傅佳辞也经历过一段失眠,知道那是安眠药的名字。
“我去热牛奶给…也能助眠的。”
江岷轻轻笑了笑。
他的失眠障碍已经不是牛奶能解决的。
“不用了。我的情况比较严重,喝牛奶无济于事。”
“怎么会这样…”
“失眠障碍很常见,诱因也不止一种,很难说清。人和电池一样,电量耗尽,自然会进入睡眠状态。”
“是在国外患上的,还是国内?”
“国外。有段时间为了取证,几乎每天都在不同的时区。”
傅佳辞本来有一点生他的气,可是她无法接受他可怜的样子。
很奇怪。
她一直是铁石心肠的人,对谁都是。
而江岷,比她更加铁石心肠。
可她遇到江岷,心就软了。
她的手攀上江岷的胳膊,像藤蔓紧紧缠绕着他。
“江岷,我帮你耗尽电量吧。”
二十八岁的傅佳辞比二十岁更加手段熟稔,手指轻轻几下撩拨就能将气氛挑起。
江岷关掉手机,擒住她胡作非为的手,翻了个身,就在她上方了。
八年前她拥有妖精的外表,但其实非常笨拙,现在自然不同,经历时间的沉淀,她由内而外散发着惑人的气息。
更加内敛,也更诱人。
“你的手…”
“不碍事。”
他低声笑了,这一声笑,为暧昧打开了门,情潮铺盖而来。
傅佳辞本想占一回主导,结果,又成了被动一方。她气恼说:“你笑什么。”
“没了手,没有腿脚,瞎了,聋了都能做。”
她没想到是一句带着荤腥的话,初听闻,有些震惊。
江岷撩起她的裙子,手在她臀上捏了几下。
只见他衣冠楚楚,架在鼻梁上的银边眼镜更显得体面。
傅佳辞觉得自己受到了欺负,要摘掉他的眼镜。
江岷死死按住她的手:“别闹了,让我看看你。”
他说看,傅佳辞想太多,没想到只是看看她的眼睛、鼻子、嘴巴。
她不合时宜地自恋:“我好看吗?”
江岷哪知道她好不好看,他看谁都长得差不多。
傅佳辞没等来他的回答,只见他喉咙滚了滚,她喜欢那个地方。
他没说出口的话,都藏在那里。
她伸出手,沿着他跌宕起伏的颈线抚摸。
江岷的身体比他的感情炙热,比他的嘴巴诚实。
床头的灯光骤然熄灭,傅佳辞还未适应黑暗,异样的感觉填满了她的身体。
她的手在虚空里抓了几下,最后落在江岷的背上。
呼吸此起彼伏,每一声,都承载着难以言说的思念。
傅佳辞摸着身下堆积的裙摆,心想:是真的吗?
不论真假,江岷的热情都给了她很大的勇气。
和上次不同,这次她能清楚地感受到自己是被爱的。
“江岷,我们以后别再吵架…也不要冷战了。我们现在住在一起,能彼此照顾,以后还有很长的日子。”
“嗯。”
“等你正式在学校入职,我们就回到学校附近住。”
纵然她现在拥有更多,可最想念的,还是那段住在他家的日子。
那时一无所有,却有一个家。
“学校的审核最近就要批下来了,我已经在李正那里办了离职,白天要去律所把个人物品搬回公寓。”
“…要不然,搬我那里。”
“卷宗很多,三个纸箱都装不完,你出租屋装得下吗?”
她那里的确没有更多空间了。
“我有个地方…可以暂时放那里。我陪你去搬吧。”
江岷没有拒绝,但是白天,杨西一个电话临时将他叫走。
一些关于他工作的事,不得不抽身。
傅佳辞决定先去帮他把东西搬走,江岷有多么不喜欢拖泥带水,她最清楚。
江岷的东西太好收拾了,他平时的物品都整理地有条不紊,办公室和家里都如此,多余的物品几乎没有,最重要的,就是一些文书和笔记。
在凌空律所,她和李正迎面相逢。
“李律,中午好呐。”
傅佳辞是挺好的,李正分毫不好。
失去了江岷,他不仅仅是失去一块金招牌、摇钱树。
一片诚心被利用玩弄,谁都会不甘心。
他和陈执探究过这个问题了,但因为利用人的是江岷,这一切又显得理所当然。
他从美国回来那天…不,更早的时候,就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不知道我有没有机会吃到傅小姐跟江律的喜酒。”
傅佳辞从没想过结婚这件事,这事对她来说太遥远了。
傅佳辞敷衍李正说:“会有那么一天的。”
她正了正神色,又说:“谢谢李律师对江岷的照顾。”
这句话是认真的,虽然江岷和凌空律所缘分尽了,可好歹,这里曾给江岷一个安身之处。
李正思绪复杂,他打开手机相册,将上面的照片摆在傅佳辞面前。
照片中的环境是一间很清幽的茶室,没什么人,是从外面偷拍的,人影并不清晰。
可傅佳辞还是从轮廓里,辨认出了一些关键信息。
她认得那件白衬衣,是江岷去津州大学面试那天穿的。
她也看出了照片里的女人,情绪激动,似在哭诉。
“傅小姐,我也不想做这种事。但江岷利用了我,我气不过,就找私家侦探跟他。跟了几天,这是唯一的收获。”
傅佳辞的脸色慢慢变冷。
“你把它给我看做什么?”
“难道你就不好奇,江岷在美国到底发生了什么?”
“就算我好奇,也会让他亲口告诉我,而不是用不光彩的方式去窥探他的过去。”
江岷回国的真相本来就扑朔迷离,现在,加上这张照片,还有上面那个陌生的年轻女人,一切更复杂了。
李正识人无数,也看出了傅佳辞在逞强。
“是,我承认手段不光彩,但现实就是这样,他利用我,我只是个普通人,不是圣人,做不到以德报怨。”
“江岷利用你,你就没有利用过他吗?李律,凌空律所现在业务这么繁忙,有多少客户是冲着江岷的名字来的?你应当比我更清楚。既然你不是一无所获,就不要装出完美受害者的样子。世道很公平的,你可以利用他,他自然也能利用你。江岷没有做错。”
“照片还有其它的角度,我已经发给你了,你慢慢看。”
曾经在一段时间里,傅佳辞对他和江岷的未来充满了信心。
老城区的每条街区、每个建筑、每一片瓦都有悠长的故事。
江岷过去的家中没有电梯,她多掏了二百块钱,搬家工人才同意把一箱箱沉重的文件搬上五层楼。
现在这里的主人是她。
当年江岷和秦瑗出国时,卖掉了这里的房子。她回到津州,找回这里,房里已经住了新的家庭。
那一家人也在计划移民,再度转手房子。
为了赎回这里,那两年她拼命赚钱。
等她终于有贷款资格,买回这里的时候,最宝贵的青春已经失去了。
这是她跟江岷过去生活过的地方,她第一次进入这间房子,里面是空空荡荡的,离开时,家具、花草、应有尽有,再一次进入,到现在,一直是空的。
她一直在等。
有一天,她会和江岷一起,重新填满这里。
她太久没过来,地板上积了灰,傅佳辞花了一下午时间将地板擦得光滑可鉴。
她光脚盘腿坐在地板上,一遍遍,反复观看李正发给她的照片。
照片有各种角度,从远到近,模糊到清晰。
照片完整记录了年轻女人情绪崩溃的过程,而江岷,渐渐出现了她不曾见过的沮丧表情。
傅佳辞果断地删掉了照片。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将翻滚的情绪压制下去。
那是一张很模糊的照片。
它被无限地放大成一个个像素块,仍是缺失了细节。
江岷两指滑动,再次缩小了那张照片。
照片上那两张脸,并没有露出任何喜悦,可尽管如此,也掩饰不住年轻的意气。
察觉身后有人的走动声,他关掉手机屏幕,从座位上站起来。
这是一间茶室,晴天品茶,如果不是心境到位,总欠了气氛。
杨西刚从网球场赶来,他穿着运动套装,风格同清幽的茶室格格不入,却很快适应了茶室的氛围。
江岷很羡慕杨西无论都能保持平和的心境。
茶室处于闹市,院内的人造水流涓涓潺潺,掩盖了车水马龙的声音。
在这个城市,很难找到安静的地方。
杨西自嘲道:“难得你主动要见我,来多久了?”
“刚来。”
“你的事我听说了。”
圈子就那么大,江岷要去大学教书的事很快就传了个遍,杨西不想知道也难。
“你肯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我没什么好说的。至于你家人那边,我不会告诉他们,但也不会帮你骗他们。这事动静不小,传到你奶奶耳朵里,是早晚的事。你要知道,因为你父亲的原因,他们一直也许会很反感这件事,你要自己想好说辞。”
“谢谢杨老师。”
“臭小子,果然只有遇到事情才会找我。”
杨西笑了笑,思绪也飘到了很多年前,当江岷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
当时他还没成家,江骅把江岷教给他负责,还开玩笑对江岷说,有事就找你杨老师。
自那句话后,江岷碰到解决不了的事便都来找他了。
他找自己要解决的难题,从“父母不说话怎么办”、“父母要离婚怎么办”、“父母离不了婚怎么办”此类孩子的问题,变成一些更难的问题。
江骅去世后,江岷一度和江骅的朋友、亲人都断了联系。
杨西直到他报考法律系,也只是暗自开心。
他们重新取得联系,是为了傅佳辞的事。
其实今天他来的时候,看到了江岷正在对着照片发呆。
“你跟傅小姐又在一起了?”
“谁告诉你的?”
“刚才我来,你看人家照片看得都入迷了。”
江岷高度近视,杨西恰恰相反,年纪越大视力越好。
被人揭穿秘密,江岷眼里出现一丝恼怒。
但他没打算向杨西解释更多。
不论别人怎么说,都影响不了他们的关系。
“这个傅小姐倒是魅力非凡,将你小子迷了整整八年。”
“是十年。”
准确来说,是十年。
“据我所知,你从没对哪件事坚持十年之久。当年我以为你铁了心做一辈子律师,倒也只是短短几年取得成就,就没了兴趣。”杨西喝了口茶,“江岷,我很好奇,你对傅小姐到底是因为得不到,才耗了这么多年,还是因为你真的喜欢她?”
第80章 送花的小男孩
王子爱上灰姑娘,是个被写烂的故事了。
但江岷没有听过这个故事。
茶室里的茶,比他平日喝的还要更苦一点。
他其实喜欢苦涩的茶,但因为傅佳辞喜欢甜,所以,即使在他一个人生活的时候,都会刻意去迁就她的习惯。
“如果只是因为得不到,我不会消耗这么多年。”
“你喜欢她,应该早点回来。为什么现在才回来?”
“生她的气罢了。”
因为赌气,可以浪费掉八年岁月。
这种固执到荒唐的事,出自江岷,倒也显得不荒唐了。
江岷是很自我且骄傲的人。
杨西甚至怀疑,他仍然在等傅佳辞给他道歉。
他同傅佳辞有过几次短暂交会,杨西识人无数,他看得出傅佳辞亦是个很强硬的人。
“江岷,身为过来人,杨老师只能告诉你,你这样是追不到人家的。”
江岷从杨西的话里听到了一丝认可。
他略微诧异,投去好奇的目光。
杨西说:“有件事,没让你知道。八年前你祖母过寿,在北京,我跟傅小姐见过一面。原本只是想打电话试探一下,她倒直接来找我了。面对你们□□家的背景,她仍是不卑不亢的。”
傅佳辞从没跟江岷说过这些。
杨西接着说,“还有你妈,也跟她通过电话。说实话,我们担心的根本不是她,而是你。你知道么…你跟你父亲很像,都有一种反叛精神。”
“我不是他。”江岷反驳道,“我没有他那么懦弱。”
杨西说:“是,你比他清醒,但是同样不会顾及身边人。当年你伤害的只是你母亲,你有没有想过,就算你和傅小姐在一起了,有朝一日还是会伤害她的?”
江岷没有想过这些事。
他没谈过恋爱,也对谈恋爱没兴趣。
当傅佳辞出现的时候,他就理所当然地认为应该得到她。
然后给她设圈套,等她踏进圈套了,又顺其自然想跟她在一起一辈子。
八年前那一段短暂的时光,他沉浸在猎物落网的自满中,享受感情胜利的快感,从没有考虑过傅佳辞的受过的伤害。
手机来电打破了江岷茫无头绪的思考。
江岷在杨西的注视下接通电话,空白了一秒,傅佳辞的声音传来:“江岷,我想见你。”
“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
傅佳辞没想过。
她不知道原来自己见江岷还要特意安排时间。
他们之间没有这种习惯,以前都是想见就能见的。
“现在,可以吗?”
“你在哪里?”
傅佳辞想让带江岷回去,又怕他不肯,便说:“我有点事来津州大学找方颜,在津州大学旁边的咖啡店。”
“我这里过去大概一个小时。”江岷看了眼手表,“三点十分到,等得了吗?”
八年都等了,也不在乎这一时半刻。
因为又要等待,傅佳辞的心情有些沮丧。
她嗯了一声,挂断了电话。
没有让他快一点,也没有说等他。
江岷喝完这杯茶,便打车去津州大学。
他在车上想了很多,关于傅佳辞,还有他们戛然而止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