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苒哭得歇斯底里,发丝凌乱,丑态百出,中间鞋还蹬掉了,要是旁边有条河,她应该会羞耻到直接跳下去。
热烘烘的灼人马路,秦苒左脚光着,右脚半踩着鞋,跌跌撞撞,没有方向地跑。直到被拦腰抱住,脚下被硬套上鞋,才在弹簧一样蹦跳的撞击情绪里找到摇摆的落点,“我的外套还在咖啡店。”
她哪里都跑不掉,人生地不熟,她得打开Uber方能离开这里。
温柏义失笑,拂了把汗,“去拿?”
她吸吸鼻子,“我得去拿,这是我一个月工资。”今晨旧金山大雾,她冷得发抖随手买了件外套。Gucci新款就穿一个上午,再有钱也是心疼的。
“谢谢你,刚刚对不起。”秦苒拿到外套,已经整理好了情绪。
温柏义但笑不语,堵得秦苒差点又一口气没下得去,“我明天就走。”
“能多留两天吗,难得来。”来一趟十几个小时,飞一趟他都吃不消。
她苦笑,“我留下来干嘛?”他并不欣喜她的到来!
“我带你去39号码头,那里有个旧金山海湾,好多海狮!”
“温柏义!”她气得都没话说了。
温柏义替她拨开黏在嘴角的发丝,温柔说道,“上周我去了一趟,那天也是雾天,人不多,我坐在长椅,闭着眼睛,把右臂膀弯成一个半圆,想象你在我的臂弯。我特别想你,但我也只能想你。”
不能见你。
秦苒两行泪滑了下来。
“我必须删了你,因为那些想你的时候,我控制不住想找你。”
他永远记得秦苒跑掉后,东张西望寻来的妇女。
他记得她惊恐的表情,记得他走进超市,动乱的景象——三角饮料区被推倒,瓶子乱滚,推车被撞出一条歪扭的空道,人声四起,秩序混乱。
他看见身旁女客抱着手臂,猫进友人怀里骂道,“那个女人是疯了吗,走路不看人?”
“你看她头发乱蓬蓬的,走路横冲直撞,精神应该不太好。”
“算了,遇到疯子了。”
第43章 03 动物
海明威说, 相爱的人不该争吵,因为他们只有两人,与他们作对的是整个世界, 他们一发生隔膜, 世界就会将其征服。
而不需要别人动手,秦苒和温柏义心里的老虎差点把他们杀死了。
秦苒乍悲乍喜。原来男人都是一样的, 不管是否属性温柔,总有让人心跳高空跳楼的本事。
知晓删好友幼稚背后的深沉, 秦苒只恨自己来晚了, 不该在原地纠结这么久, 可当他说出他老婆也在这里时, 秦苒转身就走。
温柏义逗她似的,笑着将她捞进怀里, “她明天走,多留一天好吗?”
秦苒气血倒涌,脑袋嗡涨, 偏又没有立场生气,“我凭什么要多留一天!”
“这次我们把离婚谈好了。”温柏义说完等她的反应。
秦苒愣了一下, “说……什么了?”
“她会跟父母交流事宜, 然后, 简单说了一下财产分配问题。”
秦苒一直没好意思问他与尔惜的婚姻状况, 只知道摊牌和分居, 既然已经说到财产分配, 想来十分具体了。她自愧不如地低下声, “哦,挺好……”
“明天送走她,能再陪我两天吗?”
“不好。”她耷拉下眼皮, “最近学校事特别多。”她这次是借着参加彩虹跑的名义出来的,徐仑还奇怪,国内这么多彩虹跑,她跑这么远凑什么热闹,她说旧金山是世界顶级包容多元的城市,和国内游戏形式的彩虹跑不一样。
她好不容易出来,不可能多耽误,她的婚姻还处于虚假“稳定”状态。
“那走吧。”他拉过她,没多挽留。她能来已经是不敢置信的事情了。
秦苒疑惑,“去哪儿?”
“去看海狮!”
浓雾散去的旧金山天空碧蓝如洗,39号码头只在每天下午营业,他们赶到时正是太阳最烈的时间点。
车船辐辏,Sea Lion Center位于码头停靠点,数百只哼唧吠叫的海狮懒洋洋地聚集在码头,景象又可爱又壮观。
他们找了张长椅,温柏义说,周扒皮在他爸妈那里,跟它告别的时候没什么情绪,可能养的不久,情感不深,前阵他妈遛它的时候说耳朵被咬了,流了好多血,那几天不肯出去,他听着心生不舍。
阳光直喇喇,刺得秦苒睁不开眼,索性阖目,软绵绵倒在他臂弯,听他说琐事。
带着时差与哭闹后的双倍疲惫,秦苒温柔漾起唇角,懒洋洋地哑声,“你真是菩萨心肠。”狗打架、流血,然后害怕出门,这事儿她不养狗都听不少人说过。
“之前它害怕大狗,装过瘸,想到了,就有点……”温柏义说到一半作罢,说什么狗啊,抬手指向海狮,“你知道怎么分辨海狮公母吗?”
秦苒摇头,手刚伸进包里,温柏义便按住了她的手,“别搜,猜猜看。”
休憩过的眼睛,适应了光线,再睁开就舒服多了,盐水洗过的海湾美如幻境。39号码头有年份了,长椅掉漆,木质皲裂,船只斑驳,浮出锈色。
她目光一投向海狮群,止不住地笑了起来,他可真会找地方,肉嘟嘟圆滚滚的生物,谁看了心情会差?她观察了会,试探问,“毛多、颜色深的是公的?”
“你好聪明。”温柏义以为会有几个来回的问答。
雄性海狮肩颈生有长而粗的黄褐色鬃毛,雌性体色淡。“这不难猜,”她指着离他们最近、前肢正在拍岸的雌兽,“你看它,眉清目秀,一看就是女孩子。”她又指向斜前方那只体型较大的海狮,躺着肚皮前肢乱扑腾,一个劲仰卧起坐,“雄性就是比较敦厚,体型大,生物界不都是这样的吗?”
“是吗?”
“你看长相,也是雄性笨笨的。”
海狮面部短宽,唇部圆钝,看上去智商确实不高。
温柏义忍俊不禁,“语文老师的形容词好特别。”
“我哪有温医生特别,我不是闲来会看海狮的人。”
“你不觉得你像海狮吗?”说完挨了秦苒一记轻拳,“我哪有那么笨,”她往密密横躺的海狮群又看了一眼,“我也没有那么胖。”她是以瘦为美的高等人类审美范畴,不是以胖为美的低等动物审美范畴。
“说到胖……”温柏义手捏上她的腰,“你胖了你知道吗?”
秦苒讶异,一斤他也能看出来,她自己照镜子都看不出来。
温柏义的答案叫人意外,“你嘴巴胖了。”
方才,他们在车上亲吻了。几乎一坐到车上便情不自禁地拥吻,手臂膝盖与车内壁打架一样磕碰,发出失控的属于兽类的喘息,吻时他便说,你的嘴肉了。
当时如耳旁风过,此刻秦苒后知后觉害羞起来,埋进他肩头,“什么呀……”
“真的,厚了。”好神奇,他吮吸时能感觉比之前还要饱满丰实,钝钝的肉感像咬不烂的面筋。
秦苒语塞,哪有这么离谱的答案,“温柏义!”
他眼神萦纡在她的嘴唇,“你介意吗?”
“什么?”她落地的心跳又失控了。
他郑重地抛下问题:“在这里接吻。”
在太阳底下,无数双游客眼睛的注目下,她愿意和他接吻吗?
秦苒微愣,流转目光思忖如何回答,温柏义仿佛忽然掌握了没有明确拒绝就是同意的法则,轻浮地收回问题,在她的唇角浅尝辄止,“我当你同意了。”
秦苒在他的鼻尖蜻蜓点水一吻,斜睨时眼波荡漾,“我不懂得拒绝你。”
湿印转瞬风干,他追去一个吻,“我以为你很懂,南澳岛拒绝添加我微信的时候,理由很充分。”
“我要是懂,就不会来了。”他们每一次见面都产生新的变量,早不是南澳岛的露水情缘了。
不知道把南澳岛的秦苒放在此刻会不会拒绝温柏义,但把此刻的秦苒丢回南澳岛,她一定会乖顺地掏出手机,加他好友,甚至,后来的车马邮件,她都嫌慢。
她开始疯了,失控了,不想遮掩了。
温柏义抿唇,故意说,“我以为秦老师是不甘心自己被删?”
看她跳脚被删微信,急得眼眶泛红,温柏义像整到喜欢女孩的高中男生一样卑鄙暗喜。迟来的青春期,让人失控地幼稚,为鸡毛蒜皮雀跃,血都沸腾了。
“我哪有!”秦苒急了,张嘴咬住他的下唇,“我打过你的电话,一直提示我不在服务区。我去过两次五味巷,黄穆童的妈妈说你续租了一年。”要不是知道他续租那破房子一年,她真的以为他们就这么算了。她自作多情,坚信这房子如果不是她会去,他一定不会续租。她问他,“是这样吗?”
脑海飘出秦苒找他的模样,温柏义不禁回忆起南澳那会,他慌张找她一整晚的情形。
“你觉得呢?”
“其实很矛盾,明明在婚姻里已经不相信男人了,却要在越矩的时候选择相信,有点可笑。”
“那你信了吗?”他继续追问。
“信啊。”所以她才会在重逢时失落,“你是不一样的。”
“怎么不一样?”
“不知道。”
“那你信什么?”
她想了想,“不知道。”
他们语无伦次,说得自己都笑了。
“想到你是温柏义,什么前提加上,都选择相信。”
嗲唧唧的海狮扑腾、吠叫,与相触的唇瓣一般,肥美烂漫。
“我尽量不让你对男人第二次失望。”他辗转,嘬吸。
“什么叫尽量?”她打旋,挑弄。
“因为我只是温柏义,只是个普通男人。”他不是万能的,他有好多不能,所以不敢大话说“一定”,而“尽量”是医生惯常的术语,他不是销售人员,不能“保证”。
舌头追逐疲惫,海狮一样懒洋洋躺回自己的领地。唇还恋恋不舍贴着,在她滚烫的脸颊游移,“圆圆,我好想你。”
“我更想你,我想得人都跑来了。”她在家还计算过和温柏义共处的时长,满打满算,多不过120小时,一路前无去路后有追兵,又情难自禁地心旌摇曳。
他叹气,故作为难后让步道:“好,你赢了。”
秦苒上当,这才反应过来,羞愤难当,“你坏死了。”
海狮打挺,又活动起来。温柏义的热量与湿度进进出出,烧得她口干舌燥,手攥住他的衣襟不自主地往下拽,圆领一路拉至肚脐,其热吻意兴间的疯狂可见一斑。
人类的目光是有温度的,不然也不会害羞,不然也不会害怕。
这样的热吻即便在异国,也是会被注目的,他们敛了深搅,磨磨蹭蹭地贴脸说话。
“你给我写信了吗?”
“写了,你呢?”
“写了。”他想,随时间推移,如果还是忘不掉她,他便把这封信寄给她。
“你写了一封完整的啊,我写了很多小段落。”
“带了吗?”他直起身子,两眼放光。
“等我走的时候我们再交换,好吗?”
温柏义抱住她,尽管热得不像话,可仍然不想放手,汗顺着脊背滑落,滚过皮肤像在挠痒,他深喘后终于松开她,四目相触,又亲在了一起。
明天尔惜11点的飞机,她14点,车里他们说好,他们在机场还要见一面,可一想到等会就要分开,他一刻都不想松手。
她好笑,“我暑假再来。”他不必这样抓紧时间。
“我带你去看更多动物。”
“为什么都是看动物?”
“因为人类没什么好看的。”
也对。
许是吻太缱绻,唇太绵软,秦苒的回应渐软,温柏义感觉到肩头一沉时,手下意识托住了她歪倒的脑袋。
再醒来,太阳在天尽头,枕下的肩头顽石一样可靠,她清清嗓子,“我睡了……很久吗?”
“不久,”他手不能动,抬脚往前面示意,“那两只雄狮后面那只浅棕色的母海狮,和你一起睡的,它还没醒。”
秦苒还真揉揉眼睛,目光追寻过去,“哪只 ?”
“骗你的,那只早就睡饱换地儿打盹了。”他噙着笑意,亲了亲她卷曲的湿漉漉的发丝,“累了吧,有时差。”
秦苒当他没想到,被他一揭,害羞地抿了抿唇,“还好,睡了会,现在好了。”
红色云霭包裹着火红的太阳,映照在海面,整座海湾烧了起来,美的像末日。
暮色尚未围拢,人群已经散去。这里要收工了。
“可惜,没法看日落。”长椅上只剩他们了,温柏义舒展僵硬的手臂,任秦苒揉捏,“我不知道这么早关门。”
秦苒心疼他的手,频频问道,没事吧,能动吗,舒服了吗?
他好笑,“没事,能动,舒服。就是……想跟你看日落。”
“看紫色的天空吗?”她漾起柔柔的笑意,指了指手机,示意那副画。
“说实话,我都没好好看过旧金山的日落,这里天黑的太晚了,经常错过,不知道这里的日落是什么样的。”
“有海的地方,总不会差的。”她灵机一动,“我今天早上在你们学校那边看了日出,当时我就想,日落应该也很美。”
“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