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有什么问题吗?婚姻里互相提防的事情你见得少?还是你觉得他的防备有什么问题?”他反问薛尔惜,“现在不就证明了,他的防备是对的吗?”
而显然,关于这一切,秦苒是不知情的,看她恬静又理直气壮的表情,估计就知道薛尔惜和他有过那么一段关系,对薛尔惜闹了医生办的事一无所知。
王之涣定不愿意把这件事闹大,于任何一方都不利,届时一连串啼笑皆非的丑闻关系,给人当闲话下酒菜。他问秦苒,离婚后打算和那个医生结婚吗?
她不想回答这个问题,眼下这么多事儿堆着,根本考虑不到这么遥远的事,“你不尴尬吗?”
“我有什么好尴尬的。”他见过家庭关系错综的事情还少吗?这就是个幼儿园级别。
她被他的理直气壮气到,想到温柏义需要正面面对王之涣,自己就替他噎得慌,“无耻。”
“秦苒,你现在也就是个出轨的女人,别把自己架在高道德水位线了,降一降吧。”话音一落,温润的茶水连着茶叶沫子浇在了脸上。
轰隆隆麻将桌的洗牌声里,秦苒心跳坐了跳楼机一样,忽高忽低,又兴奋又害怕。
她在王之涣抬手抹茶叶的时候溜烟了。当然很想跟他吵架,但同样身居道德实操低水位,道德感高的就是比道德感低的好欺负。
她嘴巴一抿,机灵地撤退了。与他辩赢又能如何,如何撕破脸皮也是一家人。
躺在床上,耳边是一张一张打出去的麻将牌声,阔落阔落,甚是清脆。
秦苒双目放空,大脑洗牌一样,复盘了从认识温柏义到一步步沦陷至离婚的过程,回忆自己是如何从一个受害者成为加害者的。
走到今天,落子无悔,每一步在当时看来都是正确、无奈的选择,可回过头,手上的答卷却满目疮痍,为人所贬。
就像困了就顺应人类本能睡觉的学生,中间也有过挣扎,但所有人只会看到你没考好的结局,责备你不够努力,没能抵抗睡眠诱惑。
她想,自己应该接受这个糟糕的结局,至少,温柏义是值得的。
年夜饭,她坐在距离王之涣最远的斜对角,那方向的菜色她都没看一眼,捏着手机眼巴巴等温柏义给她来消息。
饭后王娟拿出打印相册,与二姨分享南澳岛的照片,一家人其乐融融。她向来比较乐观,若不是比往常沉静的语速,完全看不出是个癌症病人。秦苒在欢乐的背景音乐中,湿了眼眶,又咬住嘴唇憋了回去。
她每次住院碰见肺癌的女患者,都要问患病几年,一听多是5-10年,心里好过一些,就是有回某床的护工阿姨耿直,嘀咕了句,那种生病一两年就走了的,也没法回答你这个问题。
她当时都想给阿姨上一节语言艺术课了。
王娟看她在角落窝着,朝她招手,“圆圆,来呀,你今天怎么还没你哥活络。”
王之涣翻着相本,故意怄她:“可能在想老公吧。”
“哈哈哈哈哈。”二姨乐得直拍手,“对哦,年轻夫妻分开会就是这样的。”
秦苒挤笑,挪了个位置,挽上妈妈的手臂,摁住动作,“右边还没拆线,不要乱动,我来帮你翻。”王娟埋了输液使用的港体,年初五要去拆线。
二姨白了一眼王之涣高跷的二郎腿,吃醋道:“女儿就是贴心。”
“但是女儿太爱哭了,不行不行,”她爸朝二姨装腔皱挤眉,摆手道,“这次估计没少偷偷掉眼泪。”
秦苒否认:“我没有!”
“圆圆心疼妈妈受苦。”二姨帮她说话。
秦苒嫌弃秦裕津,“你就是想要儿子。”
“对啊,儿子好,”他场面式的夸王之涣,“你看之涣事业弄得多好,都是合伙人了。”
二姨摇头,“再好有什么用,都没成家。”
保姆阿姨切来果盘,秦苒拿起一瓣先递给妈妈,王娟让她先给二姨吃。
二姨乐呵呵地咬住,与秦裕津商业吹捧,“不行不行,律师不行,没人情味,还是圆圆好,何况小徐这么懂礼,又帅,圆圆是给你添了个儿子,我这个......”她瞥了一眼王之涣,“能制住他的估计也是个狠货,我下半辈子是没好日子过了。”
王之涣紧接着噎住他妈,“这人估计还没出生呢。”说罢,二姨拎他耳朵,骂他兔崽子。
秦苒嘎嘣嘎嘣,清脆地咀嚼苹果,目不转睛地盯着二姨动作,感觉比春晚还好看。
*
辞旧夜,温柏义食不知味。
温爸温妈、岳父岳母不停问他,尔惜为什么不一起回来吃饭?
岳父怒斥尔惜越来越任性了,年夜饭都不回来吃,温妈怪温柏义,肯定是你哪里惹尔惜生气了。
温柏义的咽喉几乎挤不出成形的句子,马虎眼都打不出来,半碗汤下肚,终于放下了筷子,选择了出去。
他没有去巷子的平房,那附近多是租户,年三十宛如末日,站在城市中心的四合院,一呼一吸都能听见回声。
沿街一路开,冷风灌进车里,渺无人烟,灯火萧条,城市枯荣像一个玩笑,最热闹的节日,最落漠的街头,满是赛博的讽刺味道。
他拐进熟悉的小区,开进最里面一栋,很巧,尔惜的车在。
温柏义犹豫了一下,停进车位,熄了火。
*
月如银弓,悬在窗边。
客厅黑灯瞎火,卧室门底缝里透出光来。
温柏义将钥匙丢进门口的置物盘,打开冰箱,取出瓶矿泉水。这水还是他出国前买了放进去的,现在还是这几瓶。
薛尔惜的生活自理能力差到发指,他要是去洗手间,百分九十的可能,那里堆了一堆衣物。
脚步声响起。
“我在收拾东西了,这是你家的房子。”尔惜穿了件吊带,额角挂着汗,累得像在做运动。“我继续住着也不像话。”尤其在闹了他的生活后,再和他生活共享,实在有些厚颜。
温柏义继续喝水,没有说话。
“过年民政局休息,你急的话等他们上班了办完再走,不急的话等回国了办。”她跟着打开冰箱,取出一瓶矿泉水,“反正我不急。”
“好。”
薛尔惜等了一会,温柏义一直没说话,她主动挑开话题,问他,“是不是很讨厌我,很后悔娶了我这样的人?”
老式厨房,天花板低,温柏义仰起头,长长出了口气,仿佛顶板就压在自己脸上。
那一世纪长的叹气出完,尔惜也没等到半个音符,她自己率先笑出声来,“我跟你异位而处,我也会讨厌我,恨不得民政局能值夜班,连夜把证扯了。”
“没有。”
尔惜问:“她很漂亮吧。”
温柏义沉默。
“卫校老师,天天跟小姑娘相处,讲话应该也很温柔吧。”说着,她自我肯定猜测,“当然,我处理过的离婚案件,小三都不怎么漂亮,甚至长得大跌眼镜,但温柔这个属性倒是蛮统一的。”他们男人就是这样,家有悍妻,出门总要寻个温柔乡平衡一下。
温柏义目光一凛:“薛尔惜。”
她提起气,等他说话,心想,他们终于要放下情绪好好聊一次了。
“她不是小三。”温柏义不耐烦地大灌了口水,来不及完全咽下,嘴巴湿漉漉一张一合,水线从嘴角滑至喉结,“我希望你以后不要用这个词!”
第50章 11 雄性
薛尔惜噎住, 苦笑道,“她就这么好?”
作为发妻,听见这样的话无疑是受伤的。
“闹成这样, 也没法说好聚好散, 但看在我除了这件事没有哪里对不起你的份上,尔惜……别搞她……”他难得凌厉, 搬出情分,字里行间全是对对方的维护。
温柏义知道尔惜看过信, 秦苒的身份已经无可隐瞒。如果她想要曝光, 秦苒将处于极其被动的地位。她将从地下无辜的受害者变成风口浪尖的“施害者”。
“我没想搞她, ”她哭了一晚, 兀自静坐,和王之涣这个死没良心的聊到凌晨, 好歹缓过震惊,“我要是说,我对这个人好奇, 你会跟我好好说吗?”
自认稳定的婚姻,倾覆也就在一念之间, 可见婚姻这东西, 自我感觉是多么虚无。很多因出轨而离婚的女性当事人都会非常愤怒地将婚姻崩溃归因至“女小三”身上, 她也有过疑惑, 不应该先责问男方吗?可临到自己头上, 第一反应也不外乎如此。因为她们认为对自己、对丈夫、对婚姻十足了解, 那么情绪风口, 只能直指不了解的那一方,继以问责。
“不会。”温柏义并不想与她聊秦苒。
“那我问你,如果没有她, 你会跟我离婚吗?”她苦涩地耸肩,“就算是我先行背叛。”她想问,如果没有这个女人,她是否有过挽回的机会。
出轨和离婚之间,别说等号,约等号都没有,能让温柏义一意孤行选择离婚,那个女人一定很特别。
温柏义不作这种假设,避而不答,“我把机票改签了,明天晚上走。”他的情绪与任何人都无法多呆,不如回去做实验。
“男人真是薄情,其实想想,你也不是初犯,”尔惜仰头饮尽水,怅然道,“我们最长一次不联系,就是你第二次恋爱。”失联长达两年,她当时当作没有认识过温柏义。那个女孩非常介意他有红颜知己,温柏义冷掉与尔惜的联系,为此她一度很受伤,“你每次一恋爱,我就会很碍事。”没曾想到了婚姻里,也不例外。
“我去找过你,”他暑假找尔惜道歉,可她生气到失智,经过垃圾回收车拿起塑料瓶一个接一个地往他身上丢,“然后你骂我重色轻友!”当然,她发完脾气就跑远了,根本不知道他在后面捡瓶子,向阿姨赔礼道歉。
果然,她根本不记得了,撑着头皱眉,“有吗?我不记得了。”
“薛尔惜,泼皮走的时候,你呢?你和王之涣在一起的时候,你想过我?”这是他最不想提的事情。
她低下声去,“我道歉。”她也被感情催昏神志,除了机械上班,恨不得分分秒秒与心动男嘉宾黏在一起,所有的责任、羞耻都被稀释了。
她在和温柏义相处中,习惯了做一个巨婴。也许离婚于她而言,就像结婚一样,并非大事,但人生将彻底失去温柏义,有些难以接受。
“说这些都没意义了。”温柏义说。
“沟通的过程就是意义,不需要结果来辅以意义。”尔惜深吸一口气,“每次话题一开头,你就懒得和我说话,说不过三个来回就沉默。”
当然,从温柏义视角来看,薛尔惜说话必须占据上锋,久而久之,他渐渐放弃了聊天这个环节,关于婚姻的分崩,他确实并不无辜。
他道歉,“我的错。”
婚姻里,丈夫的沉默和妻子的咄咄常被追溯为离婚症结,薛尔惜曾以为他们是合理、有效沟通的夫妻,没想到也没能逃过这一劫。这巴掌扇得可真痛。
“她很漂亮吧。”薛尔惜又问了一遍。好像这是她过不去的砍。卫校主页只有聘任信息,没有照片。93年,这么年轻就要二婚了,真不错。
尔惜上下扫视温柏义,描摹信中人的形象,“讲话软绵绵?身体也软绵绵?性格是不是也是?”信里,女方的反馈明显比较保守,温柏义手持攻方,叫人意外。
“我不想说她。”
“你们会结婚吗?”她问出口,两行眼泪就流了下来。她的情绪太复杂了,像是难过又像是释然。
“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也许之前有过想法,但经此一闹,怕是悬了。“只希望,我们可以好聚好散。”就像相爱时说的那样。
尔惜像泡在黄连水里,连咽几口苦水,“哈,如果天下有情人都好聚好散了,那我不得喝西北风了。”她横过手臂,一把摸净眼泪,点点头,“当然,我们会好聚好散的。”
*
年三十非圆月,秦苒时不时关注室外动静,盯着那轮上弦月失魂落魄。王娟问她,小徐来电话了吗?
秦苒谎话张口即来,“来过了,他正在看春晚。”
当然,也可能去哪个春节也不关门的洗浴中心过夜了。她自嘲地想。
王娟和二姨张罗完床铺,王之涣不紧不慢地收起手机,说自己等会要走,话一出口,又被他妈是一通狗血淋头的抱怨。
秦苒磨磨蹭蹭送他到径巷,问他这个点回去是有人在等他吗?
他淡淡道,没啊,回去再看部电影吧。
秦苒扮作无知妇人口气,“早点结婚吧,一个人守岁多孤单啊。”
“一群人守岁,也孤单。”
“如果人总要孤单,那我选择有人陪我孤单。”她找到了和王之涣作对的快感,一来一回甚是有趣。
这边远离市中心,有人顶风作案,放起烟火。彩色明灭在天空,王之涣不知回了句什么,秦苒没听清,想来是讽刺她的,不听也罢。
又走了两步,羽绒服口袋里的手机狂震,近前远光灯束射来,照破夜晚。
秦苒的直觉亮起报警灯,不由慌了心神,下意识将王之涣往车那边推,“早点回去吧。”
“谁来了吗?”王之涣蹙起眉宇,往车辆驶来方向望去,年三十,不应该有谁会这时候径直往临园这栋开。
秦苒用力地推他两下,不耐烦道,“你快点回去吧。”
“圆圆,别告诉我是那个医生。”王之涣语气不佳,厉声斥道,“你还没离婚呢!”如果让徐仑知道离婚的根本原因,指不定比薛尔惜闹得还大,而社会女性更受不得这种伤害,谁都不能预估这种名誉性的损害。
“关你什么事啊。”她讨厌王之涣这种一身道德病还以道德标尺度量人的傲慢。当然,她眼下最慌的是两人碰面,她确信那是温柏义的车。他就是这样一样言出必行的人,说这天来见她,就不会过零点。
王之涣停住脚步,冷哼一声,“那看看关不关我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