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帝与宫女——Miang
时间:2021-06-09 09:10:53

  见她应下,段太后揉了揉太阳穴,道:“你能将长信宫的烂摊子这么快收拾好,可见你是个聪明人,你妹妹兰霞也是。好了,回去当差吧。”
  等朝烟退出去了,段太后重新握起佛珠,板着脸道:“算是哀家错看了,朝烟到底有些不大合适。早知道,便派个别的什么人去盯着魏王了。”
  李姑姑劝道:“谁又是打从一开始就合适的呢?她亲妹妹在您手上呢,便是有什么不合适的心思,那也该收敛起来,一心一意为您办事才对。”
  闻言,段太后笑道:“说的也对。”
  门外,朝烟下了石阶,便见得妹妹兰霞坐在东栏上等她。兰霞穿一身嫩绿,脆生生的,如新抽的叶芽。明明其他宫女也是穿的同样衣服,可这一身落在兰霞身上,便显得格外秀丽些。
  “姐姐,给我带什么东西没有?”兰霞眼底有期待色,向朝烟伸出手来。
  “这回来得急,没捎什么礼物,下次再补上吧。”朝烟说。
  兰霞顷刻有了些不快,垂下手臂小声道:“你都是掌事姑姑了,怎么还这么小气呢?”
  朝烟无奈何,道:“当真不是诓骗你,下次一定补上。”
  说了两三句,才将兰霞哄好了。朝烟又去了内务府,这才沿着宫巷,朝长信宫的方向走去。沿途上,她望着两侧朱红的宫墙,心底总徘徊着段太后方才所说的话。
  若是魏王当真有所图谋,她又待如何?她并不欲参与这些权谋斗争,只想明哲保身,平平安安地度过这一生。可要如何做,才能从这风浪中抽身?
  想起语气天真、问自己讨要礼物的兰霞,朝烟隐约觉得额心发疼。
  临近长信宫时,她迎面碰上了在御前伺候的何公公。何公公着一身深青袍子,两袖笔挺,人看上去精神利落,浑不似半百之人。他望见朝烟,眯了眯眼,道:“朝烟,你打寿康宫回来?”
  “是从内务府来的。”朝烟与何公公客气道,“公公是来传旨?”
  何公公点点头,语气悠悠:“皇上念及兄弟之情,自今日起,便免了魏王的禁足。日后,你们长信宫人也能来去自由了,这是大喜事呀。”
  朝烟的眉心渐渐蹙起,口中道:“何公公辛苦了。”但她心底却又是一阵暗惊:这才多久?竟然连圣旨到了。从今往后,魏王再不必永禁长信宫了,是个想来就来、想去就去的主儿。
  “辛苦什么?都是替皇上办事儿。”何公公摆手,“你如今的主子像是有主意的人呐。朝烟,你以后得小心着些咯。”
  朝烟点头:“谢过公公教诲。”
  她抬起头时,与何公公身后的一名太监恰好撞了视线。这太监瞧上去三十几许,人高高瘦瘦,似根竹竿,看着很面生,朝烟从前未见过。何公公见状,便道:“这是我新收的徒弟,姓郭,日后也要常走动的。朝烟,你多认认脸。”
  朝烟客气道:“郭公公好。”
  宫中的太监大多如此,要想快点儿往上爬,最好便是散点财,再认个师傅、干爹什么的。如何公公这样的御前之人,最受追捧,认的徒弟得有十好几个。这瘦高的郭姓公公,看来也是其中之一。
  何公公还有差使在身,传了免却魏王禁足的旨意,便领着几个小的走了。
  她进了长信宫,见几个小太监围聚在一起,活也不干了,扫帚东倒西歪地搁在地上,正一脸喜气洋洋地说着解了禁足的好消息。
  “咱们殿下,可总算是熬出头了!”
  “殿下与皇上血脉相连,皇上定然是顾念着兄弟情义的!”
  “以后咱们殿下,也能想出宫就出宫了。”
  朝烟站在一旁,咳了咳,问道:“手上的活计都做完了吗?就在这唠闲嗑。”
  被她的声音一惊,几个小太监纷纷缩起脑袋,拾起了抹布扫帚回去洒扫了。朝烟瞥他们一眼,道:“好好干活,别偷了懒。”
  才叮嘱罢,小楼便来寻她,说是魏王唤她去殿里。
  朝烟上了玉阶,无声地跨入主殿门后,向着主人家行礼:“朝烟见过殿下。”
  魏王坐在南窗下,正与欢喜公公说话。见她来了,便招了招手,笑眯眯道:“来,朝烟,与本王一道商量商量,咱们出宫去哪儿玩比较好?”
  看模样,魏王已经坦然接受了解除禁足之令,心思活络地打算出宫去了。
  朝烟道:“只要殿下喜欢便可,朝烟一介宫婢,不该置喙此事。”
  “你怎么这样没趣?”魏王暗啧一声,对身旁的欢喜道,“欢喜,继续说,你都打听出了哪些好玩地方?说给你烟姐姐听听,让她挑一挑。”
  “好叻。”欢喜应一声,掰着手指头念,“这赌坊呢,要数永乐街的最有意思。这街上一头一尾,大小两家赌坊都有名气,日日客满,招财进宝!听曲儿呢,则要去东边的桃源里,据说那里的姑娘呀,一个赛一个的漂亮……”
  朝烟听愣了。
  赌坊…永乐街…听曲……桃源里……什么?魏王要去这些地方?
  一旁的魏王的面色一黑,抬脚踹了一下小欢喜,怒道:“说什么赌坊勾栏?朝烟还在这呢!”
 
 
第25章 太监
  “说什么赌坊勾栏?朝烟还在这呢!”
  欢喜是个机灵的人,被踹了一脚后,舌头一拐,立刻道:“烟姑姑别见怪,这些个大小赌坊、听曲梨园,都是我欢喜想去的地方!是我没什么见识,想去开开眼界。咱们殿下呢,是个正经人,还怪我贪玩!”
  “对,对。”魏王也在一旁附和,“小欢喜就是不懂事,本王已经骂过他了。朝烟,你可别当真与欢喜一般见识。”说着,魏王摆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架势来。他人生的好看,面色一肃,倒是真有几分正经公子的模样了。
  原本正听得懵懵的朝烟,闻言心下一哼。
  欢喜这话,说出来谁信?什么赌坊勾栏、听曲博骰,一定是魏王的主意。只不过欢喜脑袋转得快,将这些事儿揽到自己头上去了。
  她思虑片刻,道:“殿下若是当真想去踏青,奴婢倒是觉得京郊的东山景致不错,那里还有一座大寺,据说很是灵验。”
  魏王若有所思地点头,道:“那座法恩寺,本王也有所耳闻。据说年轻姑娘若是拜了庙里的菩萨,便能求得一段好姻缘。咱们就去那儿散散心吧!”
  “好姻缘……?”朝烟皱了皱眉。她可素未听说过这事,只是听闻东山上有座寺庙罢了。如今听魏王这么说,心下觉得不大对劲,再想阻止,却已是晚了。
  “小的这就让人去准备车马吃食,再去御前递出宫牌子。快的话,咱们明日就能去了。”欢喜道。
  “……唉。”朝烟叹了口气,作罢。
  罢了,罢了。她也是女子,有段好姻缘,倒也不错。
  但她一抬头,看到魏王笑得欢畅,如玉似的面庞上有一缕戏谑,她心下竟涌出一丝丝的羞恼来,像是瞧见了人屡犯宫规的模样。
  ——这人还冲自己笑呢?都不知道他已被段太后记恨上了!
  从魏王殿里出来后,朝烟与欢喜便去各自忙各自的了。就要入夏了,宫中的宫人都要裁制新衣,她与玲珑挨个儿叫人量了尺寸,好报去内务府。
  将至傍晚时,宫外又有人来找她。
  “烟姑姑,一位自称与您相熟的郭公公在外头等您。”小楼揣着拂尘,与朝烟说。
  “谁?”朝烟正捋着袖管抄簿子,闻言微有困惑,“我怎么不知道这一号人?”
  “说是叫做郭双荣,打御前来的。”小楼提醒道,“您琢磨琢磨,有没有印象?我也不曾见过他呢!想是何公公近来才收的徒弟。”
  这么一说,朝烟想起来了。白日里,皇上的贴身太监何公公来传魏王解除禁足的圣旨,身后跟着的徒弟里,其中一位瘦瘦高高、三十几许的,便是郭双荣公公。彼时,何公公还让她认个脸熟,说是日后要常走动的。
  这就走动来了?也未免太快了。
  朝烟嘀咕一声,放下了笔,出了宫门去。宫巷一角,那位瘦瘦高高、瞧着阴气森森的郭公公正在等她。见她出来,便打了声招呼:“朝烟,你记不记得我?”
  他生的瘦骨嶙峋,颇有豺狼之相。朝烟道:“你是郭公公吧?有什么指教吗?”
  郭公公瞥了一眼天色,暮色已近,一道夕照在宫宇屋檐边徐徐铺开,散下绵密的乌金之光。“没什么指教,不过是看你面善,想和你多走动走动。”郭公公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只镯子,道,“我在御前给何公公办事儿,平日里拿的饷食也丰厚。这点东西,你拿去玩玩吧。”
  那是一只水头相当不错的手镯,瞧的出来,一定是贵人赏赐的。朝烟没有接,纹丝不动,道:“我与郭公公素不来往,岂能拿这般贵重的东西?”
  郭双荣削尖的眼一睨她,道:“那么客气做什么?我也是想和你熟络熟络,这才拿了点好东西出来。快收下了。”
  朝烟还是不收,道:“我不明白公公的意思?”
  郭双荣见她油盐不进,心底有些懊恼,只能把话摊开来明说:“咱们都在这宫里讨饭吃,年纪大了,彼此有个照应,不是恰好?从前那些小姑娘小丫头巴着我,我都不稀得顾,今日见了你,倒是觉得合适了。”
  他原本不想把话说这么直,毕竟从前和其他宫女说这事,都是一二句便答应了,没有像朝烟这样难弄的。但一想到这朝烟乃是长信宫的掌事,又是段太后身边伺候过的,郭双荣又觉得这点儿耐心也是值得的了。
  “郭公公,你……”朝烟心底大诧,涌起一股反感,忍不住后退一步,道,“太监宫女对食,这是违反宫规的事儿,你怎可说这样的话?”
  郭双荣“啧”了一声,道:“上头虽不允许咱们做太监的和宫女搭伴儿,但只要皇上不查,谁能知道呢!”
  朝烟皱眉,说:“郭公公,此事不必再提,您还是找别人吧。”
  “你!”郭双荣见她面有寒霜,越发心痒难耐。
  这深宫寂寞,太监虽没了东西,但还是耐不住想碰碰女人身子。往常他弄到手的,都是些年轻小丫头。今日他跟着师傅何公公来长信宫,一眼便瞧中了朝烟,觉得她够漂亮;弄来了,也有面子。
  何公公还告诫他,“玩什么都好,别打朝烟主意,省的惹了寿康宫”,可郭双荣却觉得这是师傅杞人忧天了。段太后忙得很,成日与摄政王打擂台,还要压着儿媳妇皇后不作妖,哪里有空管一个宫女的死活?
  朝烟不肯,郭双荣也不急。他敢就这样来,自然是做了准备的。当下,郭双荣便哼笑道:“朝烟,内务府的黄公公,与我师傅何公公的关系向来要好,这事儿,你知不知道?”
  听到内务府的黄公公之名,朝烟心底一紧。不为其他,因为每一回她去段太后跟前复命,都是由黄公公来传达的。
  “要是魏王知道,你每次去内务府,都是别有心思,那事情会如何?”郭双荣说这句话时,声音轻的几不可闻,朝烟很仔细地听,才听明白他的意思。等说罢了,郭双荣眯了眯眼,一张瘦脸笑起来,青筋迸起,如皮包骨头的野狼。他的眼神上下扫着朝烟,像是扒了衣服似的,叫朝烟越发反感。
  “郭公公既然是何公公的徒弟,那当知道有些事儿该说,有些事儿不该说。”朝烟冷声道。
  皇上与段太后是亲母子,服侍他们的宫人也该是一条心,而魏王则是外人。郭双荣为了哄骗她搭伴儿,竟然说得出这种胳膊肘向外拐的话来?
  虽说她在心底对段太后颇有微词,可在场面上,却与郭双荣是一条路的。
  “朝烟,我也不过是图个伴儿,哪里舍得害你呢?你先收了我的镯子,再回去仔细想想。”郭双荣暧昧地笑了起来,将那只镯子强硬地塞进了朝烟的手里,“今晚亥时一刻,我在藏书阁边上的小库房里等你。”
  说罢了,郭双荣便大摇大摆地走了。
  朝烟在原地僵立了片刻,手劲儿大得险些将这只镯子摔碎了。这事儿,回去向寿康宫求助是最妥当的,只要李姑姑肯帮忙,郭双荣便再也不会找上门来了。可知悉了彩儿之死后,她竟不怎么想欠寿康宫的人情了。
  可若不找寿康宫,又能找谁?总不能找魏王。要不然,岂不是不打自招?
  朝烟一边思虑着,一边往宫门前走。未几步,面前就出现了一道人影。这人影来的突然,她险些撞在了对方的胸膛上。她急急地停住脚步,先蹲身行礼开始请安:“奴婢朝烟,见过——”一边说着,一边抬头看对方是谁。
  是魏王。
  她差点儿忘了,现在的魏王可是自由之身。
  “……见过魏王殿下。”朝烟补完了后半句话。
  金乌西沉,在宫道上落下一片灿光。魏王的面庞被这夕阳所照,竟也有煜煜生辉之彩。但他的面色很不痛快、极其不痛快,像是瞧见了什么大恶人似的。
  “怎么回事?”魏王挑眉,拽着她的手腕扬了起来,“本王送你的胭脂衣料,你一概不收。那个太监送你的手镯,你却收了?”
  朝烟张了张口,不知当如何反驳:“奴婢……”
  魏王那如日煌煌的面庞,显露出少见的怒意来。他哼了一声,道:“是他强迫你收的吧?是不是?还是说……”魏王的眼底有一道寒芒,“本王,竟然不如一个,竟然不如一个……太监……”
  朝烟心底小小吃惊,知道魏王怕是要气坏了,连忙道:“殿下息怒,这确实是郭公公强塞到奴婢手里的,奴婢正愁着要如何还呢。”
  她见魏王只顾着发怒手镯的事儿,便猜测魏王应当是不曾听到“别有心思”那一段。想来也是,那时,郭双荣将声音压得这么低,魏王便是千里耳也听不见。
  “那臭阉人要你今夜去藏书阁边上的小库房,是不是?”魏王冷冷地问。
  “您…连这都听到了?”朝烟有些诧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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