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崴脚
“好了, 你被我轻薄了,现在只能做我的人了!以后,你只管叫我的名, 唤我‘晚逢’,便好。”
魏王的嗓音轻飘飘地落下来,传进朝烟的耳里, 却好似一道雷霆般, 劈得她人都要傻了。更别提方才额上那软绵绵的一下,险些叫她整个脸都给涮熟了。
这人…这人,适才是做了什么?她不曾看错吧?
朝烟表情一变,细眉竖起来,像是瞧见了什么可怕东西;但很快又一变,这回反倒是在困惑又懊恼。她表情变来变去的, 一双脚点着地向后退。
“殿下,你…你……”她越退越后,人直接“哐当”一声撞在了高架子上,险些把一个汝窑瓶儿给撞落了。得亏她眼疾手快, 紧着把花瓶扶住了,这才羞恼地斥道,“殿下,您这是在做什么?!这——着实是!不合体统!不守规矩!!”
最后一句“不守规矩”, 喊的极是大声。
她做掌事这么久,还从未觉得自己嗓音有那么响亮过呢。
魏王见她又惊又恼,一张原本雪白的脸颊绯得似春日里的桃花般的, 他便也笑嘻嘻起来,说:“我不是说了么?我轻薄了你,这回你跑不了了。为了名声,也得与我作伴。”
朝烟听了,心头可气坏了!
不知羞耻,真是太不知羞耻了!她若是合了这人的意,岂不是要叫他得意坏了,日后更是无法无天?!
“殿下,轻薄宫女,传出去是要叫人笑话的!”她竭力摆正了脸孔,想要冷冰冰地教训他。可这人——这命她喊他“晚逢”的人,却始终嬉皮笑脸的,仿佛刚占了个大便宜的市井无赖。
“传出去?怎么传出去?是我出去大声嚷嚷,还是你去茶馆里讲戏?”他问。
说话不正经也罢了,偏偏这无赖还生的相貌极好,人如冠玉似的;一笑起来,眼底便灼灼生光,璨璨耀目,依稀荡着一点儿似假还真的情意,叫女子看了,便忍不住脸红发烫。
朝烟看到他的笑面,就想起他落在自己额上的那个吻。一时间,她心头又恼又乱,连原本的教训之辞都说不出来了,只想赶紧离开他面前,省得叫他看笑话。
于是,朝烟急匆匆说:“殿下,我,我肚子疼,想去趟茅厕。”
“哦,现在肚子疼?”燕晚逢挑眉,“时候倒是巧。算了,你去吧,我不为难你。”
朝烟咬咬唇,也管不了什么丢人不丢人,逃也似地转身朝着门外飞奔而去,只留给他一个很快成了小点的背影。
“跑慢点儿,别摔着了——”燕晚逢的嗓音从后头追过去。
天热着,晒的人脸发烫。朝烟走在树荫底下,知悉自己的脸定是红的可怕的。廊边有一棵老香樟,翠绿的树冠朝着铺满琉瓦的屋檐上招展伸去,她在这樟树边的东栏上坐下了,心还突突跳得极快。
现下只有她一个人了,她总算能清静一些。但耳朵清静了,心却怎么也清静不下来。只要一眨眼,她便想起那殿里头发生的事儿来,想起那人偷亲她额头,还笑的不正经的模样。
真是——
不知羞耻!不知羞耻!太不知羞耻了!
她脑海里翻来覆去的,竟想不出别的词来了。心上乱麻麻的,一忽儿冒出魏王的脸,一忽儿又想起旁的小事,譬如那上好的花瓶险些被她撞倒了,她是扶正了,还是没有扶正?要是放歪了,回头擦了、碰了,可是要整个摔碎的!可如“有没有扶正”这般的小细节,就像故意和她作对似的,一旦到需要的时候,便统统记不清了。
也不知坐了多久,朝烟觉得脸上的热烫有些散了。恰在此时,香秀从旁经过,手里还揣着一张小凳子。她看见朝烟坐在栏杆上头,纳闷地问:“烟姑姑,你一个人在这儿偷笑什么呢?遇上什么好事了?我可是很少瞧见姑姑你笑呢!”
闻言,朝烟愣了下,伸手去摸自己嘴角,严肃地问道:“我哪里在笑了?”
香秀眨了眨眼,定睛一看,发现朝烟好像确实没在笑了,便只好道:“哎,是我瞧错了眼呢。天这么热,姑姑的脸都晒得发红,难免叫人看错。”
朝烟点头,说:“可不是?你好好做事,别分了心了。”
香秀走了,朝烟却迟迟下不了狠心回到殿上去。她一想到自己要回去面对那人,她便觉得心脏跳得快要出嗓子眼了。可要是再不回去,那就是她耽搁差使;哪有人去茅房要去这么久的?
但她又不敢回去见那人!当真不敢!
要不然,便说她忘记带纸了?可这也太丢人了!
或者说自己脚崴了,干不了事,找欢喜顶替两三日的差使?
朝烟暗暗觉得这法子可行。她本不喜欢在值上耍花招偷懒,生平也最恨这种行径,可眼下却是另一种境况——她觉得如今自己这副架势,便是去值上了也会分心做错事,还不如与欢喜换两日的班呢。
于是,这日的晚些时候,欢喜便揣着拂尘到了燕晚逢的身旁,谄笑说:“殿下,今儿到晚上,小的来伺候您。烟姑姑崴着脚了,行走不便,只好与小的换个值。”
燕晚逢本倚在炕上看信,闻言便道:“崴脚?怎么崴的?”
欢喜道:“烟姑姑说,荷花池里的水溅出来了些,人走路没看,便直接摔了。她知道自己粗心大意办坏了事,因此求殿下扣她点月禄银子呢。”
燕晚逢迟迟地“哦”了一声,说:“扣月银的事先不急,让她好好养着。”
欢喜眼瞧着燕晚逢,心底直觉他与朝烟间又有什么事儿了,可他又揣摩不出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能叹口气,老老实实在主子近前伺候。
这一晚就这样好端端的过去了。隔日的午后,朝烟便缩在自己的屋里,死活不出门了。
她是告病,称自己崴脚,没法下床。香秀不疑有他,只心疼了两三句朝烟崴脚的事儿,便管自己去厨房上做事了,将朝烟一个人留在屋里。
天气炎炎,耳房的窗开了一半,但外头吹进来的风也是热的。朝烟人窝在床上,只觉得背上满是薄汗,很不舒服。这等时候,她就有些怀念燕晚逢殿上的那些冰笼了。殿宇的四角都摆着碎冰,人走近的时候,就能感触到丝丝凉意,舒爽得很。
她靠在床边,拿袖子擦了擦汗,继续低头缝着一张手帕。她们宫女的帕子都是统一发的,样式相同,放一块儿了难免弄混,因此大伙儿都自己在帕子上绣点区分之物。有的绣名字,有的绣花苞,心思巧一点的,还能绣个文人墨客的诗句。
她手下的绣绷上,已经有了点轮廓雏形,绣的是一对双飞燕子,姗姗归来屋檐下。她正要绣下一针,门口传来一道男子嗓音:“朝烟,你的脚怎么样?”
这声音何等熟悉,惊的朝烟一针歪走,平白在帕子上多扎了个洞。她放下绣绷,答道:“殿下,我没什么大碍,只是没法出门来伺候您,还请您恕罪。”
“没事,你坐着,我进来。”说着,门嘎吱一响,燕晚逢的身影便晃了进来。他穿了一袭淡湖蓝色衣袍,长发束着,额角零星散两缕发丝,眉目里盛着轻佻的笑。这笑何等眼熟,昨日朝烟才瞧见过一回,那时,燕晚逢正偷亲了她的额头,然后大放厥词——
“好了,你被我轻薄了,现在只能做我的人了!以后,你只管叫我的名,唤我‘晚逢’,便好!”
朝烟愣了愣,心里懊恼极了。怎么回事?怎么这样?她特地说自己崴了脚,不就是为着能不见他?怎么他反倒自己找上门来了?
她往床里缩了缩,竭力想露出一副病弱苦痛的样子来,可脸已止不住地先红了。燕晚逢问她:“崴着哪只脚了?给我看看。肿没肿?要是伤的厉害,就拿我的牌子去请洪太医来。”
朝烟有些不可思议:“洪太医那是给贵人看病的,我是个宫女,哪里轮的上用我去叨扰洪太医呢?是个妃嫔主子还差不多!”
燕晚逢却不甚在意地挥了挥手,说:“别的不讲,先说你伤到哪只脚了。”
朝烟挤了挤牙缝,心道:这哪里说得上来!她其实根本没崴脚呀!左脚右脚,都好的很。
但她又不能把这话明说了,只能硬着头皮道:“我扭了左脚的脚踝……虽那儿外表看不出来有什么差池,但一落地走就疼,因此不能上殿去伺候,还请殿下降罪。”
燕晚逢眯了眯眼,在她床边坐下,伸手便拎起了她的脚踝。
“做什么?!”朝烟只觉得自己腿一轻,整个脚掌心都落到了男人的手里。下一刻,她的裤腿儿便被刷的一声卷高了,露出下头莹白细嫩的肌肤来。
“让我瞧瞧怎么伤的。”燕晚逢托着她的脚,慢慢地打量,“没肿,也不红,看起来过几日就能好。”顿一顿,他唇角一勾,慢悠悠道,“朝烟,你的脚,生的可真是漂亮讨喜。”
朝烟听了,恨不得一脚直接踹在燕晚逢的脸上。
不知羞耻!!
第50章 宝物
但凡脚心落在旁人手里, 那就如蛇被制住了七寸。朝烟凝着呼吸,动也不敢动。
魏王的手指搭在她的脚背上,那手指是温热的, 热度一直贴到她的肌肤上来,明明白白地提醒着她:她正与男子亲密而处,如对夫妻似的。
不知怎的, 朝烟的脸腾的一下就红了。
更何况, 魏王还一个劲儿地打量她的脚掌,目光灼灼,几如实质一般,烫的人肌肤生温。朝烟硬着头皮忍了一会儿,很快便飞速地把脚收了回去,一掀被子, 便把腿藏到了被褥下头。
如此一来,燕晚逢总算是没法盯着她的脚目不转睛地看了。
燕晚逢看她收腿的动作这么利索,便笑道:“朝烟,你的脚不是崴了吗?我看你行动方便得很, 一点都不像是崴脚。”
朝烟懊恼地说:“不知怎的,我现下又不怎么痛了!兴许是养了一天,淤血散了吧。又或者是殿下您福光庇佑,人一来, 我的伤就好了。”
燕晚逢挑眉,说:“哦?既然我福光庇佑,让你的脚好了, 那你是不是也舍得踏出这扇门,多瞧我两眼了?”
朝烟咬牙,心底恼恨不已。她算是看明白了,面前这人是不知羞耻的。她若做出羞态来,反倒更叫他高兴。若要和他好好处着,那便只能比他脸皮更厚、为人更无赖才行。
不就是亲了下额头?她把这事儿忘了,当做没发生,也就是了!
于是,朝烟闷头道:“殿下说的是,我一会儿便收拾收拾,去殿上伺候去。”
燕晚逢笑说:“不急。你若当真脚疼,我哪里敢为难你?好好歇着,我舍不得你累。”说着,他就作势起身要走。
拔脚的时候,燕晚逢眼尖,瞥见蓝缎的布枕边放着一方绣了一半儿的手帕,便伸手捞起来瞧。但见这手帕上,绣了一对双飞燕子。
他还没看仔细呢,手上一轻,这手帕便被朝烟劈手夺走了。
“这手帕沾了霉味,还没洗过,殿下还是莫要污了自己的手。”朝烟说着,将手帕揉巴揉巴,塞进了枕头下面,“若是霉味玷了您的身子,就是我的过错了。”
燕晚逢说:“霉味算什么?不过是一方手帕。让我看看。”
朝烟板着脸:“殿下,这不合规矩。手帕乃是宫女的私物,您怎能用手去碰?”
燕晚逢一听,又说:“那行,我不碰,你悬着这张手帕,隔空给我看。”
朝烟答:“殿下,这也不合规矩。宫女将手帕示与旁人,恐有魅主谄上之嫌。”
燕晚逢见她一张脸又严肃、又沉抑,顿时呵了口气,说:“规矩,规矩!哪儿来的那么多规矩?怕不是你自己的信口乱编的吧?”
朝烟摇头道:“殿下,捏造宫规,乃是大罪,这也不合规矩!”
燕晚逢:……
他看出来了,他得罪了朝烟,现在她就成了一个满口“规矩”、“规矩”的木头人,非要给自己找不痛快。燕晚逢心底有气,他拿手指空指两下朝烟,那气又散了,嘴上说:“算了,等你气消了,我们也就和好了。这几天记得收整收整,别忘了,咱们就快要搬出去宫去了。”
罢了,便一转身,向着门外去了。
“殿下,请留步!”
燕晚逢要跨出门去的时候,朝烟喊住了他。他面色一改,立刻眼巴巴地回头了,问:“朝烟,有什么事啊?”
朝烟严肃道:“身为一宫之主,却跑来宫女的屋子里,这般屈尊,也不合规矩!还请殿下莫要再这样了。”
燕晚逢:……
“我走了!”他抛下这句话,人立时走的没影。
朝烟瞧着他的背影,心底涌上一片咬牙切齿的恼意。
还想她气消?还想她和好?没门!
到了傍晚时,朝烟便压着心里气呼呼的劲头,回去殿上当值了。欢喜见她这么快就回来,还诧异了一阵子,问:“姐姐,你的脚好的这么快?”
朝烟说:“可不是!淤血硬是被人给气散了。”
欢喜问:“被谁给气散的?”
朝烟答:“被你!”
听闻此言,欢喜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暗暗觉得自己是在替魏王殿下背罪呢。
接下来的一段时日,长信宫上下都忙忙碌碌的,为燕晚逢迁住宫外做准备。那魏王府的地址是一早就选好了的,就在京城城东,众人只需把长信宫里的家什库存都对着账簿一一理出来,再打包起来便可。
因长信宫宽敞,东西也不少,一时间,大伙儿都忙的抽不开身。从早到晚的,这头是哐当哐当的搬东西响,那儿又是刷拉刷拉的开箱盖儿声。
到底是名义上的亲眷,皇上与段太后都遣了人手来帮忙,好叫长信宫人方便些。皇上派的人,燕晚逢倒还算放心。但段太后派的人,那就叫人不敢动了,只想把他供起来,放在原地喝茶——开玩笑,段太后巴不得燕晚逢困死在宫里,哪里会乐得见到燕晚逢挣脱出她的掌心,出宫建府?
于是,朝烟便派了个人,去盯着段太后送来的太监小华子。
香秀是管厨房的,要理的东西最少,叫厨子把锅碗瓢盆打包了也就是了,其余的灶台煤膛,到了地儿自然都有。蔬果鱼肉么,则另外采买便是。她闲下来,就陪着朝烟一道在库房帮忙,点数存香布料,忙的满额是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