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帝与宫女——Miang
时间:2021-06-09 09:10:53

  段太后抚了抚鬓,道:“越是人少,便越是可疑。待他们搜完了竹林,若是没有异样,自然会去别处。”
  正说着,那竹林里忽然便骚动起来。有人大声道:“找到了!”接着,便是好一阵灯笼光乱晃,有人急匆匆地从竹林里跑了出来。
  段太后勾起唇角,冷冷道:“这不是就有收获了么?”
  没一会儿,羽卫便奉上了一个沾着泥巴、扎有银针的布人,道:“启禀太后娘娘,此物乃是从竹林的土地中所掘出的,上有皇上名讳,乃是巫蛊之物!”
  那巫蛊布人落在段太后的手里,根根银针散着逼人的寒光。布人的脸上蒙着一张纸条,上头以隽秀的字迹写着“燕楚丘”三个大字。
  皇上见到此物,登时愣住了,面色青青红红,很是古怪。
  段太后长叹一口气,道:“皇上,知人知面,却不知心。你将他人视作兄弟手足,旁人却未必领这份情意。”罢了,段太后便将这巫蛊布人拎着晃了晃,语气哀婉,道,“魏王,物证在此,还有何可说的?”
  众宫人面面相觑,纷纷从彼此的眼底看到了一股子畏意。
  ——没想到,竟当真从长信宫中挖出了一个巫蛊布人!这可是大罪!
  若是魏王因巫蛊之事获罪,这长信宫上下的人,又该何去何从?
  “母后……”就在这时,段太后听见燕楚丘踌躇的嗓音,“这布人上的字迹,似乎有些不大妥当。这并非是皇兄的字迹。反倒有些…”
  话到最后,愈发古怪,干脆是吞入喉中,不再出声。
  闻言,段太后愣了愣,低头望去。却见那布人上的“燕楚丘”三个大字,秀丽端庄,又颇为眼熟。这三个字写得漂亮是漂亮,可——绝对不是燕晚逢的字迹!
  段太后的心微微一沉。
  为了确保此事成功,他特意叫人试着仿了燕晚逢的字。只恨燕晚逢的笔迹本就磅礴恢弘,极为难学,她的人又进不去长信宫,竟连张纸头都得不到,仿出来的字,最终只有那么五六分韵味。
  可眼下这布人上的字,却并非为仿着燕晚逢所写的!不仅如此,这字迹反倒有些——
  反倒有些……
  像是她亲笔所书的。
  段太后心头一乱,忙抬头望向皇上。却见燕楚丘看着她,目光颇为哀伤,口中道:“母后,您这是何苦呢?”
 
 
第54章 母子
  “母后, 您这是何苦呢?”
  皇上的这句话,似乎隐隐有些酸涩之意,叫人不得不多想。
  段太后听罢, 低头望着自己手上的巫蛊布人,忽而觉得这布人如烙铁一般烫手。
  这巫蛊布人上的字迹,本该是仿着燕晚逢来写的, 如今, 怎会呈出仿着她笔迹的模样来?
  虽说这字迹,也并非是彻底一模一样;可正是这种神魂之似,反倒耐人寻味,仿佛是她刻意错了笔迹,好洗却自己的嫌污似的。
  楚丘本就心里向着燕晚逢,觉得是她在无理取闹。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儿, 楚丘又会如何想?!——是觉得,是她这个母后为了陷害燕晚逢而不惜诅咒亲儿;亦或是她本就对亲儿不屑一顾,因此便无所谓的做下了巫蛊之事?!
  段太后的心咚咚地惊跳着,呼吸也略略急促。再看向燕楚丘时, 她的目光不由复杂了许多:“皇上,这…这……就算,这字迹并非魏王的,也难保此事与魏王无关……”
  燕楚丘本是个怯懦易退之人, 在段太后面前,也素来是听命为之。可今夜,不知怎的, 他却莫名强硬起来,面色像是被风吹冻了似的,泛着一点苦涩的凉意。
  “母后,这事便算了吧。再追究下去,对谁都没好处。”燕楚丘叹了口气,道,“我信皇兄,他…并非是会巫蛊诅咒之辈。”
  闻言,段太后的面色骤然变青。
  这——
  事情又怎会变成这样?!
  且不说,这巫蛊布人埋着的地方如此偏僻难寻,按理说,魏王根本不可能在一夜之间便悄无声息地将这巫蛊布人找到;便是找到了,魏王又怎会仿出她的字迹来?这长信宫中,可并无熟识她字迹的人……
  等等,熟识她字迹的人?
  想至此处,段太后的目光忽然炯炯一亮,移望到了燕晚逢的身后。那里,朝烟正垂头安静地站着,鬓发乌亮,面容清冽。
  “朝烟……”段太后捏着巫蛊布人,口中喃喃地念了起来。
  在自己身旁伺候了十年,代她抄过佛经,熟知自己字迹的人,不正是朝烟吗?!
  朝烟从前在寿康宫做事,被送去长信宫后,便被魏王哄得背了主了,如今,恐怕还在帮着魏王做事!
  段太后的手指一掐,保养极好的尖尖指甲便深深陷入了巫蛊布人的身上。
  朝烟……朝烟!
  她迟早要叫这丫头尝尝背主的代价!
  大抵是段太后的目光太明显了,又如寒冰似的,剜得人发疼,朝烟不动声色地将头垂得更低了,然后,她将自己藏入了燕晚逢的背影之后。
  而燕晚逢,也上前一步,把朝烟彻底地挡在了自己的背后。
  段太后眼见二人这样彼此相护,她不甘心将这样大好的机会眼巴巴地给放过了,便话锋一转,冷斥道:“魏王,哀家问你,小华子说你曾去过宫内的林子里,所有宫人有目共睹,这又是为何?!”
  她的话咄咄逼人,大有迫人就范之势。但燕晚逢却不曾被她压矮分毫,仍旧是悠闲散漫的模样,如在茶楼听戏看曲儿似的,从容道:“既然太后知道我去林子里那事儿,那如何不再多追问一句?连小华子都亲眼瞧着了——是朝烟的头发散了,本王好心,想帮她理理头发。姑娘家仪容不整,多少不便见人。是故,才随便找了个地,去了竹林里。”
  这话一出,众人不由有些表情古怪。
  宫女的头发散了,魏王殿下便屈尊降贵,亲自帮她理头发?
  这算是什么事儿?
  姑娘家仪容不整,不便见旁人,那便可以见魏王殿下了?
  魏王这话,摆明了是说——他与朝烟,关系非同寻常。虽明面上只是王爷与掌事姑姑,可私底下,保不准已是宠上了。
  一时间,众人瞧着朝烟的目光,都有些稀奇古怪了。有艳羡,有眼热,还有不屑的。
  对此,朝烟并非毫无知觉,但她不喜在这等时候沐于众人目光之中,便将身子往后头再缩了缩。
  顿一顿,燕晚逢又道:“至于这巫蛊布人,本王可是一点都不知情。要不然,便找来全长信宫的宫人,挨个挨个儿的,一一验过字迹,瞧瞧这巫蛊布人上的名字,到底是由谁写的?”
  他这话,本是轻佻傲慢的,可到了最后,又有了些许认真。一双凤眸如凝了寒霜似的,朝太后冷戾地扫来。
  段太后闻言,心底微微一惊。
  燕晚逢此话,目的并不在解释,而在于警告。他将他与朝烟的关系摆到了台面上,让众人知悉他与一介宫女行踪过密,便是为了警告她——别动朝烟。她是他的人。
  可是,这值得吗?
  燕晚逢若是聪明点,便该迎娶个对他的地位有所助力的正妃。出身家世、才情美貌自不必说,更重要的是,能给他在诡谲朝堂中帮上忙。
  如朝烟这样的宫女,年纪也大了,出身又卑贱,偶尔幸过一次,丢了也就罢了,怎么还捧到台面上来了?
  更何况,他以后若是想通了,要娶正妃了,而他曾经捧着宫女宠的事儿又传出去了,那么,将要嫁给他的女子便多多少少都会有些意见。
  这可是得不偿失!
  燕晚逢不愧有荒唐之名,连这等轻重缓急都拎不清!
  段太后在心底冷哼了一声,将冰冷的目光从朝烟的身上收了回来。
  魏王愿护着朝烟,于她倒也没什么坏处。虽说是令人不快,可朝烟不过一个宫女儿,又能做什么?反倒是能叫魏王娶不上合适的助力。
  想到此处,段太后便不再狠狠地盯着朝烟了。
  燕晚逢见她收回目光,便又催促道:“怎么?太后娘娘可需要本王将整个长信宫的人喊来,一一比对字迹?本王倒是分毫不介意的。只不过——”
  他的尾音拖得长长,叫人不快。段太后心底有气,便不耐烦地问:“不过什么?”
  “只不过,本王觉得这字迹,与太后的字迹也颇有相似之处。要不然,也请太后娘娘屈尊,留下一二笔墨吧?”魏王挑了唇,笑得漫不经心,“横竖太后娘娘身正,应当是不在乎这等小事的吧?”
  “你!”段太后面孔青紫,怒意上涌。她只觉得自己被狠狠地挑衅了,整个人都气得发抖,“魏王,你这是何意?莫非,你是在怀疑哀家故意陷害?”
  “是又如何?”魏王毫无辩解之意,竟然直截了当地承认了,“怎么,莫非太后娘娘可以凭借着一二怀疑,便冲进长信宫来搜宫,而本王却不可凭借一二怀疑,令太后写字验对笔迹了?”
  这话说的,仔细一想,竟颇有道理,段太后的恼意在舌尖转了一圈,旋即,她便发现自己竟找不出什么反驳的理来。她只能“你”、“你”了片刻,眉头狂跳,怒道:“岂有此理!”
  “够了!”
  就在此时,一旁的燕楚丘忽而重重喊道。
  他素来不曾这样大声讲话,这一声斥吼,叫周身的人都吓了一跳,个个面色诧异不已,连燕晚逢都皱了眉,微带疑色地朝着自己的弟弟望去。
  燕楚丘站在夜色里,一张儒秀的脸被灯笼光映得昏黄,眼底似淌着一片酸涩。他握了握拳,低声对段太后道:“母后,如今朕还是天子,是坐在龙椅上的人。这皇宫,也当由朕说了算。”
  段太后愣了愣,道:“楚丘,你……”
  “此事,就到此为止吧!”燕楚丘的神色,颇为哀寂,竟有一种孤零零的落寞感,“您虽贵为太后,又是我的生身之母,素有养育之恩,可您也当听从君王之言。此事——就作罢吧!”
  段太后听闻此话,吃惊不已。
  她的儿子是如何性情,她最为清楚不过。燕楚丘为人文弱,从来都任人拿捏,在摄政王面前更是半个字儿也说不出。如今,他竟会在自己跟前,拿皇帝的身份来压人了?!
  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
  段太后还想再说什么,燕楚丘却已转身向长信宫外走去了,一边走,一边叮嘱何公公道:“安排几个贴心的宫人,早些送母后回寿康宫安寝。太医说了,母后要好好养身子,不可过于劳心劳力。”
  等他到了銮舆边,目光又远远地朝燕晚逢望来:“还有,皇兄出宫迁府的事儿,要上着点心,不可懈怠了……”
  段太后在原地愣愣地站了许久,神情竟有些迷茫。夜风徐徐,她乌亮的鬓发被微微吹散了,露出一缕霜色的白丝。李姑姑站在她身侧,小声问道:“娘娘,皇上都已经回去了,咱们还要待在这吗?”
  段太后被李姑姑的话唤回了神,目光落到了手中的巫蛊布人上,心底涌上了一阵剧烈的空虚。
  她在这深宫之中,呕心沥血、殚精竭虑了大半辈子,一路步刀行刃地走来,躲过了不知多少明枪暗箭。她做了这么多,便是为了给燕楚丘这个亲生儿最好的一切——她要扶持他坐上皇位,看他君临天下,坐拥四土。
  没错,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燕楚丘。
  她这些年,活的有多么的搜索枯肠、如履薄冰,她对燕楚丘的母爱,便有多么的醇厚。
  可如今,她怎么觉得,她与她那奉献了一切的亲生孩子,仿佛在步步走远?
 
 
第55章 出宫
  巫蛊之事, 便被这样重重拿起,轻轻放下,再无人问起。
  长信宫人凑了一通热闹, 最后却也没挨什么刀子。反倒是段太后,不知怎的,自那夜回了寿康宫后便凤体抱恙, 有一阵没一阵地小病起来, 竟是许久没在宫里头威风了,徐皇后趁着这段时日,很是扬眉吐气地耍起了威风。
  不知不觉,已到了夏日最热的时候,老蝉终日鸣鸣不休,屋外炎意扑身, 人走不了几步便浑身是汗。终于,长信宫上下的库房行李都收拾齐整了,被按箱往王府里送。燕晚逢又挑了个良辰吉日,打算携着一众宫人与几箱贴身物件, 彻底搬出这寂寥无聊的皇宫去。
  这日一早,朝烟便起了个大早。香秀被她吵醒了,也从床上钻起来,索性早早地洗漱用饭, 趁着还有点时辰,最后再在屋里转一圈,瞧瞧有无漏下的东西。她二人是宫女, 东西也少,拿个包裹行囊装一装也就了事。至于大件的家什,王府中都有,不必上心。
  香秀这里翻翻箱笼,那里瞧瞧床底,忙碌一阵子后,叹了口气,道:“姑姑,没想到咱们当真要离开皇宫了。我刚来长信宫时,还以为过不了几天就要回到寿康宫里去呢!没想到,如今竟然是直接去了王府。”
  朝烟坐在窗前,望着空空荡荡的庭院,问:“怎么?你舍不得?若是有相好的姐妹留在宫里,你想陪她,我也可以帮你去求了殿下。”
  “哎!没有的事儿。”香秀连忙打住她的话,圆润秀气的脸盘上浮出一片赌气的神色来,“我就要跟着姑姑,姑姑去哪儿,我就去哪儿。从前我觉得寿康宫好,可如今我看着太后娘娘,总觉得害怕,还是离她远一些吧!”
  出了巫蛊的那档子事儿后,便是香秀从前再觉得太后好,如今心底也会疏远三分了。香秀会如此,也是难免。
  朝烟安静地颔首,道:“魏王殿下是个宽厚之人,你跟着他在王府久了,也许能早些得放自由之身,不必挨到二十几许了。”
  闻她所言,香秀小小地笑了起来,颊边两个梨涡,甚是惹人怜爱。朝烟看她笑,心底也有些释然舒畅。
  她在皇宫之中,也待了足有十年余了。自打被段太后送来长信宫,她便已想到了自己孤身老死宫墙内的结局,总觉得她迟早也会变成一个枯坐树下的白头宫女,孤苦伶仃,不得还家。
  可谁能料想到,如今她竟又能出宫了呢?虽说是从一处墙内到了另一处墙内,可那新的院墙却是开了扇门儿的,她能随时探出头去;指不准,以后还能光明正大地出了院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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