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帝与宫女——Miang
时间:2021-06-09 09:10:53

  而且,离开了皇宫,便不必再见到段太后了,也远离了太后、皇上、皇后之间的是是非非,她可以放下心来,只看着眼前的一片地方,只看着那一个人了。
  屋外传来厚重的蝉鸣,朝烟出着神,面上显露出一缕淡淡的自在来。
  过了大半个时辰,燕晚逢也起身收拾妥当。宫人最后将各殿各屋都搜寻了一遍,这才拎着贴身的行李包裹,喜气洋洋地跨过了门槛来。
  等最后一个宫人也出来了,两名太监便将长信宫赤红的宫门给缓缓合上了。漫长的“吱呀”钝响过后,宫门轰然合拢,长信宫那绿底朱字的金边匾额,似乎也在一片晨光里寂静了下来。
  香秀凑在朝烟身边踮脚,一边偷眼望着两个太监给宫门落大锁,一边小声地问:“姑姑,殿下走了之后,这长信宫给哪位主子住呀?”
  “想必是空着吧。”朝烟听着挂锁时那咔哒咔哒的金响,抬头望向了长信宫的门匾,道,“这深宫之中,不知有多少空置的庭院呢,长信宫日后也会成为其中之一吧。”
  一阵零落脚步声响起,燕晚逢已经领着人往外头走了。他走出许久,见朝烟不在身侧,扭头瞧见她还在匾额下头出神,便远远地催她道:“朝烟,别看了!坐马车去。”
  闻言,朝烟连忙收回了神,拽着香秀一路小跑着追了上去。
  马车停在南宫门边,一溜挨着红墙排开,每一驾马车都是青辕赤帘,宽敞得很。几个小太监正在上下忙活,拿掸子最后扫一遍灰,又搬来木脚凳子,严严实实地搁在马车前。
  朝烟原本想随着几个宫女一道去后头的马车,谁知欢喜却抢着拿了她手里的包裹,笑眯眯道:“姐姐怎么能和其他人挤在一块儿?殿下在等您呢。”
  朝烟瞥他一眼,小声道:“在胡说什么?我是宫女,别人也是宫女,如何不能挤在一起了?”
  欢喜挤眉弄眼地笑:“姐姐,都是自家人,您何必害羞呢?殿下都说的那样直白了,我们谁敢不敬重您呢!私底下,把您当半个主子瞧。”说着,便是窃窃私笑。
  闻言,朝烟面色一烫,知道是燕晚逢在太后面前说的那番话叫旁人误会了。什么“亲自帮她打理头发”,不是摆明了说她与他关系非比寻常?现在倒好,连欢喜都明着这样说了——“半个主子”——这像什么话!
  朝烟脸面微红,咬着牙上了燕晚逢的马车。一撩帘子,便看到燕晚逢正挨在厢壁上打盹,身子歪歪斜斜的,很是吊儿郎当。若非他的脸好看,通身又穿的华贵,那她必然早成了市井无赖的模样。
  朝烟原本是带着恼意上了马车,想与燕晚逢算算账。可瞧见他正在闭眼小眠,便不自觉把这些话吞了回去,不忍打搅了。
  她在这宫廷之中,过的尚算无忧无虑,只偶尔要面对一些小波小浪;可燕晚逢在外头,必然是步履维艰,走得很是辛苦。他隔三差五就到殷将军的府邸上去,又日日都在写信看书,这些事儿并不是无聊的消遣,定有其深意在。
  如今段太后病了,不再像从前一般大权在握。听闻摄政王又在朝上被殷将军连同帝师、阁老步步紧逼,也不知日后又会变成怎样?
  朝烟在车厢一角安静地坐下来,抬眼凝望向燕晚逢的睡颜。他安静时,便褪去了一身的浮华轻佻,好似化作了轻缓无声的水流一般,默然而沉静。偶尔蹙一下眉心,便叫人生出用手抚平那些眉间细纹的冲动。
  她这样想着,竟也真的这样做了。趁着燕晚逢睡着的片刻,她将手指朝他的眉心伸去。
  指尖越靠越近,朝烟的心也莫名地悬了起来,还隐约跳快了几分。她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只觉得人紧张得厉害,但这种紧张,却又是毫无畏惧感的紧张,反倒叫人期待。
  下一刻,“啪”的一声响,她的手腕被燕晚逢给紧紧地扣住了。
  “朝烟……”燕晚逢还闭着眼,声音似梦呓一般,叫人分不清他到底是在做梦,还是已经醒了,“你竟想轻薄人家……”
  朝烟:……
  您快醒醒吧!梦做的挺好呐!
  一句梦话,叫朝烟心底那莫名的紧张感散得一干二净。她放弃了用手指触碰燕晚逢眉间的举动,只想把手缩回来。燕晚逢被她缩手的举动给折腾得半醒了,口中嘟囔道:“你收手做什么?来,摸…尽情地摸…别怕,你别克制你自己呀……”
  若非心底还惦记着主仆之分,朝烟恨不得当场大吼一声“你闭嘴”。可她又着实没法厚着脸皮做出这等不合规矩的事情来,只好自己干瞪眼。
  “殿下,该启程了。”外头的马夫见时辰晚了,便来叫醒燕晚逢。于是,燕晚逢便从小憩里醒过来,迷迷蒙蒙地说,“啊,该动身了!那就出发吧。”
  车轮慢慢地向前碾去,发出骨碌骨碌的响声。几架魏王府的马车次第出了宫门,向着白玉长桥驶去。朝烟揭开了车帘一角,扭头望去,却见得那高高的、朱红的宫墙,正在慢慢地向后倒退,离她远去。而那繁华奢靡的飞檐高阙,似乎也渐渐隐匿在了云雾之中,显得极是不真实了。
  兜兜转转,她到底还是在二十五这年,出了这拘束她已久的宫墙。
  将车帘放下后,朝烟便没有再多去想那皇宫了。从今以后,宫墙之内的诸多种种,都和她再无干系。她只想过好自己在王府的小日子,再不去思量其他。
  马车摇着、晃着,穿过了人声鼎沸的市井,又挨着一片水光潋滟的湖泊赶路,终于抵达了城东的魏王府。等马车停稳了,朝烟便打起车帘,想率先下车去。
  “哎,等等——”她要下车的时候,魏王却忽而扯住她的手,勾起唇角,故意道,“这儿地势凹凸不平,我怕你自己下车去容易摔着。要不然,我抱你下去吧?”
  朝烟一听,脸立刻落了下来。她一猜就猜到了,燕晚逢一定是在打什么坏主意,便合着老样子,告诫道:“王爷,这可不合宫规,有失体统。”
  谁知下一刻,燕晚逢如恶作剧得逞了似地笑了起来:“朝烟,你失算了!‘宫规’?咱们可出了皇宫了!如今这王府是我的地盘,从此以后,没有宫规,只有我说了算!”
 
 
第56章 院落
  这处修建于城东的魏王府邸, 面开五间、宽敞幽适,从大门外初初瞧去,便觉得威风扑面, 煞有威严。挂着铜把的红漆大门边,左右各蹲着一只衔珠石狮,上头是新悬的“魏王府”匾额, 绿底红边, 金漆油饰,分外端庄。大门敞着,几个王府小厮正里里外外地搬东西,将箱笼从马车上一箱接一箱地背下来,运入王府内去。
  朝烟在这魏王府的正门前站了好一会儿,竟生出一阵幻梦似的错觉来。
  她日后, 便要住在这儿了么?
  “怎么又傻站着?快进来吧。”魏王抬脚跨入了门槛内,对正在出神的她招了招手,“我带你四处转转去。”
  进了门,便是一道雕着祥云呈瑞图的影壁, 两侧各有一道花廊,东栏外栽着株株萼绿君。只可惜此时不是花开时,不见细小白穗,唯有绿叶流碧。正堂是四四方方的模样, 两侧各配耳室,红柱绿瓦,崭新生辉。自廊上穿过, 远远地便可瞧见月洞门后几株柳树,垂着苍翠的枝条,在风里慢慢地招摇着。
  这里虽不如长信宫那样金碧辉煌、幽深壮观,可却显得分外精致典雅。一草一木,皆似凝着匠人心血。且这穿插的回廊步阶一多,地方便也没有那么空旷了,反倒显露出一种柳暗花明、曲径通幽之美来。
  “来,到这边来。”魏王穿过长廊,走上了一道阶梯。他身后的屋檐之下,悬着“清静堂”的匾额,左右各配一副朱红楹联。燕晚逢在这楹联前头站了会儿,念道,“春露秋霜,蕴藻流芳,蓣蘩焕彩。——这楹联不好,下回得换了。”
  朝烟一听,心中便道一声“不妙”。
  要是燕晚逢来换楹联,搞不好这大门上就得贴上“寂寞女儿深闺坐”,或者“一夜独枕到天明”了!那可万万不成,要不然,便显得这王府不大正经,浑如勾栏瓦舍似的。
  “这楹联写的不是挺好?字也好看,殿下不如留着吧。”她小声道。
  “你觉得好?那便留着吧。”燕晚逢笑起来,伸手推开了门,跨了进去,说,“以后,我就睡这儿了。小是小了点儿,不过胜在舒适。”
  朝烟也跟着跨进了清静堂内,接着便抬眼偷偷一瞥。
  与长信宫的寝殿相比,这里确实是狭小了一些,稍一放眼,便瞧见了头,也不曾有层层叠叠的珠帘遮挡。当中一张酸翅木桌案,上累文房四宝,背挂插屏一副,云母螺钿在屏画上被雕出了花儿来。再往里头,则是水磨白墙,倚着一张月洞拔步床,淡青色祥鹤纹的床帷被齐整地勾着,似一片青色水瀑。
  “殿下,我觉得这儿挺好的。”朝烟望着里外,真切道,“虽说比长信宫的寝殿要小些,可这地方是当真属于您的。地方若小了,人凑在一起,便也亲近些。”
  燕晚逢点头,道:“你说的对。”
  他领着朝烟在屋里转了转,很是得意洋洋地说起屋内的种种陈设,说这个桌案是他舅舅派人寻来的,好木材如何难得;又说那头的明珠是皇上派人赏赐的,这么大的尺寸,京中难寻第二颗。
  等在屋内转悠够了,朝烟才开口问道:“不知殿下可有分好府中婢女侍人的居所?若是殿下无暇分神,便依照往例,由我与欢喜来分吧。”
  他们从宫中迁出,带了几个本就伺候的宫女太监出来。宫人们出了府,名字不再登在内务府的籍簿上,此后便是领着王府的赏钱,专属王府的仆役了。
  燕晚逢道:“其他人的住所便由欢喜来分吧。但是朝烟你,我却是已经想好了要住在哪里的。”
  “我?”朝烟眨了眨眼,说,“我与从前一样,与香秀一道住便行了。”
  “那可不成。”燕晚逢勾起唇角,说,“你跟我来,我带你去看你的院子。”罢了,便一撩衣摆,跨出了房门外。
  朝烟跟上了他的脚步,往走廊上一拐,很快便进了另一片独立的院落。这院落小墙四合,门前栽了大片桃杏,只是如今不是开花时节,没有春日的繁花似锦之象,未免落寞些。待她穿进了门,便瞧见一片女廊幽静,盆花如绸;小窗幽户皆雕花样,朱红门上裂冰纹栩栩如生。
  这里显然不是供仆从所居之处,而是主子的住所。
  “以后,你就住在这里。”燕晚逢指了指青色的莲纹缠枝地砖,道,“这处院落叫朝霞院,我第一次瞧见这名字,就觉得很适合你。”
  朝烟愣了愣,忽的想起“朝霞院”是哪里了——正是位于主人家卧室后头,本该供王府妻妾居住的女眷院落。
  魏王竟要她住在此处?
  这一瞬,她心中竟涌起忐忑不安的感觉来。她出身微贱,注定是高攀不得面前这个人的,她自然不可能堂堂正正地以主人的身份住进这朝霞院。那么,剩下的,便只可能是——与未来的王妃、侧妃共处一室。
  莫非,燕晚逢的意思是,要她伺候那些个贵人……?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朝烟的心便微微一沉。她心底觉得这事不可能,燕晚逢并非那等绝情之辈;可她又深知自己只是个出身平民的宫女,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嫁给他做侧室。若是做个通房之流,那倒是有可能,可她又不情愿。
  朝烟面色微白,脚跟不由后退一步。牙齿咬紧了嘴唇,将原本红润的唇瓣都咬的有些苍白了。燕晚逢见她面色不好,便问:“怎么?你不想住这里?怎么面色这样差?若有不满,与我直说便是。”
  朝烟的眉心微结,她低头,试探地问道:“殿下…是希望我能伺候将来的魏王妃、侧妃,所以才会将我放在此处的么?”
  她这般说罢了,心底又有了淡淡的哀愁。她总觉得,这事儿是极有可能的,所以她不应当抱希望,免得回头失望。
  燕晚逢愣了愣,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想到哪里去了?”他仰起头来,面庞迎着日光,眼底流淌着一阵轻佻的揶揄之意,“确实,这朝霞院,是供我的王妃居住的。”
  闻言,朝烟的面色骤然惨白,脚步踉跄向后。
  她——早该猜到了。
  就算魏王明面上如何宠她,可到底是不可能当真给她一个身份。燕晚逢还是要娶王妃,娶一个与他门当户对的女子为妻。
  而她,不过是一个普通的过客罢了。
  一个宫女侍婢,确实只值得如此结局,不该奢望更多。她明明在宫里待了这么久,看过了诸多先例旧引,早知道不该多放期待,免得最后摔得难受。可这事儿轮到她头上,她却又糊涂了,深陷进去了。落到最后,只剩下一层浓浓的哀伤。
  “是…是么?”她勉强地答话,竭力保有一个掌事姑姑的模样,不想叫燕晚逢瞧出端倪,知悉她曾有过片刻的痴心妄想。
  她虽卑贱,却也是有着自己的尊严的。她不愿做个终日白日做梦、妄想攀上高枝之徒,她从来不齿于此,只想安安稳稳过自己的日子。
  “你的面色更差劲了!”燕晚逢见她低着头,神色也渐渐薄凉,便如此问她,“你是不是想错了什么?”
  “我…我没有多想。我不敢多想。”朝烟淡淡地叹了口气,“我早就知悉您要娶王妃,殿下过去对我所说的种种,也不过是玩笑话罢了,我不会当真的。”
  “你在说什么?”燕晚逢负手,弯腰靠近她,道,“我的意思是,这朝霞院是给我的王妃居住的,而你,杜氏朝烟,一个人住这间院子。成吗?要是你觉得寂寞了,我就把你的那个跟班儿,叫什么小秀的,也喊来陪你。”
  朝烟的眸光一愣,面色凝住了。
  她没听错吧?燕晚逢方才说什么?
  ——“这朝霞院是给我的王妃居住的,而你,杜氏朝烟,一个人住这间院子。”
  这…这句话的意思岂不是……要她做他的王妃?
  但这又如何可能!
  朝烟诧异地抬起头,下意识道:“殿下,您糊涂了!我如今是奴籍,还未销了婢女的名录,又岂能高攀于您?更何况,您身份高贵,乃是真真正正的龙裔,您应当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女子才对,又岂能与我在这儿胡闹,拿婚事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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