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归来——甜蜜桂花糖
时间:2021-06-10 09:58:59

  “也就是说,吟的是京中学子?”薛婉仪冷嘲,“不提‘断垄’、‘破屋床横’、‘烧生柴’这些细节,贵姬一个好人家的女孩儿怎么如亲见一般。”
  “你可知京城之雪为干雪,而诗中所叙,分明是南方的湿雪!”
  金羽心中大惊,强辩道:“我本就是南方人——”
  “你幼居于蜀地,的确算半个南方人士。你若强说自己写诗时想起了蜀地景象,那我也不能强要你认。可是!”薛婉仪语带讥诮,“可是江南,贵姬去过么?”
  金羽已知道她又要发难,立即辩道:“江南我虽没去过,但——”
  便见薛婉仪轻轻摇头:“又错了。”
  “江南,贵姬是去过的。”她一字一句,清晰分明,“镇国公由蜀地至京城前,曾经带着夫人儿女游历山川小半年,其中就包括江南。”
  薛婉仪笑道:“不知道,金贵姬对自己的事,究竟记得多少?”
  金羽只觉得毛骨悚然,结结巴巴道:“我、我摔过头,忘了许多事……有时候模模糊糊,能想起些片段的……想来就算忘了,江南的景也在心里,又看前代的诗人吟咏江南——”
  “既然贵姬读过前代诗人的江南诗,那不妨吟诵几句。”
  这怎么能答应!金羽冷汗直掉。她虽然也翻过这个时空的诗集,但都是为了确认自己预备“写”的诗词,有没有出现过。哪里会费心去背?
  江南诗她是知道几首,但若这时候说出了众人没听过的,岂不更加惹人怀疑!
  若她继承的不止是原身的字迹容貌,还有学识和记忆,便好了!
  见众人投来的目光愈发异样,金羽心急之下,反而憋不出半个字来。只能看着薛婉仪再次提议:“不若我说一句你说一句?也不要多,只消说十句闻名的就是,这不难罢?”
  说着,她自己张口便来了一句:“闲梦远,南国正芳春。”
  “该你了,金贵姬。”
  “我……我现在一急,什么都想不起来!”金羽胡搅蛮缠,眼睛里却满是恐惧,“我,不,你们不能就这样污蔑我!”
  薛婉仪竟似理解一般地点点头:“原来如此么?一时心急,想不起来也是有的。那不如我来说几句前代有名的江南诗,我说上句,贵姬接下句,这样可好么?”
  “云落开时冰吐鉴?”
  “……”
  “侬是江南游冶子?”
  “……”
  “江中绿雾起凉波?”
  “……”
  到后面,她竟也不再等待金羽回答,而是连连吟诵了十首江南诗,才举盏饮了一口,笑问道:
  “贵姬这些都没读过么?那真不知道贵姬是怎么学的作诗。”
  “我……”金羽冷汗涔涔,又想狡辩说诗不记得了,写诗的本能还在。
  薛婉仪已道:“贵姬还要辩呢?正巧,我这里对贵姬的诗,也有不少疑问。”
  她在金羽死灰般的面色中,一桩一件,娓娓道来。
  从“浓春沧海”到方才的“绿蜡犹卷”,再到具体一首诗中的韵脚错误(原诗人押了韵,但朝代变迁后读音已更改,金羽不知直接套用),或是错用了边地的俚语方言……
  不知不觉,金羽发抖的身体,已经彻底挺不直了。
  她佝偻在地,如被抽去了精神。
  薛婉仪至此已说了两炷香,其实她还有许多论据,但见皇帝的面色越来越沉,抛出的内容也足以让众人决断,便识趣地住了口,从袖中取出一叠纸张:
  “对金贵姬的诗词有疑之处,嫔妾已录于纸上。圣上可以一观。”
  皇帝抬了抬下巴,自有内监过去捧了那叠纸张回来。江承光将之抖开,匆匆地扫了两眼,呼吸都急促起来,显然内心极不平静。
  他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文贼!”
  这话便是下了判定,顿时,妃嫔们的议论声又起来了。
  金羽跌坐于地,已是满面泪痕,眼珠子转来转去,嘴唇都咬破了一块。她惶急地摇头,喊道:“不是的!圣上,不是的!您听臣妾解释——”
  似乎是脚下一滑,她不慎跌在了地上。可下一刻,她竟也不打算起来,而是这么哭着、手脚并用地要爬到皇帝身边去:“不是的!不是这个样子,我……”
  两个内监从皇帝身边奔出,训练有素地按住了她。
  皇帝强抑着怒气:“你是自己说,还是要受审?”
  金羽只是哭着摇头,用那双柔媚而含情的眼睛望着皇帝。
  这一刻,她感受到的是前所未有的灭顶恐惧,在这个时代,完完整整的天子之怒!掌握着天底下最大权柄的那个人,她无比清楚地认识到,对方可以轻易让她消失在世上。
  而且不会有人保护她。没有法律,没有家人,甚至没有舆论。
  从前她不是没有见过皇帝发火,刚见的第一面,他就雷霆震怒。只是那时的火气是对着姐姐去的,望向她时却有几分欣赏。她怎么忘了刚开始的战战兢兢,反而被假象迷住了呢?
  更可悲的是,她清晰地察觉了自己的软弱,却毫无办法。
  解释?她要怎样解释呢?解释一直以来,自己只是披着别人皮囊的异世魂魄,才华是窃来的,巧思也多半是靠前半生的见闻……这些年得到的越多,她就越是害怕失去的那刻。
  尤其当她发现,自己已经逐渐被这座宫廷驯化的那刻。
  她离不开了,这就是她的护身符。她又不是皇帝的真爱,只是个小玩意儿,她怎么敢坦白呢?甚至皇帝喜欢的,都是她用来骗人的那部分……
  如今,曾经的浓情蜜意,俱都化为厌恨嫌恶。金羽逐渐冰冷刺骨的心,也清醒了过来。
  ——还好,还好。她居然想。
  她丢掉了自己的一切,也控制不住地把纷杂的寂寞与孤独,系在面前的男人身上。
  但是好在,她还没有,彻底失去自己的心。
  这时刻真相被撕开,还能够割舍。
  或许不值一提,但也是她仅剩的了……
  金羽那张妆面狼狈的脸,竟然流露出了似哭非笑之情。
  而皇帝这刻,根本无心去理会金羽的想法——或者说,两人关注的完全是相反的方向。对江承光来说,这一刻他所感受到的,除了深深的耻辱愤怒,还有种难以克制的怀疑。
  金羽的诗若不是自己写的,那是谁给她代笔?
  以那些诗的质量……以薛婉仪的分析……代笔的可能不止一个人!
  那么,这样多的诗才绝世之人,凭什么被金羽笼络驱使?镇国公府何时有了这么大的本事!
  他们究竟想做什么?
  不,不对。金羽的第一首“惊世之作”,是在身份互换被揭穿的那天就吟诵出来的。并不是入宫后为了争宠刻意使的手段。这说明什么?
  莫非镇国公府早有两女互易之心,筹谋已久,更生出不轨?
  那自己当初的提议对他们来说,是正中下怀罢,说不定还在心中耻笑——
  江承光的双手骤然攥紧,他最痛恨、也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这个。
  倘若金羽知道江承光此刻在想什么,她一定会大笑。
  笑完又悲凉:直到这个时候,她的“承光兄”,心里想到的仍不是她金羽这个人怎样怎样。重要的是镇国公府,是她从未放在眼里的父母姐弟,而不是金羽这个人!
  究竟,为什么要来到这里?
  她萎靡在地上,皇帝的目光逐渐冰冷起来:“你不肯说?”
  “臣妾能说什么。”金羽脸上带泪,她在逐渐找回理智,“圣上不是有决断了么。”
  不能承认,绝不能承认自己的来历。她曾经也想过,会不会有朝一日,她能和谁坦白真相,但绝对不会是这个场合,绝不会是现在!
  一旦承认,哪怕别无证据,自己会面临什么?拷打、审问、解剖……
  想到这里,金羽打个寒战之余,更加坚定。
  绝对不能说出去!
  “谁给你做的这些诗词?又是怎么传递消息的?”江承光的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厌恶,“金氏,你最好老老实实交代。”
  金羽昂起头来:
  “诗词是我从前读书读过,臣妾表过多次,可惜无人肯信。”
  皇帝怒极反笑:“读书?怎么只你读过,旁人没读过?你读的什么书?是天外之书么?”
  金羽编造借口:“残卷罢了,读完便失手焚了,故无人见过。”
  她知道,就算这个理由无法说服别人,但只要她自己不胡乱开口,谁也不会想到那么离奇的穿越上去!只要她咬死不说……抄几首诗词,应该不至于会让天子嫔妃受刑罢?
  或许,很快便不是了。
  江承光的脸色沉了下来。
  他自然不相信金羽的托词,仍认为是镇国公府背后谋划。但是,金羽这咬死不说的模样,已经足够丢人,难道真能大庭广众之下刑讯逼问么?
  审自然要审的,但不是在这个场合。
  想到有人能在后宫中如此通传消息,视宫禁于无物,江承光,便由衷感到愤怒。
  金羽既不肯交代,那就从镇国公府查起。一桩桩,一件件,总会水落石出的。
  不然,难道还要让这么多嫔妃目睹,他这副愤怒受骗的样子么……
  够丢人了。
  见着皇帝隐着怒气的面色,众妃嫔大气都不敢出。江承光的目光扫过她们,今日揭穿金羽一事,有多少人幕后知情,甚至推波助澜呢?
  偏偏这些勾心斗角的妃子看出了不对,而他沉浸在拥有一位才女的梦中,忽视了所有的疑点!
  末了,他的视线对上了金羽的。
  很奇怪,她张着嘴,好像要笑,眼睛里却没有了一点光。
  “贵姬金氏,品行不端,降为更衣。”皇帝冷冷道,“着禁于南宫,无诏不得出。”
  这是做出了最严厉的惩罚。而且,妃嫔们都有所悟:这事,绝不算完。
  她们看着那雀羽斗篷的女子慢慢跪伏于地,磕了一个刚进宫时绝不会磕的、十分标准的头。
  “谢圣上宽恕。”
  金羽的眼中,带着惨然,带着骤然失去一切的绝望与隐隐自嘲。
  还有些疯狂。
  “臣妾必当静思己过,永不……再犯。”
 
 
第148章 微光如豆   难道,她连这一点人性,都要……
  一场陶屿诗宴, 曾经风光无限的金贵姬,被剥夺了名位,投入冷宫。
  对此, 宫中多有议论的, 但是并无唏嘘之情。
  金羽入宫以来,举止古怪,凭着几首诗词获了宠。却原来并不是她自己所写, 这让被她压在底下的嫔妃们如何甘心?
  但还有些疑虑之声:妃嫔们能猜到,皇帝将金羽贬入冷宫后, 必然会再次审问她。
  不说替她作诗的人是谁、如何传递消息,光是金羽的失忆就疑点重重……
  失忆,真的能让一个曾被精心培养的大家闺秀,变得举止无状么?
  聪明人自然有着猜想。
  而越荷想到自己的情况,亦生了些猜想:或许,金羽和她是一样的。她在景宣六年死去, 时隔一年在另一具躯体中醒来。如果, 金羽同样是魂魄易体, 却是从未来回到过去?
  这猜想着实离奇, 但也说得通。越荷翻覆想了许久, 还是决定压在心底。
  而回到长秋宫的宁妃, 所关心之事,却不止于此。
  “金羽, 果真是个文贼。”钟薇静静地说道, 有什么东西从她脸上一闪而过, “理昭仪倒是出了个好办法……没想到,这次会如此顺利。”
  泽兰神色兼有悲伤与畅快:“也是娘娘布置得力。咱们算是为小皇子报仇了。”
  “报仇?不,不够, 远远不够。”钟薇喃喃自语,“金羽虽然打落,洛微言却尚且无事。我怎能甘心?不过,这次的事倒是给了我些启发。”
  她道:“我本想找到金羽害人的证据,或者靠顾盼来瓦解她的宠爱,好徐徐图之。”
  “我忘记了,金羽的宠爱本就建立在特殊的根基上,故而可以轻易击破。这次,是理昭仪提醒了我。”
  泽兰犹豫片刻:“虽说是合作,但娘娘也该留个心眼,防着理昭仪和贵妃那边。”
  “我自然知道。”钟薇笑了,“你以为,我为什么敢于放心大胆地去找越荷合作?”
  ——因为,钟薇这些年来,已经弄清楚了一件事情。
  就如金羽的宠爱大半建立在那份“诗才”上,越荷的宠爱,同样不是来源于她自身。当然,也不是和前陈的所谓联系,总之……
  像那种不牢靠的东西,外表再是繁花似锦。只要找准位置一击,便碎了。
  “娘娘英明。”
  钟薇又沉思:“金羽——她这人是古怪。不过,她也是傻。”
  “本宫还记得她刚进宫的样子,那时候真是……虽然讨厌得厉害,却不知为何,也有股吸引人的东西。”
  “可是后来拿出的诗词越来越多,她整个人也愈发名利,原先的气质反而不显了。”
  其实,金羽的确低估了自己。
  她并不仅仅是靠那些诗词得宠的。尽管,如果是一位正统的古代小姐得到了那些诗词,她一定会比金羽做的更加天衣无缝,甚至一辈子都不让别人发觉。
  但她也不会拥有金羽曾经那样,透着股自信舒展,好似也能主宰命运般的意气风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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