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荷每日陪伴着喜鹊儿,耐心地同他说话。
而江承光听到喜讯后,也立即赶到了九华殿。
第149章 重华大火 “那是,重华宫?”幼玉问道……
喜鹊儿已睡了。
他胎里带出些不足, 尽管如今养得细心,也比寻常孩子柔弱些。但这样柔弱的他,方才却在父母的逗弄下, 无比欢喜地说了许久话。
虽然, 他只会那么几个词。
“父父”“母——”
但孩子只要开了口,接下来学说话,便是可以想见的快。
越荷细心为孩子掖好了被角, 站起身来时却有些恍惚,幸得江承光扶了她一把。越荷站稳, 回首谢道:“多谢圣上。”
江承光却道:“如何与朕生疏了?”
“圣上因金更衣之事大发雷霆。”越荷轻声道,“臣妾须得承认,薛贵姬在那日出首状告之前,与臣妾通过气。当时,臣妾也是赞成的。金更衣窃文盗诗,本非善事。”
薛贵姬即原先的薛婉仪。皇帝那日怒气稍歇后, 也因她指认有功, 连升了两级。
但是端看他近日并不曾往后宫走动、也不曾招过薛贵姬, 便不难判断:要么是他对薛贵姬有些不满, 要么是, 皇帝短时间内实在不想再接触“才女”式人物了……
难怪越荷此时要请罪。
江承光有一瞬出神, 目光却落到桌案上的温玉盏上。
这是成都府的贡品,薄如纸、青纹乱、镂金字, 是他去年赐给越荷的。因知道越荷性情与其它嫔妃不太仿佛, 别人品茶, 她会喝些酒,便特意从库中挑出了这温玉盏来。
也没有其它特别的,不过是倒入酒水后, 会渐渐温热,终如沸汤。
他心里想着旧事,嘴上却说:“不必如此。朕赐你封号‘理’,便是知道你识理义、明大体。金更衣自己犯错,难道要你包庇么?阿越实不必请罪。”
越荷面上似乎微微一舒。
江承光便拾起那温玉盏,里面是晃动着酒水的,晶莹芬芳。他闻了闻,笑道:“是……清夏香酒?这是药酒,看来阿越是晓得养身了。”
越荷怔愣片刻,才想起来清夏香,原名叫“苏合香”,是江承光为苏合真特意改的名。
苏合香酒乃前代御用药酒,“每一斗酒以苏合香丸一两同煮”,有祛病调理之功效。
越荷近来有些不适。姚黄细心,问过医女和尚食局,便细心调配起了她的饮食。包括这酒,亦是她要来的。越荷并没留心过名字。
如今听江承光提起,她心里忽然有一种沉沉坠感。
“温了,且饮罢。”他温和劝解,递了过来。
越荷不好推辞,便接过来饮了。皇帝此时却道:“秋闱已然放榜,你晓得么?”
见越荷神情怔愣,他摇头笑笑:“是了,你定然不晓得,这两天宫里乱糟糟的。况且又是外头的事……张涯取中了,是江南的第二名。”
如今是九月末了。八月秋闱,这时候传到京里,似乎有些晚了。
大约是她的神情在脸上流露了出来,江承光便解释道:“有人不愿见他这样的英才出头,使了些手段。好在江南的巡抚是个有决断的,朕也一直关注着,便又命人重审卷子。”
“这才耗费了些时间。不过结果也是好的,张涯拿到第二名,凭的是真才实学。”
他话中颇有欣赏之意,方才又提到苏合真。
越荷脑海里,忽然灵光一闪:
“圣上的意思,莫不是大公主……”
大公主如今已十二岁,而张涯十五岁,又是少年英杰。算来年龄也算相配。
果然,皇帝露出赞许微笑:“朕只是为长宁留心一二,可别露了口风。”
越荷细细思索:长宁公主身为元后嫡女,更是江承光的第一个孩子,有着非比寻常的意义。
倘若将她嫁给一位出身前陈、却聪颖上进、观点靠近皇帝的少年英才,必然会成为更加明确的政治信号。而前陈第一位出头的士人被划入帝党,后面的自然受到很大影响。
更何况,张涯年轻有学识,能过科考,相貌估计也端正,称得上是好人选了。
唯一可虑,在于其身份有些低微。举人娶公主,还是有些不配。
不过……
“左右明年春天便是会试,届时各地举人都要入京赶考。”江承光道,“朕也只是看看。便是真有什么,也得等他考中进士再说。况且朕瞧的人选有好几个,张涯也只是备选之一罢了。”
话虽如此,他对张涯的欣赏、喜爱,却并不作伪。
越荷心道:宫中已有自己这位前陈昭仪,倘若大公主再嫁给前陈出身的士人,这份恩宠便显得有些过了——但不知怎么,素来看重平衡朝堂势力的江承光,竟似不觉一般。
她自己也不好再提这话,正好心里别有念头,便乘机一试:
“圣上此前提过,臣妾可学些宫务,不知还当真么?”
江承光便望着她:“怎么,如今喜鹊儿不闹人了?”
越荷只是微笑摇头。
“如今金更衣入了南宫。”她斟酌着语气态度,“臣妾便想起,初入宫时似乎也去南宫看过,是颇为破败的。当时臣妾无能为力,如今却觉得,不如重新理一理南宫的规矩。”
“便是获罪的废妃,也该有个对待的章程,不该容着下人践踏。”
江承光沉默片刻:“你是不愿插手贵妃的权柄,亦不想与宁、洛相争,所以给自己找了新的地方么?也不是不可以,但——”
“臣妾知道,遇做事必先弄清情况。”越荷恳切道,“如今并不打算贸然伸手,只是有这个想头,故与圣上一提。臣妾想要往南宫一行,亲自看个究竟。”
“只是看么?”
“若可以,自然也要问两句。”越荷的心跳快了,“请圣上恩准。”
一直以来,她所追求的前世真相,或许这次,会有新的线索。
白术、白贵姬、洛微言……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这几者间又有什么曲折复杂的关系。或许,只有那些亲历过一切的南宫废妃,能够给她答案。
她微微仰起脸,略带求恳。
而越荷不知道,江承光正是受不住这样的目光。
“好罢,好罢。”他转过头去,似是叹息,“你若想去,近日便收拾收拾过去,也拿个章程罢。”
……
江承光既然答允,越荷准备了下,便去了。
只是,这趟南宫之行并不顺利,她也并未得到想要的结果。
当年被废的六人:公孙氏、盛氏、萧氏、白氏、徐氏、施氏。其中公孙蕙华此前被指控谋害思贵妃,已被绞死。白贵姬在越荷死去的那一年便身故了。
剩下的,只有盛萧徐施四人。
这其中,盛幽欢是她上次入南宫见到的。其人看上去也颇有神智,不似其他人疯癫。越荷原将希望寄托在她的身上,不料这次,却没能见到她。
并非盛幽欢出了什么事或是执意不见。
而是——她病倒了。
“如何?”越荷蹙着眉头,向医女询问。
她方才发觉盛幽欢病势沉沉、又显然是一副未经医治的样子后,便立刻命人去请了医女。在这期间,她又去见了萧氏、徐氏、施氏三人。
其中萧氏乃皇帝生母的族人,徐氏是个能歌善舞的平民女子,施氏是江承光一位亡故的臂膀之女,被托付给他照顾的。
但是,情况显然没有她希望得那样好。三个女子,都有些疯癫认不清人了。
萧氏只会喊:“表哥!表哥饶了我!”徐氏低声地唱着歌儿。施氏瞧着最安静,却已经听不懂人话,除了吃饭睡觉,什么也不会。
越荷心中极快地划过些疑虑:她始终认为,皇帝是以她的死为名目,刻意地清洗宫中贵女。
但……徐氏和施氏,并无家族为靠。
她们也被贬到这里,而且同在那年的大风波中,究竟是因为什么呢?
越荷一无所获,心事重重。她回到盛幽欢处,听取医女的汇报。
“盛罪人应是受了凉,又久久不得医治,这才成了低热之症。”医女道,“如今虽开了药,想要将病治好,也得调理半月以上。但南宫的环境……”
她话里的意思,是询问越荷,究竟是把对方治好,还是只要灌了药、有些说话的力气就好。
“治好罢。”越荷道,“不必担心,本宫会和皇上说的。南宫的环境暂时无法改善,但收拾个干净些的屋子给盛氏修养,还是做得到的。至于她的药、这些日子的饮食,由本宫的人安排。”
医女道:“那便没有问题了。”说着,又低头去擦盛幽欢细细的汗珠。
越荷望着这个曾经美丽冷清的女子——
前敏贵嫔盛氏,出身世家,天性清傲。她记得,在自己死前的那段时间,除了苏合真,就以盛幽欢最为得宠。她的眉目是一种格外清冷的妩媚,人也有些傲气。
但她印象中,对方并非十恶不赦之人,在自己病中时还关怀探望过……
可是,她从前不也以为,苏合真是真心的姐妹。如今又生出动摇怀疑。李月河啊李月河,你真的懂得识人么?
越荷吁出一口气。
无论如何,她想要知道真相,必须先把敏贵嫔治好。
“桑葚,你拨个人,来南宫照看她一段时间。”越荷吩咐,“找个细心勤谨些的,私下给月例银子贴补。悄悄的,动静不要太大。”
桑葚自是领命。
越荷满腹心事,往南宫外走去,冷不防撞见了金羽。
金羽正从一间破旧的院落走出来,大约是怕冷,她又裹了一条裙子在腰间。忽然看见越荷,她也是愣住。随即,那目光便幽深起来,似乎带着一种毒蛇般的冰冷恶意。
越荷知晓,对方应能猜到,薛贵姬揭穿她一事,背后有自己的默许。
于是这份怨毒也不足为怪。只是……直到走得很远,金羽也没再出声,那道毒蛇般的视线,仍然黏在她的背上。越荷皱了皱眉。
是幻觉么?
总觉得,金羽和以前,大不一样了。
……
时间不紧不慢地走着。
转眼,便到了十二月。
喜鹊儿的周岁宴,江承光原想大办一场,也扫扫宫里近来的颓气。但越荷想到二皇子故去不久,如今宫里只有喜鹊儿一个年幼的皇子,未免太过打眼,便设法推了。
但皇帝所言的,在喜鹊儿周岁时晋封越荷做妃子的话,依然实现了。
十二月八日下旨时,册封礼所需的一应事物都已备好。十二日便正式册封。
那日的天光晴朗,宫中出一位新的妃子,也是大事。更何况理妃素来得宠。妃嫔们俱都赶来观礼。越荷在行过繁琐漫长的礼节后,行到江承光面前拜下。
皇帝握着她的手,将她扶起。
“此后,便是理妃了。”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有几分笑意,“朕答允过会给你的,都一定做到。”
这话说得极轻,加上位置遥远,妃嫔们都听不清楚,只有越荷听见了。
她拜道:“臣妾何德何能……”
“不要拜了。”皇帝轻声道,“你站起来,到我身边来。”
在这刻,她的心又生出了轻微的惶恐。越荷依礼走到皇帝身旁,稍微靠后的位置,接受其余嫔妃的祝贺。远远望去,天空苍蓝如洗,阳光溅跃于琉璃瓦,洒出万道光芒。
远远的,似乎是重华宫的方向。
“恭祝理妃娘娘!”妃嫔们拜道。
理妃、理妃……她咀嚼这个称呼,忽然失措。
妃位已是她本以为的尽头,但江承光似乎并未满足于此。而若继续冠着这个封号,再升上一级,她便是……理贵妃。
理贵妃,李贵妃,是不是又回到了前世的终点?
江承光给予她这个封号,又要求她始终冠着,不得摘下。
心中有些震动,又很快压下。
毫无必要,那不可能,别再去想。
她展露微笑:“多谢姐妹们来贺,请起。”
越荷道完这一句,便想要离开所站的地方了。可是江承光忽然间紧握住她的手腕,不肯放松。越荷讶然地回望,却见皇帝怔怔望着身穿妃子制服的她。
轻声唤道:“阿荷……”阿河……
……
封妃之日发生的一切,很快又成为了妃嫔们议论的重点。
自然,没人听到皇帝那两句细微的叹息。但光是紧握着理妃的手,以及陪她走完了全程的仪式,都足以表明皇帝对理妃的爱重之情。
对此,也有很多人把视线投于宁妃:
先前是宁妃压了一头,如今理妃后来居上。宁妃亡了一子,理妃却刚刚因子周岁晋封。
不知道,两人会不会针锋相对起来?
但至少宁妃面上是没有什么多余情绪的,她甚至笑着向越荷道喜,还打趣她怎么不邀请自己去参加三皇子的周岁宴——言行举止,俨然大家风范。
越荷亦自叹不如。
她封妃后,也开始正式接手部分宫务。这回便不是此前的“跟着玉河学习”可比。既然坐到妃位,除非犯下大错,被皇帝夺走宫权。既然拿到,便不会轻易失去。
因此,她也有一段时间的繁忙。
好在有前世经验,今日又帮玉河处理过一些,还能上手。
这日,她在玉河宫中商议过了午,刚要辞行。玉河便让人牵了幼玉出来,交到她手上笑道:
“幼玉自从拜了师父,便极喜欢聂婕妤。可巧你要回宫,快帮我送她一送。好在永和宫离你的永乐宫不远,有你在我也能安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