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使皇帝的那颗心,再次为李月河怦然而动。
可惜,他对抗自己心动的,便是施于李月河的无尽打击。
那段日子,李月河从她所爱的人那里,不断迎来冷漠和折磨。或许琐碎,但也足以煎熬一颗曾经骄傲的心。幸而,还有苏合真陪伴在身边。
但是,当朝堂上议立皇后的那一日。
当无数大臣追随着成国公,提出李月河之名时。
苏合真知道,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
在江承光发下明旨,逼迫李月河改名,明示她不配正位中宫的那日。
素来温柔谦和、大家闺秀的合真,终于控制不住地,和江承光大吵一架。
“圣上说要自己慢慢考虑,说要找个稳妥的法子忍住情意。”
苏合真气得胸口起伏:
“可是我只看到了圣上左拥右抱,好不得意。折腾来折腾去,还是在为难月姐姐。”
她逼问:“可是月姐姐又做错了什么?是她逼着你求着你去喜欢她的么!”
现在,苏合真甚至不齿于说爱字。
她认为江承光不配。江承光不懂什么是爱。
江承光深吸口气:“朝堂上的事你不懂……”
“什么不懂?臣妾自幼学习君子六艺,有什么不懂!”苏合真显已怒极,“这样的羞辱,圣上觉得自己也心疼过一回便罢了。可曾想过外面如何纷纷议论,如何嘲笑月姐姐!”
“月姐姐心里又会怎么想……”
她说:“圣上便是不肯再待她好,难道要让她觉得,过去的一切,都是笑话吗?”
合真眼里,涌出了泪珠。而在她的逼视下,江承光终于无法隐藏。
他低下了头,把脸藏在阴影中:
“你以后……少与她来往罢。”
却是如此。
合真想要发笑,偏偏不能。
她心里明白:她已经配合江承光走到了这一步,想要再回头,是不能了。
他们都是理智的人,不会做那样的事。可心中总归怨怼。
“我真像一个赌徒。”合真喃喃,“盼着自己做的好些,付出多些,将来便会有好的回报在月姐姐身上。圣上是天子,您的话,合真不能不听。”
“可是,您能否再向合真,保证一次?”
她望着江承光的眼睛。
江承光低声说:“朕心爱月河,会照顾她一世,绝不弃她。”
“好。”合真含笑带泪,点点头,“如此,臣妾遵从圣意。”
此后的一段时间内,苏合真与李月河,果然是疏远了。
合真没有做多余的事,她只是对着月河的邀约,几番推脱不去。
如此,李月河便黯然了:她素来体贴,猜是合真如今得宠,不愿离开情郎,又嫌自己碍眼。
月河自然,不再搅扰。
……
苏合真没有想到,她与江承光的下一次争吵,会来得如此之快。
那是在得知李月河怀孕之后。
苏合真当面见证了李月河被查出怀孕的快乐。后者已不再期盼江承光回心转意,但能孕育所爱之人的孩子,仍然令她满足。苏合真也如此喜悦。
那是李月河的孩子,不是么?
可是,喜悦转而化为重重忧虑。李月河笑着宽慰,说你如今得宠,迟早会有的。
苏合真心事重重地回到了未央宫中。
江承光正在那里等她。
他很冷静,脸色近乎严肃,一开口便是:“这个孩子,不能留。”
……
合真与皇帝大吵一架。
但她知道,江承光所言未尝不对:朝堂上一直在提议立新后,纵然先前他以雷霆之怒否了月河,但如今李贵妃怀孕,又给了许多人希望。
且李伯欣并不心服江承光,若诞下有李家血脉的皇子……
那或许,会将所有人都卷入旋涡。
可是,苏合真仍然恨江承光。
难道不是他令月姐姐怀孕的么?难道不是他明明无力处理问题,却将月姐姐给牵扯进来?
难道不是他,在所有的手段之中,选择了最伤害李月河的那种?
江承光说:“只有这么两个选择,我和你。”
他想让苏合真亲手为李月河端去落胎药。
“你是希望她恨我,还是希望她恨你?”江承光望着窗外,玉簪花已开了,“朕只伤月河这一回,此时朝堂的情况实在无法让她生子,这会引爆许多事情,包括她父亲的野心。”
“但朕将来和月河还会有别的孩子。”
“月河是朕的妃子,她不可能离开朕的。而你只是朋友,朋友可以有许多个。你要让她后半辈子,在一个毫无指望的丈夫身边,痛苦地过活么?”
苏合真想说,我并非那种“可以有许多个”的朋友。
但她知道,江承光并不在意。
合真于是惨笑起来:“你就非要如此……成国公还可说是言行失措,可是你非要我行此事。圣上啊,你难道真要把月姐姐身边所有人推开,逼迫她只能倚靠你么!”
“月姐姐天性刚烈,你就不怕她玉石俱焚!”
“所以,”江承光慢条斯理地说,“容妃会配合朕的,对么?”
苏合真别无选择。
不是不能捏造个别的妃子来给李月河落胎,但谁都不如她稳妥好用,谁都不如她万无一失。李伯欣如此看重月河肚子里的皇子,寻常人堕了,他自然以为是皇帝的意思。
所以,只能是李伯欣的至交——苏相的女儿,来做这件事。
她是月河最信任的朋友。
……
她再也不会信任我了。苏合真想。
但是,她没有别的办法。李月河不是那种没有爱情活不了的女子,但后者已经对江承光深深倾心。
倘若让她知晓,所爱的郎君竟这样冷酷狡猾地算计自己——
那么,李月河对自己,对人世,都会产生极大的怀疑和失望。
她撑不住的。
苏合真可以淡泊避世,但李月河不是那样的人。
若月河当真有一天,被逼到了避世而居的地步,合真不知那会是怎样的场景,届时的月河又经历了些什么。
恐怕是,明亮鲜妍不复存在,只留下一具槁木之躯。
那不该是李月河,那不能是李月河。
让我骗她罢,她可以恨我,可以对我失望。而这份失望是可以逃避、可以纾解的。倘若让月河直面真相,她固然不至于无法接受……
但她一定会玉石俱焚。
因为,江承光是皇帝啊。李月河不可能离开这座深宫。
与江承光的关系,才是真正奠定了,李月河人生的基调。
她亲手端来了那碗落胎药,看着李月河饮了下去。
“这是我为圣上做的最后一件事。”前一夜,她对江承光说,“此后,圣上便会安慰月姐姐,便会重新待她好。”
“臣妾将终生闭宫不出,永远祝你们安好。”
但是,几乎在李月河饮下的那刻,苏合真就后悔了。
……
不该如此,不该如此。
我怎能替她做主,我怎能不问问?
我在她心中,应该不比皇帝要轻。
我怎能如此对她?
那药——
对,那药是皇帝让太医院精心调配的,保证虽会落胎,不至于留下极大的后遗症。此后用药物慢慢调理,绝不损伤月姐姐的身子。本不该出现问题。
可是,最后那段时间的心烦意乱,还是让合真疏忽了。
一直以来,她在有意无意,为李月河阻挡来自后宫中人的算计。尤其在李月河失宠失势之后,她更加努力地想要保护对方。
之前,有人想给李月河下绝育药,苏合真设法反击,对方应该自己吃下暗亏了。
虽然那人十分谨慎,合真未能弄清楚是谁,但也圈出了几个怀疑对象。
可是,在最后的那段日子里,苏合真疏于对后宫的掌控。
她也就,错过了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
有人,发现了江承光的真实心意,发现了江承光爱着李月河。
并且,她将这件事小范围地散播了出去,那段时间,宫里的高位嫔妃几乎都得知了这个消息。她们有的惶恐,有的惊惧,但最后不约而同,都选择对李月河出手。
苏合真再是聪慧善谋……
她也没能,挡住大半个后宫的算计。
李月河的身体彻底垮了。那碗落胎药像是一根导|火|索,使她身体里潜伏着的所有问题,一齐爆发。
数种毒|药、补药、落胎药的作用下,李贵妃断送了性命。
也许,只要少掉其中一种,假如她没有端去那碗落胎药……
是她,亲手害死了月姐姐。
皇帝在处理朝堂之事,他“太过悲痛”,所以必须逼迫自己冷静,不敢去见小产的李月河,甚至无法去关注她的消息。苏合真想笑。
到头来,两个愚人编了一场戏,砸碎了那轮月亮。
她得到太医的回报后,没有禀报江承光,独自去见了李月河最后一面。
……
苏合真想过坦诚,想过倾诉。
可是,那有什么用呢?除了让李月河在生命的最后关头,得知除了信任的姐妹之外,原来心爱的丈夫也并不可靠,甚至一门心思要她孩子的命!
合真什么都没说。
她戴着骄横恶毒的面具,肆意说着难听的话。
就让她以为,一切出自自己的谋划。就让她以为,她只是看错了一个苏合真。就让她以为,过去的那段爱是值得的,皇帝只不过一时没能赶来……
一错再错,便错到最终。
她没有告诉皇帝,月姐姐快死了。
你也是凶手,凭什么我在她面前狼狈不堪,你要拿着谎话,去装清白?
我希望她走时,以为自己有过值得的爱。
但我不能容忍,你继续骗她!
苏合真缓缓拾起那朵染了李月河毒血的“昆山夜光”。
忽然下个瞬间,她自己也毫无征兆地,呕了一大口鲜血!
白牡丹吸饱了她二人的血,变得黑艳而妖异。
苏合真摇摇晃晃,走到玉堂殿外。
今日,真是个好天气啊。
至于迎面而来,劈手打了她一个耳光的江承光……
这一切,她已经不去在意了。
……
苏合真在景宣七年的冬夜醒来,惊觉又是满面泪痕。
她后悔了。后悔答应江承光的一切。
后悔答应他做他的宠妃,后悔答应他疏远月河,后悔亲手端去了那碗落胎药……
可是,李月河已经死了。
苏合真还活着。
“你一定是恨我的。”她说,“你的魂魄也不肯来见我了。”
苏合真闭目欲梦,泪又沾湿,玉簪花枕。
这还是她及笄那年,月姐姐亲手为她缝的。
“不要紧……傅北为你报仇,给我用了红颜枯。他倒没找错仇人,害死你,原就有我的一份。这药会让我逐渐衰败,痛苦而亡,历时五年。”
“算算日子,差不多能看到梓安,定亲出嫁,足够了。”
“事情全然是我做的,圣上不过和我有过些言语,他定是查不出来的。”
“我答应过父亲,要为苏氏忠诚君王,这也是我应得的。”
“江承光是君王,他便是犯了错,也无人能惩罚他……”
“他那副样子,我偶尔见了,倒是觉得可怜。但若真的深想,罪魁祸首,难道不是他么?且他如今又有新宠,姓越,与你很像。”
“对我的诺言,对你的诺言,终竟一个也没能做到。即便因愧疚厚待于我,我也并不想要。”
“我将事情都揽到自己身上,使傅北认准了我。无非因为,他是苏家所忠诚的帝王。再者说,傅北一旦决心与他俱焚,京中必然生乱,届时社稷不稳……”
“况且,你也不希望傅北死的,对么?”
“他身份那样敏感,若为你复仇,对上江承光,必死无疑。”
寂静的长夜里,只有她自己的声音。
“月姐姐,再熬些岁月,我便能去找你了。”
“到时候,你还会……还肯见我么?”
可是,回答她的,只有窗外的呜呜风声,和无尽的黑暗。
最终,什么声音也没有了。
第158章 聂轲离宫 她不能实现的心愿,希望聂轲……
景宣十一年, 四月春。
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使妃嫔们自发聚集到了建章宫外。
前几日,南宫中的废妃金羽, 历时一夜挣扎, 生下一对龙凤双胞胎。
原先,有不少高位嫔妃盯着她的肚子,想着金羽已经废了, 但皇子公主无论如何要出冷宫的。
离奇在于,皇帝那日甚至罢朝守到了南宫外头, 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
有妃嫔得到消息,说皇帝私下吩咐医女的是“保大不保小”。但不知何故,最终金羽仍是死了,只诞下一对姐弟。
江承光那怅然若失的样子,让许多人暗暗记载了心里。
这也就罢了,毕竟金羽已经没了, 宫里又添了新丁。
可谁成想, 那皇子一生下来, 竟是个死胎!
偏偏……公主却是活了下来。
龙死凤生, 这是大凶之兆。更何况, 据说公主出生, 是在阴时阴刻。
钦天监算了八字,说是极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