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是……真的吗?
合真当年,未必是真的害了她,而是替人背罪!
可是,谁能让合真背罪,甚至到她死前也不改口?
江承光的名字在心中短暂划过。
但越荷瞬息便自然地否了:不会是他。纵然皇帝对待自己多有怪异,可若是要落李月河的胎,那也只能是出于忌惮李家,不肯让李氏女生育。
可仅仅一年之后,玉河入宫,旋即有孕产女。
生下之前,最高明的医女也不能断定是男是女。江承光肯让玉河生,便没理由要杀她的孩子。
心中略略一松:幸好,还有幼玉这么个佐证。
若真是江承光堕了她的胎,越荷此后,当真无法再面对他了。
合真在前世,究竟扮演了怎样角色,越荷仍不能断定。但是能够给她和自己一个机会,仍然让她胸中为之一松。听闻先前重华烧毁那日,她又吐了一回血,上个月才醒来。
不知合真如今的病究竟怎样……
越荷心道:不论怎样,当前第一要事乃对付完洛微言,为死去五年的那个孩子报仇。
在此之后,再试着去探究属于合真的那份真相罢。
——况且,对于江承光是否爱李月河,她理智上虽信了,情感上却总有块隐隐的缺漏。
扳倒洛微言,势必要拿出她害死李月河的重要证据。
到那时,皇帝的态度,便能说明许多事情了。
越荷望向庭院。四月牡丹渐渐开了,浸润着春雨,浓艳华贵。
她却总觉得,不如当年玉堂殿前开得好。
但是,那些花儿,已经在不久前的重华大火中,尽成焦骨了。
“遣人去同宁妃说一声。”越荷道,“待过了大公主的生辰宴,便正式发难罢。”
第160章 百花绣衣 合真泪水簌簌而落:“月姐姐……
长宁公主已是个姿容婷婷的少女了。
十三岁的女孩儿, 仪态端庄,眼底虽有些愁绪,扬起的笑脸却分外得当。听闻, 公主本不想大办自己的寿宴, 但苏贵妃一力坚持,皇帝也赞同,这才开了席。
越荷入了座, 轻轻拍哄着喜鹊儿的背。
春闱已然开始,取了贡士三百余人。再过几日, 便要殿试,由江承光亲自出卷考核。
苏合真在这个时候给大公主办寿宴,果然也是在操心婚事了。
此番设宴便在未央宫内。
听闻是,苏贵妃想要亲眼看着公主办寿——她已经起不得身了。
她卧在屏风后的贵妃榻上,周围烘了好几个暖炉,又盖着毛皮锦衾。声音虚弱, 时断时续, 客气地谢了一番众人肯来赴宴。妃嫔们对视一眼, 俱觉得苏贵妃的身体实在太弱了。
江承光来得早, 听见合真气息衰弱, 面上有一闪而过的痛意。
他道:“苏贵妃身子不好, 四品以上,依次去屏风前拜见一番, 其余的就算了。”
照他所言, 玉河先走到屏风后面, 低声与合真交谈几句。不知说了什么,但众人素来以为两位贵妃不睦,见玉河出来时神情极淡, 隐隐还有几分掩藏的轻嘲。
随后,宁妃亦去客客气气问候一番。
越荷以为,江承光是在特意给苏合真和大公主做脸。
仿佛是,李月河死去后没多久,苏合真便病倒不能接驾了。这些年来,皇帝虽然不乏恩遇,但总有人以为苏贵妃是个病秧子,迟早得给下面人腾出位置来。
江承光每多一分重视,也能震慑住一些人。
可惜李月河死前,却是众人相迫。
越荷定下心神,与宁妃点了点头,她将孩子交到姚黄怀中,便走上前去。
姚黄素来配合,只是神思有些不属。这倒怪了:在越荷将桑葚送出宫后,她与姚黄间是愈发默契。虽然越荷未曾,也并不打算说出自己的身份,但她总觉得,姚黄是贴近了她内心的。
对方从不问她行事的怪异,也不在乎她凭借与李月河的相似之处获宠。
越荷一边想着,一边走上了前去。
今日寿宴,正主便是长宁公主。她是元后嫡女,身份尊贵,如今初初长成。妃嫔们虽想在皇帝面前挣脸,也不敢与大公主争锋,打扮纷纷以清丽淡雅为上。
越荷着一身鸦青留仙裙,印染了浅墨色的蟹爪菊,泼洒开来。鸭黄广绫裁做春衫。
戴了对琥珀荷花掩鬓,又簪绿松石的挑心。
她走上前去,绕过那面屏风——山水青翠的背面,竟是几匹骏马奔驰。越荷满腹心事间,忽然见到苏合真的脸,心中又是重重一颤。
苏合真半倚在靠垫上,眼睫微颤。脸色惨白,形同死人。
如非胸口还有轻微的起伏,她看上去真像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
越荷心中忽然有了强烈的惧怕:若证实合真无辜,她却已经撑不住了,怎么办?合真这病,究竟怎么回事。她从前虽然体弱,也不会像现在这样……
倒像是染了什么大病,或是中了毒。
“理妃越荷,参拜苏贵妃。”她轻声道,好似害怕惊醒了合真。
苏合真便睁开眼睛来,脸上尽力绽出笑。
“越荷,越荷……”她虚弱地唤,“你近前些来。”
越荷走了上前,被合真冰凉而如柴的手一把握住。
她定定望她:“许久未见,理妃还喜欢牡丹么?”
越荷鬓边荷花发饰,所合正是她如今之名。她默然片刻,仍道:“自然是喜爱的。”
合真道:“我绣了不少帕腹给三皇子,你瞧着还好么?”
见越荷张嘴欲答,她又咳嗽起来:“咳咳……我都没见过这孩子……倒是梓安,满月宴后画了许多画儿给我。喜鹊儿长得真好。”
如今,喜鹊儿正被姚黄抱在外头。她若想见,只是一开口的工夫。
但苏合真没有。
越荷看见她手边小桌所摆之物,道:“绿豆糕不好克化,娘娘往后少用些罢。”
合真怔了一怔,淡笑道:“好。”
其实她现在哪里还能用糕点,入口都是流食,放着闻闻罢了。
但是,越荷是唯一一个关注到了这些,并且出言提醒的人。
她目送越荷施了一礼,走出了屏风。
合真口中,发出了一声轻叹。
……
片刻后,看着顾婕妤从屏风后出来。
越荷心里,才恍然回过神来,苏合真问牡丹之事,究竟为何。
原来,本朝有个习俗,以皇后为花神在人间化身。而大公主乃元后之女,自然承袭这份尊贵。按照惯例,大公主及笄之事,便要由宫中有位份的嫔妃,一人绣一品花赠她。
绣得好与不好不论,但须得亲自绣了,公主才会有福气绵长。
真和长公主江德音及笄之时,仍做男儿打扮,又与先帝失散,才没有循此习俗。江承光心中有憾,必是要在长宁公主身上补全的。
原本是要到及笄之时,但近来宫中有传言,说是苏贵妃生怕自己身体撑不到公主年满十五,所以今年寿宴格外操办,百花衣之事也提前。
看来……兴许是争的。
果然,宴会过半,江承光看着大女儿身着粉裙,淑柔娉婷,心肠一软。
便开口道:“昨日,苏贵妃同我说,宫中有许多妃子资历已然足了,宜当加封。朕以为贵妃说得有理,今日是朕之长女的好日子,便也加恩给众人。”
妃嫔们听了,喜不自胜。
皇帝微微示意,赵忠福便捧了旨意来宣读,显然是早有准备——
于是,除了前不久才晋封过的沈婕妤、薛贵姬等,再加上位份已高的宁妃、理妃。
婕妤云舒窈,晋封为贵嫔,赐封号谨,迁居仙都宫和欢殿。
婕妤顾盼,晋封为贵嫔,赐封号畅,赐居昭阳宫朱鸟殿。
芳仪贺秋君,晋封为正四品贵姬。
雅贵人迟氏,晋封为正六品雅嫔。
其余低位的御女、长使也是各有晋封。未能晋封的嫔妃们,也得到不少赏赐。江承光另外又给大公主加了两百食邑,把苏贵妃的待遇提到比皇后稍逊一筹的地步。
这便是替苏合真与大公主,重重地施恩了。
妃嫔们对视一眼,只觉得宫中的局势又要搅扰。
正三品贵嫔,便可独掌一宫了!
短短半日,宫中便多出了两位主位嫔妃。但细细想来,这两人又是迟早能升上去的——
谨贵嫔云舒窈乃大皇子生母。如今二皇子夭折,三皇子血脉与前朝有牵连。大皇子本就格外突出。饶是谨贵嫔素日再是低调,也吸引了不少目光在身。她做一宫主位,是迟早的事。
而畅贵嫔顾盼更是已故太后的侄女,哪怕先前失宠时待遇都没有差多少。
如今顾盼有复起之心,皇帝顺势加恩顾家,也捧出一个主位嫔妃来。
只不顾,顾盼与云舒窈先前同居昭阳宫,如今纷纷升为贵嫔,昭阳宫却只能有一个主位。皇帝把朱鸟殿给了顾盼,却将云舒窈从瑶华阁迁去和欢殿。
大约,他现在是真的不喜欢谨贵嫔了。
越荷忆起云舒窈为他挡过刺杀的过去,只觉得心下发凉。
赵忠福宣完旨意,妃嫔们纷纷谢恩。
江承光这才开口道:“梓安再过两年就要及笄了,按例是要到那年再做百花衣。但合真如今身子弱些,不得不提早开始。你们且陪她一起罢。”
说着,就使人端了盘子,依次让妃嫔们抓阄,是抓到哪一品花,便绣这个。
江承光道:“合真绣的是荷花。”
玉河抽了凤仙,宁妃抽了兰花,越荷信手一抽,竟是有忘忧之名的萱草。
她原本很不擅女红的,但萱草不算复杂,也勉强能绣得来。
不多时,妃嫔们都抽完了。
皇帝道:“需绣于同一匹布上,再由尚衣局裁衣。”越荷心道:这为难的怕不是妃嫔们,而是尚衣局的宫人。“合真晚些再绣,先从玉河开始罢。”
众人遂领了命。这是习俗,寓意在福气,本不是攀比之用,那百花衣公主也未必会穿。
没人打算在这事上偷懒,惹得江承光生气。
又坐了一阵子,麻姑拜寿的戏咿咿呀呀唱完,众人也就散了。
皇帝这夜倒是留宿了未央宫,与苏合真谈论了一番大公主的婚事,列出好几个看好的人选。他仍是倾向于张涯,对方此番在贡士中也是年纪最轻的几个,表现不俗。
如今只等着殿试,定下名次。
合真瞧了一回,却更倾向于,正二品都统总兵、永平伯梁畏的嫡子,唤作梁子胜的。
这个少年也是十六岁,曾经考中秀才功名,随后便去了武试。
虽然未曾取中,但梁子胜毕竟是永平伯世子,据闻在边疆时,也曾上阵杀敌。
永平伯一家镇守西疆多年,刚被调回京中不久,便担任京城防务之职,同样是江承光的心腹。他如今已然在排斥军中李伯欣的烙印,除去霍参将外,永平伯亦是一张好牌。
合真只是说:“张涯固然好,可他在朝上势力单薄,又易卷入风浪,反倒需要公主的地位来护。”
“梁子胜则不同,少年英才,据闻也是貌极雄壮。梓安性子柔,与他倒是相配。”
江承光道:“不妨事,慢慢再看看。今年或明年围猎,将他们领到跟前来,朕定然要为长宁挑个好丈夫的。如今百花衣已在绣了,长宁定是有福。”
苏合真只是略感伤地微笑。
她盼着自己能看到那天,但是,已然不可能了。
此时的苏合真还不会料到——
在几个月后,当她拿到那块众妃嫔绣好二十多品花木的料子,轻轻展开,却一眼望见了那支不能更加熟悉的萱草之时。
合真的双手微微颤抖,她从怀里掏出当年李月河赠给她的绣帕,轻轻合了上去。
除去颜色不同外,根茎脉络的走向,毫无差别,只在花开口处,略有差异。
她紧紧攥住那锦缎,泪水簌簌落下:
“月姐姐……”
第161章 劾洛昭仪 对圣上而言,活着的永远比死……
越荷回到九华殿, 也想了一番女红之事。
她前世生于战乱,待到稍安逸时,别的女儿家都会互赠荷包绣帕, 只她什么都不会绣, 眼巴巴地望着。苏合真那时候与她要好,也送了她许多手帕。
李月河便想着,能回赠对方些什么。
要回赠绣品, 自然要绣对方喜爱的玉簪花。
李月河尽力尝试一番,扎得手指微肿。最后还是苏合真看出端倪, 主动教会了她。
此后嫁予太子,又时常随驾出征,李月河的女红,到底没练下去。
她只会寻常的缝补衣服,但若要论精细的刺绣,却也只会玉簪花一种。
当初是苏合真尽心尽力教会她的啊……
越荷掩去念头:无论怎样, 既然学到手, 总归是她自己的本事。更何况越荷原身也会女红, 她虽然没继承下来, 多多少少能受些点悟。
玉簪与萱草, 形态颇有相似, 都是细长的花茎,花苞在顶端绽开。
百花绣衣本就求福不求美, 她做些变通, 总能绣上去的。
也算是给她疼过的大公主祈福了……
越荷心里忖度一番, 便将这件事暂且放下。
她将喜鹊儿抱在膝头,孩子方才玩得有些累了,却很依恋她, 伸出小手抱。
嘴里喊着:“娘、娘!”
他现在除了力气小些,因养育得好,和别的孩子也没什么差别。越荷总忍不住多疼疼他,又想起前世那个,寄托了她全部期望,又被生生从体内剥离的孩子……
孩子。
“你当真要为她复仇吗?”她问薛贵姬。
“嫔妾这些年来,等待的便是这一日。”后者坚定不移,“该劝的话,娘娘都劝过了。我知道这日后,圣上兴许会厌烦于我,以为我心机深沉……”
“可是,思贵妃在地下,等的已经够久了。如今李贵妃还为此受着冤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