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白术的说法,她并没有在白贵姬死后收手,族妹的死亡并未使她解脱。
洛昭仪大宫女的身份,使她得以做到很多事情。
包括杀死霍妩,虐待冯婕妤,都是她所为。
“为什么呢?”白术冷笑,“大概是,我已经疯了吧。”
“刚开始还有些白家人给我传信,拿我的身份罪名威胁我,要我给这个报仇给那个报仇,到后面,谁还在乎呢?”
“上天待我不公,堂堂贵女,沦为奴婢,我焉能不报复所有人!”
“倒是洛昭仪,真好骗,还以为我对贤德贵妃忠心耿耿,居然信任重用我——”
“谁能想到,贵妃是我亲手下的毒,哈哈哈!”
她这番疯癫的言论,很快便传到了江承光的耳朵里。
随即,伴着皇帝愤怒摔盏——
洛微言的贴身侍女竟是白贵姬的暗子,当年不仅害了贤德贵妃,这些年来借着洛微言大宫女的身份,还做了不少恶的消息,在宫里迅速传开!
一时间,人心躁动。
人人回想起自己前几年的不幸境遇,都觉得有这位白术的掺和。
更有妃嫔激烈进言,说白术不死,不足以平人心。
而在这一片喧嚣之中。
宣明殿内,洛微言悄然落了一滴泪。
“她是为我而死。”微言叹道,“我对不住小白良多。”
她的神色又冷肃起来:“其余人那边,一定要稳住。尤其是徐藏香,小白宁死也不肯牵扯出她来,所为难道是她么,分明是为我。她知道旁人扛不过……”
“绝不能让小白,白白牺牲了。”
洛微言最后的声音,消散在了一室摇曳的烛火之中。
“如果我能挺过这一关……白术,我会为你报仇的,哪怕对象是理妃和宁妃。”
……
白术被刑讯,数日受尽折磨,内监们反复确认,她已说不出更多东西。
哪怕见到刑具便哆嗦不已,本能地哭喊求饶,却也别无罪证可吐了。
这时,内监们才对她交代的证词,更添一分信任,并再次回禀了皇帝。
薛贵姬所控诉的,洛昭仪毒害思贵妃一事,似乎也有了定论。
并非洛昭仪动手,而是这个潜伏在她身边的疯子,借着洛昭仪的名义,多年来肆意作恶,而洛昭仪反而是无辜的,如今受她牵连,还被禁足。
看起来,一切都是如此笃定。
然而,就连皇帝都开始因刑讯结果,产生动摇,怀疑是否自己误会了洛昭仪之时……
五月的下旬,殿试结果业已张榜。
出身前陈的举子张涯,取得二甲第十名,如今正在琼林宴上,和其它进士一同宴饮。过后不久,便要授官。江承光已接见过进士们,回到后宫。
他心里想着,是该先去和理妃分享一番张涯的名次,还是与合真商议大公主婚事。
张涯他如今亲眼见过了,果然是个眉目俊朗、谈吐不俗的翩翩少年。
皇帝更想去找理妃。
越荷此前说过,自己在京中并无人手可用。虽则妃嫔们私自联系外家,乃宫中大忌。但旁人多少都有家族可以依凭,越荷地位超然,家人都远在江南,又素不亲近。
张涯是个聪明人。将来阿越若有需要,便可以他为臂助,让他帮着办事打听消息……
旁人有的,他总不忍心让越荷少了。甚至,还想多贴补些。
正思忖间,有人通传:“宁妃娘娘来了。”
近日妃嫔来建章宫面圣,总是有状告之事,莫非宁妃也是一样么?
江承光眉心微微蹙起,但他仍是道:“宣。”
钟薇步入建章宫,不待江承光开口发问,便深深一拜:
“臣妾要状告前尚工局司制、现尚宫局司正徐藏香,与洛昭仪勾结害人一事!”
……
当钟薇状告徐藏香的消息传到九华殿。
越荷心里便知道——
一切,已然尘埃落定了。
第164章 微言落罪 可圣上的爱只会招来祸患!……
洛微言这次, 在劫难逃。
先前,越荷与宁妃商议的时候,尽管彼此都有防备, 仍能感到因双方合作, 大大推快的进度。但是两人毫无例外,都卡在了一点上面。
她们查到了白术的身世,查到了修造屏风的匠人之死, 查到了徐藏香为洛微言办事的证据……
但是,洛微言多年来何其谨慎, 光是徐藏香那几桩证据,并不足以将她盯死。
而最最关键的罪名——谋害贤德贵妃。
却又因为,白术当时分明是和白贵姬牵连着,而难以责到洛微言头上。
也就是说,关键在于,怎样证明白术真正效忠之人, 乃洛微言。
两人当时, 卡在了这上头。
“白术究竟是在怎么节点, 因为什么原因投向了洛微言?”宁妃喃喃, “她没什么家人, 不可能被胁迫。若说收买, 当时也并没有什么能查到的利益往来。”
“这不可能。只要想收买一个人,必然会留下痕迹……”
“或许, 不是这两个原因呢?”越荷就在此时, 提出了自己的猜测。
她回忆着瑞香曾经的种种细节, 心中似乎有了答案。
“有没有可能,白术投向洛微言,并不是上述任何一个原因。之所以没有痕迹, 是因为本就无形……”
“你是说,感情?”钟薇若有所悟,“洛微言,可能帮过她,从此操纵了她的情感。”
这倒是一种思路,但实在难以验证。
越荷道:“你不觉得奇怪吗?以洛微言的谨慎,按理说,白术既然得手,她是不会让对方活下来的。可她甚至将白术带到了自己身边……”从前她以为,是有徐藏香的牵制。
但证据越多,越荷越觉得,或许不止于此。
“看来,你是坚持这个猜测。”宁妃落了一子,姿态优雅。
她微笑起来:“好,那就让我们试一试罢。”
……
薛贵姬先出首状告霍妩之死,逼迫洛微言产生危机感,自辩。
越荷随即出面,却是虚晃一招,并不指责洛微言,而是情真意切,表明她被人骗了。
那白术原是先白贵姬的婢女,极有可能是当年谋害了贤德贵妃的暗子。
——洛微言难以定罪。但白术一个换过身份、先后潜伏在两位高位嫔妃身边婢女,却必是要被拿下审问的。
在这里,越荷与钟薇,便做了双手准备。
白术一旦被拿下,一旦被怀疑与贤德贵妃之死有关,她的事必然会被深挖。
而当年她负责保管器物,贤德贵妃死后,一面屏风被碰坏,随即拿出去修整,修理的工匠又在不久后死去……
这些都是非常简单,且必然会被查到的事情。
江承光一旦生疑,必然会严刑拷打白术。而白术也该知道自己的事情难以瞒住。
要么,她受不住拷打,为了脱罪,攀咬出洛微言在内的更多人。
要么,她为了保住洛微言,主动将所有的罪责揽到自己,和已死的白贵姬头上。
钟薇以为会是一,但是在越荷的提醒下,她也做好了二的准备。
果然如此。
江承光的配合更是神来之笔。在被严刑拷打、无法与洛昭仪对口供的情况下,白术很快“招了”,状似疯癫,将所有事情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她一定认为,这样可以让洛微言逃过一劫。
但是,钟薇实际上已经捏住了徐藏香为洛微言办事的证据,越荷亦提供了徐藏香与白术的联系。徐藏香不似白术,对洛微言忠心耿耿,寻常人绝受不住那些暗卫的刑讯和拷打。
也就是说,白术试图隐瞒徐藏香的存在,试图避免对方刑后招供,其实反而是证明了——
她真正的效忠对象,是洛微言。
在白术将所有事情揽到自己身上后,宁妃出首,指认徐藏香多年来为洛微言办事,
而且,白术已经供出了屏风之事,当年徐藏香正是尚工局的司制,她又与白术冒用的身份“瑞香”,是从未见面的姐妹关系……
一切已经不言而喻。
洛微言完了。
是她将白术留在身边,是白术奋力的回护,最终定下了她谋害贤德贵妃李月河的罪名。
……
徐藏香为洛微言办事的证据,虽然只拿到了几桩小的。
但是联系到她与白术的来往,联系到白术认下的罪名……她很快便被内监带走,严加审问。
并且,她如寻常人一般难以扛住刑讯,最终招了出来。
白术在知道屏风一事无法隐藏后,尽数揽到自己身上,拼命隐藏徐藏香在事情中的存在,并不是因为她有多么在乎这个所谓的“姐姐”。
而是她知道,对方并非像她一样,对洛昭仪忠心耿耿,宁死不言。
徐藏香这些年本就有些是被胁迫的,她没有那样的信念,是经受不住拷打审问的。
果然未出她所料。
最终,徐藏香的招供、白术此前的隐瞒回护,彻底证实了洛微言幕后黑|手的身份。
就此,昭仪洛微言指使白术、徐藏香谋害李月河一事,彻底浮出水面。
也就构成了,景宣十一年初夏,后宫最大的一场风波。
……
“为什么要这么做?”
在拿到了所有的证据,并枯坐了整整一夜后。
江承光见到了已经被剥去昭仪礼服、脱簪戴罪的洛微言,开口的第一句话,竟然还是疑问:“为什么要对月河动手?她有什么得罪你的地方了?”
话里带着深深的不可置信。
“朕一直以为你温婉得体,知道感恩,当年月河从未苛待过你——”
洛微言没有回答。
她快速而冷静地调整了呼吸,开口道:“我的确做了那些事情,如今不敢请求圣上宽恕,但我还有价值,可以为圣上做许多事情。倘若圣上愿意饶我一命……”
到现在她竟然还在讲着利益,力图证明自己的价值,来挣一条活路。
江承光怒极反笑,他忽然抓起案上的镇纸,重重投掷于地。
那块墨玉顿时四分五裂。
随之响起的,是皇帝暴怒而压抑的声音:“朕在问你,为什么要、害、她!”
“回答朕!”
江承光的眼睛竟然有些红了。
洛微言顿了顿,脸上的神情逐渐变得难看,又收敛起来。
她深吸了几口气,渐渐的,居然扬起了一个怪异的笑容:
“我为什么要杀李月河,圣上当真不知道么?”
看到江承光难堪的神色,洛微言昂起头来。
兴许因为证据确凿,辩无可辩,皇帝这副态度又使她失去了所有的希望。
洛微言反而撕下了平时的贤惠假面,话语如同利剑:
“满宫的妃嫔,哪个不想当皇后?圣上偏偏要爱那样一个平庸至极的女子,为她愁肠百结辗转反侧。许您做了,就不许我们自救反击,非要我们当个瞎子,此后孤苦一生么!”
她咄咄逼人,分明是狡辩,却使得江承光脸色大变。
“你怎敢这样说贤德贵妃——”
“难道不是吗?”洛微言冷声道,“圣上敢说,当年发现自己的心意后,骤然疏远贤德贵妃,背后的原因,难道不是觉得贵妃容貌平庸,又无才华……”
她字字句句,宛若毒刀:“圣上不能接受,自己动了心,还是对这样一个你瞧不起的人。”
“更何况她又是成国公之女,成国公是你最恨的权臣——”
“住口!”江承光的袖子,将桌案上的茶盏重重扫落到了地上。他脸色发红,呼吸急促胸口起伏,“贤德贵妃……”皇帝痛苦地皱起了眉头。
“月河是最好的。”江承光轻声道,“她是好看的,朕不容许你这样说的。”
“但圣上当年便是那样想的,不是么?”洛微言轻嘲。
“圣上做什么这副表情看着我?难道圣上以为臣妾是聋子瞎子,以为你宠爱贵妃的时日里,臣妾们就该安安静静等着你吗?”
“怎么可能呢?”
“臣妾每日挖空心思地想啊想,留意您的一举一动,您的皱眉微笑,并不是因为爱您,而是这本就是后宫的生存之道。您的所喜所恶,对我们来说都是如此重要。”
“帝王广纳妃子,本无不妥,可圣上偏偏要动心,且这动心是排他的……”
“您若与她两情相悦,别人便宛若尘土。”
“那怎能怪臣妾等人,容不下她呢。”
“贱人!”江承光终于无法忍耐,打了她一个巴掌。
他喃喃:“盛氏开口时朕还不信,朕始终在想,为何会有那么多人容不下贵妃,原来是你……原来是你……”原来是洛微言躲在背后,操纵了这一切!
江承光竟然想笑。
李月河死后,他绝望到动手铲除所有试图害她的人,无论那些伤害有没有落到月河身上。
仿佛这便能够安慰自己的心,这便能够补偿……
他放过了自己。
他放过了伤月河最深的那个人。
结果,藏身幕后的洛微言,几乎操纵了一切,害死李月河的洛微言,他没有发现。甚至这些年来信任她,给她恩宠和权势,让她高枕无忧。
罪魁祸首其实是他自己……
如今回想,洛微言被他留意到,也是在李月河死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