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白家人一事何解?瑞香又是如何被安插到贵妃身边的?”
豆绿道:“事情到了如此地步,更事涉已故贵妃,便容不得理妃娘娘不上心。可是,徐氏终归有疯病在身,纵然娘娘打听到,她此前与白贵姬交好,所言又多一分可信——”
“但是,不拿到证据,终究无法向圣上明言。”
“你的意思是,”江承光听到这里,终于打断,他的脸色晦暗不清,“已经拿到证据了?徐氏所言不假,那瑞香果真是白贵姬的人手?”
豆绿道:“是。”
她面上稍露一丝悲悯:“查清后,只能说事情从头到尾,一场天意弄人。”
“讲。”皇帝的嗓音很是沙哑。
“理妃娘娘在京中并无人手可用,不得已托给了出宫的英贵嫔,请她帮忙寻找证据。随后,又不知英贵嫔托了何人。但是大公主生日宴前夕,英贵嫔寄来的信中,却道尽了原委。”
英贵嫔即聂轲。越荷将事情推到她身上,也是经过了深思熟虑。
首先,她明面上最能借用的是玉河的人手,但将李家引入此事,必遭皇帝忌惮疑心。
其次,聂轲虽然出宫,按照批命不得归来,但是皇家也不可能真的对一位贵嫔、一位公主放任不管,依旧是常常通信的。
而聂轲如今也担得起这样的事,越荷在她出宫时便商议过了。
最后,聂轲的确可以调动一定的人手,她家资极富,父母又深爱她。
越荷真正找到证据,其实半是和玉河沟通后,借调了部分李家人手,半是通过聂轲-金素-傅北,拿到了部分前陈暗卫的记录——毕竟像白家这样的大族倾覆,暗卫必会留心。
真相抽丝剥茧,令人惊心,却也有些可笑。
侍女如今将事情说得简练,越荷却在得知真相那日,枯坐了许久。
豆绿一五一十道来。
白家如今倾覆,要查到族内发生过的事情,着实不易。大约傅北知晓她的愿景,尽心尽力,最终才得到了这样详尽的证据。
而必要的人证,亦找到了。
豆绿讲出了瑞香的真实身世——
那个名叫白霜儿的女孩,是怎样因为父家落罪而沦为奴婢,怎样被骄纵的族妹指使,送进宫来。又是怎样,在那场疫病爆发时,鼓足了全部生的勇气,与瑞香交换身份。
瑞香死,她活,从此她成了瑞香。而瑞香的身世清清白白,被不知情的李贵妃选入宫中。
谁会想到,瑞香,竟是白贵姬的族人呢?
简直像是老天偏要收走李月河的性命一般,所以布了如此荒诞巧妙的局。
从头到尾,并无任何人的刻意,白贵姬的原意也不是要安插钉子,白霜儿本也只想活下来。
但她被选到了贵妃身边,而白贵姬认出了她。
一切,便被迅速地推动了。
在这整件事中,唯一让越荷感到疑惑的,便是洛微言的隐身。
既然其余都是巧合,那么洛微言究竟是什么时候收服了白术?又为何要在一切结束之后,将对方留在自己身边,这么多年?关于这件事,她的想法是……
“白术,原名白霜儿,在贵妃身边时唤作瑞香。”豆绿道,“她的身世,已全部查清,证据都在此处,圣上可随时传召人证。”
她说着,将怀中的纸张奉了上去。
江承光接过翻阅,脸色愈发难看。
豆绿道:“奴婢以为,白贵姬将暗子放在贤德贵妃身边,必有图谋。那徐氏的话便是旁证。虽不知她具体做了什么,但多半是足以论罪的。”
“如今白贵姬已死,这白术却依然苟活,还改名换姓,潜到了洛昭仪身边。”
“宫中有此歹毒之辈,奴婢等人不得不惧,故来禀报圣上,祈请裁断。”
越荷亦在此时缓缓开口:“圣上。”
她恳切道:“洛昭仪将白术留在身边,兴许是为了怀念贤德贵妃。但是白术实为白家之人,乃前白贵姬的钉子,并不可靠。”
“如今白贵姬虽死,谁知道,这婢女会否继续做出些什么来?”
“她又是洛昭仪的贴身婢女,并非毫无机会!洛昭仪白白受其蒙骗多年,必须要有个交代。”
越荷依然没有一句指责洛微言的话,只是说她受到了蒙骗。
江承光的指头一点点捏紧了,豆绿所言严丝合缝,交上来的证据也是详实,绝非谎言。
而他此刻的愤怒,不仅是因为后宫中竟还藏了这样一枚暗子,始终没有发现。更是因为……
那又是一桩,李月河所遭受,而他没有发现的苦难。
白贵姬给月河下毒不成,被苏合真及时阻拦。待到月河身死后,他勃然大怒,但凡对月河出手过的,无论成功与否,都一齐黜落发作。
可如果让他遗漏了一个人……
江承光在这一刻,忽然生出了疑心。
不错,越荷仅是指控了白术,而没有控告洛微言,但洛微言在这件事中,当真是全然无辜的吗?瑞香原本姓白,而到了她身边后,又改回白姓。
这一切,仅仅是巧合吗?
而就在这一刻,赵忠福近前,附耳轻声说了几句话。
江承光微微一愣:“传罢。”
越荷侍立一旁,须臾,果然听见内监通传:
“洛昭仪到——”
洛微言,终于是忍不住了。
她前来自辩了。
越荷神色淡淡,望着前世的仇敌,一步一步自殿外走来。
她拖着长长的裙踞,并不奢华,却也庄重清丽。耳边垂挂明珠,鬓发簪插绢花,流苏轻轻摇曳。洛微言看也不看她,步步向前,拜倒在江承光膝下。
“臣妾洛微言,给圣上请安。不知何事得罪两位姐妹,听闻竟是状告到了圣上面前。”
“微言心中惶恐,特来请罪,却也要斗胆为自己辩驳一番。”
江承光语气只是淡淡:“哦?看来你是知晓,她们诉你什么罪了?”
“臣妾略有猜测。”洛微言深吸一口气,甘草与白术垂首跪在她身后,“无非又是臣妾这婢女的来历,或要胡沁些臣妾谋害贤德贵妃的瞎话……”
她目露伤感:“臣妾服侍圣上多年,圣上素来也是知道臣妾的,怎会做出如此伤天害理之事呢?且白术之来历,臣妾私下已尽告于圣上——”
“当真尽告了么?”江承光忽然问。
洛微言一愣:“臣妾着实不知……”
“好。”江承光极冷静地道,“你不知她们控告了什么,只得胡乱猜测——”
“那么现在,朕便告知于你。”
他的语气兴许使洛微言感到了不安,但后者仍努力挺直了脊背。
“第一桩,薛贵姬控告,你谋害思贵妃。且有人看到了你的婢女白术,言语胁迫冯婕妤,且逼其服药。”
“第二桩,理妃控告,你的婢女白术,原名白霜儿,乃先白贵姬之族妹。理妃担心白霜儿潜伏在你身边,对你不利,这才特特告知了朕。”
洛微言的脸先是错愕,旋即瞳孔微微张开。
江承光的脸犹然藏在阴影之中。但从听到他开口起,越荷心中便是一定。
洛微言已然张口要辩,但无论她能说出些什么。
——越荷都知道,对方这次,绝对无法轻易脱身了。
第163章 穷途末路 恶事做尽,却败于一时心软,……
越荷听着洛昭仪辩解, 心中却是一派笃定。
为何此番江承光一开口,她便知晓洛微言在劫难逃?原因不过是——
皇帝撒谎了!
他故意说了谎话,在试探洛微言。这证明他的确已经起了疑心。
江承光方才说, 薛贵姬找到了人证, 亲眼看到“白术胁迫冯婕妤,逼其服药”。
越荷一听便知是假话。盖因薛贵姬在真正面圣前,曾经与她商谈多次。
薛贵姬所找到证据之中, 最立不住脚的一点,就是——
纵然霍妩的死有疑问, 纵然有冯韫玉临终的证据,纵然联系前后,只有洛微言有能力有动机,拿到如西域金刚石一般的宝物,做出这样的事情。
但是,这指认的关键一环, 终究只为推理, 而无法确凿指控洛微言。
而皇帝现在, 俨然是不动声色地越过了这一环, 显得证据十足一般。
虽然不知道薛贵姬究竟说了些什么, 使江承光如此在意此事。
但皇帝拿出这样的态度来, 再加上后手,应当是稳妥了。
洛微言已言道:
“白术是臣妾贴身侍女, 所言所行俱出自臣妾吩咐。什么胁迫冯婕妤服药, 根本是没影的事儿。那段日子冯婕妤身体不佳, 所需补药极多,想来是白术在劝她,或是有人诬陷。”
“不知那所谓的人证在何处?何不请来, 与白术对峙?”
最后的解释,多少透出些欲盖弥彰。
“至于理妃所言,白术是白贵姬族妹一事……”洛微言羽睫轻颤。
但她犹豫一瞬,最终仍是道:“恕臣妾不知。”
她说这话时,越荷始终留心观察,她两个侍女的神色。
甘草略有放松,白术亦流露出释然,隐隐的,似乎下定了决心。
越荷已猜出了些什么。
想不到,洛微言此生做过许多恶事,最终,却要栽在自己唯一的心软上面。
她不再多言,向皇帝拜道:“洛昭仪自辩,乃其私事。臣妾不便在场,先行告退。”
皇帝微微点头,越荷转身,并不留恋。
她走出建章宫,身影融入外头的落日霞光。
耳边仍能听到洛微言惊慌的哽咽。
皇帝的声音亦然传来:
“白术为白氏暗子。纵然你不信,证据已然确凿,必是要收押的……”
就这样,结束吧。
……
越荷回到九华殿后不久,便接到消息。
洛昭仪除去禁足,并未受到太大的惩罚,罪名是“识人不清”。
光是推论猜测,并不足以给一位高位嫔妃定罪,无论看上去多么合理都不行。
但是洛微言的贴身侍女白术,却是真正被内监们给带走,去接受刑讯了。
有很多人会盼着,白术受不住严刑拷打,供出洛微言来。
但越荷的指望并不在这上头。
她望向案上,宁妃几日前过来时,留下的残棋。
该入局的都已入局,接下来,便要验证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了。
……
越荷依照约定,派豆绿去尚食局说了声,要份核桃酪。
这是约好的讯号,乃按兵不动、静观局势之意。
而宁妃听了消息,笑着泼了手里残盏。
“竟然是真的,又让理妃猜中了。”她感慨,“果然,她除了和李月河相似外,多少也有本事,否则不会让圣上如此眷恋。”
沈婕妤坐在下首,趁机进言:
“理妃有此潜力,终是大敌。娘娘要不要趁着合作之机,也绊她个跟头?”
“你以为她是个不懂得防范的傻子么?”
宁妃睨她一眼:“她也防着我呢,如今九华殿的门户看得多紧?”
她的眼神阴郁一瞬:“与其盯着她,倒不如想想,如何为我补上缺陷。”
钟薇入宫本是冲着皇后之位。
偏偏,先前江承光发了脾气,说绝不会立后。
不能做皇后,那就做后宫实际上的掌权者,做太子的生母。
这样,才能长长久久地风光。
钟薇懂得这个道理,但她不得不面临的困境是:二皇子死去,自己已不能生了。
如非她还能弹压住家族,恐怕族里已迫不及待要送个庶妹入宫了……
钟薇掩住眼底轻嘲。
嫡庶又如何,她永不会抱着傲慢自大的态度。钟家在宫中的女子,只能有她一个,这样她和她未来的皇子,才能得到家族最大限度的支持。
但是,因太后病逝,皇帝却是罢了一届选秀的,下届秀女要两年后才来……
空等着,总归让人有些心中不安。
宫里年轻能生育的嫔妃已不多了,况且便是生育,也未必是皇子,未必能抱到自己膝下。
霍妩、洛微言,两人都是前车之鉴。
但现成的皇子么——
便在这时,沈婕妤咬咬牙,说出了一个使人惊讶的秘密:
“臣妾有些想法,或许能帮娘娘得到大皇子!”
……
白术被审问后,很快便吐出了真相。
理妃已将她的身世全须全尾查清楚,白术无从抵赖,便桩桩件件说来。
当年,她冒险拿到了瑞香的身份,并意外被贵妃选入宫中,却不得不被胁迫着为白贵姬办事……
她生父与李伯欣有仇怨,故而白术毫不犹豫,都报复在了贤德贵妃身上。
如愿以偿,她在自己保管的器具上用毒,害死了贤德贵妃。
白术已然遍体鳞伤,她断断续续道:
“是一面屏风……用的是甚么东海奇木,本身便有异香。有人打了做屏风献给贵妃,我便趁机,在屏风里头放了些毒香料。”
“那屏风在贵妃死后不久便碰坏了,拿去修了。这是白贵姬手下其他人做的,我也不知道。”
内监们去查验,果然,那做屏风的匠人,亦死了。
他们禀报给皇帝,江承光的怒气已生,却隐忍不发。
他问:“白贵姬死后,她又做了些什么?是谁指使她的?”
内监们都跪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