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荷心里最想的,其实还是见玉河一面。
她们这次全程没能交流,虽然联手躲过一劫,实则越荷有许多事情光凭猜测,不能尽知。而她也很想知道,妹妹心里究竟是怎样想的。
江承光倒似看出她的心思,道:“你若想去看贵妃,朕许你一次。”
越荷便谢了恩,自去了。
……
进承晖殿时,是魏紫来应。她再无之前的厌色,恭恭敬敬行一大礼:“参加理昭仪。”
越荷叫了起。一路进去,承晖殿的宫人无不恭敬。众人都知道,李贵妃此番遭劫,理昭仪是出了大力的。面纱昨日才摘掉。
一路到了里间,便见玉河蹲在地上,温柔地哄着幼玉公主。
见她进来,玉河便打发了幼玉,先去玩耍。幼玉活泼泼地扑来,向越荷索了一抱,才快活地出去了。她长得既漂亮又可爱,实在讨人喜欢。
玉河的脸色已然比上次见时好了不少:“圣上竟肯让你来。”
越荷直言:“不知怎的,他虽卸了你的权,却也有几分保护之意。言谈里,有让我试着协理宫务的意思,只是一时不好明说,遂让我过来请教。”
玉河嗤笑一声,两人俱都安静片刻。
越荷发问:“你这次,究竟为何要鲁莽行事?”
或许私底下她们已习惯这样的相处。玉河不会觉得受冒犯,越荷也不会觉得煎熬。她不是要责备妹妹,但对方忽然激进至此,总得有个由头。
“没什么。”玉河道,又低下头,“我想试试,能不能一起打落她们两人。”
“你稳住自己的位置,本已立于不败之地。何况还有李家……”
“李家?”玉河忽然抬首,“李家果真是永远的依仗么?”
她脸色有些森冷,望向越荷时,却是柔和的。玉河心里想:我不该告诉她那些事,不该让她知道皇帝给我下绝育药,我最终又是靠什么度过了这一劫难。
但我总要告诉她李家是条摇摇欲坠的船……她待我心也诚,我何必连累她跟着淹没。
她刚要张口,越荷已急急抓住她手腕,讶异问道:“你晓得什么事了么?怎么忽然这样说?”
玉河便轻描淡写答道:“只是心有不甘,做一尝试。越荷姐姐,我想做皇后。”她盯着她的眼睛,“在皇帝说那些话之前——我想试试,成为皇后。”
“我很想知道,他能不能容许我铲除两个对手,能不能容许李贵妃,登上皇后之位。”
“……”
“只是看来,圣上并不愿意立后,我全做了无用功。”玉河道,“但我其实,还是想做皇后。”那是她在发现皇帝忌惮后,惊惶不安、孤注一掷的反击。
她想要证明往昔的恩爱为真,迫切想要证明一切不过是胡思乱想,却输的一败涂地。
但从没有一刻,李玉河比现在更加清楚地意识到。
刨除掉所有对于皇帝的情意,她仍是,想要成为皇后的。这凤座,谁又敢说不想要?
越荷默然:看来她们姐妹两人是一般的心愿,自己前世也有过这样的渴望。只是……
“你是想要做圣上的妻子么?”她道。
“不。”玉河迟缓而坚定地摇头,脸色苍白,“不是。”
“我只是——想要占住那个位置。皇后是后宫中最有权势的位置,也是天底下身份最尊贵的女人……倘若其他人都是我的敌人,倘若那个后位是她们所有人的梦想。”
“那么,我为什么不可以想?我为什么,自己不能做皇后呢?”
凤凰,何其煌煌,百鸟之主!
她大大的眼睛望着她。
是啊,为什么不能呢?
即便江承光发了那样的明话,越荷相信,洛微言与钟薇,并没有放弃成为皇后的梦想。
那玉河为什么不可以?……李贵妃,为什么不可以。
“我试过,失败了。他不许我做皇后。”玉河轻忽的目光,转到了她的脸上。“姐姐,不然换你来罢?怎样,要不要一试。”
“我做不成皇后,那就让姐姐你来做皇后。咱们总是一处,想来你也不会害我。”
越荷不及思考,已本能回道:“我的身份注定不能——”
“怎么不能?”玉河轻声喝道,“姐姐,后宫之中不进则退,不是你想独善其身,便可以的!后位看似遥不可及,可你是皇子生母,本又置身事外。凭你我二人合力,如何不能奢望一个后位?我自己虽然不可能……他那么忌惮我的父兄……”
“但是,姐姐可以。”
她最后吐出的,已近乎是梦话了:
“只有这样,才能保住……才能活下去……”
越荷望着妹妹,她睡梦之中,仍在呓语。心中有浓重的悲伤之感,又隐隐觉得不祥。她心想玉河定然是醉了,否则说不出这样话来。
但是,她说的皇帝忌惮李家,以及想要“姐姐”做皇后,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今夜她注定也难眠了。
第136章 以子换子 若想生皇子,那便先杀掉一位……
越荷回到九华殿后, 为玉河的话翻覆半夜。
皇后之位,其实是此生的她从未想过的问题。
一则,江承光从未有过要立皇后之意。二则, 以越荷的身份, 做到妃位便差不多了,若能得个贵妃那便是天时地利。而皇后,根本是毫无可能。
还有最隐秘的一条, 仍是那句——
倘若此生的越荷能够轻易得到,那么前世李月河的一腔真心, 又算什么呢?
她回来本也不是为争宠,不是为了皇帝。最开始或许胸中仍有痛苦的情意,但如今也渐渐转淡了,反而皇帝隐约地在意了起来。
越荷回来,是为了前世的真相,是为了向恶人复仇。
喜鹊儿的到来本是意外之喜。
但除此之外, 也没有多少值得挂怀的。
心里想的反而是:玉河此番虽说是剑指后位, 却有一股隐隐的急躁, 仿佛想证明什么似的……而她最后的那些话, 又是什么意思呢?
越荷耳边忽然朦胧地回响起玉河的声音:
“假如抛开一切, 不论可能不可能, 也不论圣上喜不喜欢。真的有那么一个机会摆在你面前,可以成为皇后, 姐姐, 你想不想要?”
想不想要呢……
扪心自问, 她并不贪图后位的尊荣及所带来的一切,玉河口中的情境也不可能成真。但是,依本心来看, 后位仍然是珍贵的,是好的。
她的抗拒,除了远离麻烦之外,更多恐怕是介怀于前世。
无论如何,这些终竟是不可能的。
越荷叹了一声,听着喜鹊儿的呼吸,渐渐入了梦。
……
永信宫,窥星阁。
金羽脸笑得都要酸痛了,皇帝瞧完她又新设计出的那些“益智玩具”,终于淡淡给了一声赞:“不错。你在这上面花了心思,倒是有些奇巧的。”
她忙应道:“臣妾不敢居功,是静安公主可爱,忍不住多疼她些罢了。”
“唔。”皇帝心不在焉,“最近有没有诗词?”
金羽咬牙:她便是读过些诗词,也顶不住皇帝这样索要。况且最最应景、出彩的那些,她早在入宫的一二年间用尽了,如今实在想不到合宜的。
有时绞尽脑汁,只想出了残句,同样无法邀好。她现在也晓得一些“才女”发言的格调了,似之前拿乐天居士长诗中的孤句来卖好,是大大失误。
她抚了抚黛紫衣裙的褶皱,尽力笑得更甜也更无辜:“哪儿那么容易得呢。”
“臣妾之前犯错,满心惶恐。如今心思又都用在静安公主身上了,一时间还真没什么诗兴。”金羽道,“圣上都来了永信宫了,不若去看看公主罢?”
“还有洛昭仪,因臣妾治宫不严,使她遭了罪,臣妾一直心有惴惴……”
她是竭力在劝皇帝去洛微言那里。
洛微言的手伤虽然看着可怖,医女的精心疗愈之下,好的也快。前两日,她已经开始处理宫务了。这也代表着李贵妃被发落之后,宫中又回到了钟、洛二位的时代。
皇帝听了,倒有些似笑非笑:“你倒是懂得补偿卖乖,补到朕身上来了。”
金羽忙道:“臣妾岂敢……”
“行了。”皇帝拧一把她的脸,“朕去就是了。你放宽心思,安心地过着。这些奇巧之物固然好,不过也只能算是锦上添花。朕还是更爱你的诗才,嗯?”
“必然不负圣上所愿。”
金羽甜甜应答,笑容里满是自信飞扬。
这笑仿佛一直生在她的脸上,直到皇帝离开后的许久、许久,她已然保持着那样的姿势。
贴身侍女云娘担心,上来扶她。不料金羽在看清她的脸后,反而勃然大怒,重重地甩了她一耳光,自己也跌坐在地:“滚!不忠心的东西!”
“娘娘!”云娘哭道,“奴婢冤枉啊!”
金羽坐在地上,怔了一怔,忽然又急起来,扑上前去:“对不起!对不起!我认错人了,不该打你……”只是她越说,越是迟疑。
云娘哪里敢应,吓得连连磕头:“娘娘饶命!娘娘饶命!”
金羽望着自己伸出却扶不到人的手,妄自出神了一瞬。
……她身边的钉子不是云娘,是松叶。
可是,她亲自提拔的云娘便可靠么?松叶何尝不是她自己选出来的?想到这一节,金羽便止不住地想要大笑。
是啊!是啊!松叶是个钉子,是个叛徒,叛徒的主子却非是她出首状告的李贵妃!
——松叶,是洛昭仪的人。
犹然记得,从洛昭仪口中得知此事时,她是何等震惊,一瞬间脊背发凉。但那女子只是闲闲而笑,轻描淡写:“只不过随手丢了个钉子,高位都这样,不必介怀。”
原来在那样早之前,在金羽暗暗决定要找个靠山,选中洛微言之前,洛微言已经选中了她。
不——或者说,果真是她自己决定投靠洛微言的么?
回忆过去无数被搅碎的细节,金羽毛骨悚然之余,竟然不能判定,那是否出自自己的真实意志。
“其实没动她加害过你。”洛微言的笑意微微,“有什么好怕的?将来便该是你往新人宫里丢钉子了。再者说,咱们不是很有默契么?”
她似有深意:“你——挑中了我,而我也选择了你。”
在洛微言对金羽说出这些话时,金羽便知道,自己已经无法回头了。
这位洛昭仪如何敢对她这么不加掩饰,甚至直接揭破身边就有自己钉子的事实呢?思及此处,金羽只想大笑。因为自己!因为太过蠢钝的自己,已经在身上打下了太多属于洛昭仪的烙印!
她为她做了那么多事,现在对方手里满是她的把柄!
便是逃,也来不及了……
所以,在彻夜的惊惶不安后,第二日的金贵姬,会如此平静地出首指认自己的贴身宫女,为李贵妃之钉子——这不奇怪,洛微言向来善于借势。
既然是宁妃在针对李贵妃,既然自己这边已经吃了苦头,那么为何不干脆将李贵妃打死呢?
松叶是洛昭仪的死士,她甘心被推出去送死。洛昭仪还特意叮嘱,让她只是咬死不说,而金羽开口将事情猜到李贵妃头上——
松叶毕竟不是李贵妃的人,若让她直接咬住李玉河不放,细细追问起来接头时间地点、接头方法,反而会露破绽。倒是让松叶闭口不言,金羽愤愤指责,反而更有可信度。
可惜的是,理昭仪求恳、苏贵妃包庇,李玉河终究是逃过一劫。
金羽还记得洛昭仪谈论此事时的微笑,她漫不经心地转着手上扳指,言语却透出几分可惜:
“她真是好命……到了这个时候,还受着庇护。”
什么庇护?哪里来的庇护?是李家么?
“倒是没有想到,”洛微言若有所思,“理昭仪在圣上心里,已经到了这样的分量么?竟然是全乎继承了那一位……圣上放过李玉河,看似是因苏贵妃,实则是重理昭仪。”
理昭仪,继承了谁……?皇帝心里,有过一个白月光么?
“不说那些了。”洛微言收了笑容,望向跪在座下的她,静静地说,“金羽,你说,你想要生一个孩子?你是觉得,我苦心谋划,却得了一个公主,所以便会抬举你了么?”
金羽将头埋得极低:“不敢!臣妾只是以为……或许可凭皇子争宠……”
“但有了皇子,也是给了你依仗,对罢?”她温柔的嗓音,像是哪里爬出来的鬼,“金羽,你想要做皇子生母,但是皇子生母,是那么好当的么?”
“你怕啦?以为生个孩子就稳妥了……哦,也不是不行。”
她的心被高高地悬了起来。
“宫里三位皇子,这个数字,我觉得是很妥当的。”洛微言仍在笑着,“羽儿呀,你若是想生一位皇子,就先替我杀掉一位,来表个诚心罢!”
洛微言看向金羽那张惨白恐惧的脸,她已经知道这个女子最终的决断了。
松叶甘心被推出去送死。而金羽,珍惜自己的性命。
她想要活下去,便不得不为她办事。
果然,金羽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她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娘娘?”她惊恐地喘着气,“娘娘不可……娘娘,我怎么做得了这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