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的。”她轻言细语,慢条斯理,“你最机灵啦。”
金羽的身体剧烈颤抖着。她知道,这不是什么交换,这就是投名状——更深一层的投名状。她做了,便会被对方迫着一步步陷得更深。
……但她已无回头之路了。
“我不生。”她涕泪横流,“我不生皇子了,还不行么?”天真地哀求着。
“本宫觉得觉得你出了个好主意。”洛微言自顾自地说,“确实,我的人该添个皇子了。可是,我已经抚养了公主,便是再来一位皇子,暂时也没办法抚育。”
“可若是把你的位份提上来罢,你的心大了,不听话,该怎么办?”
她在她带着哭腔的“不会的,不会的!”的保证声中,笑道:“所以,先替我杀个皇子罢。这样,咱们彼此便能放心了。你不用怕,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
七月的到来,使满宫似都陷入一种燥热。
幼玉公主的生辰在六月初,因生母的禁足,过得有些潦草。但皇帝没有拘束公主。那日的白天,公主被接了出来,到越荷的九华殿里,尽兴地玩了一回。
这也是贵妃的意思。对于女儿和越荷的亲近,玉河素来乐见其成。
但是到了七月的炎阳之下,年幼的公主便不再喜欢出门走动。反而妃嫔们借着赏花之名,常常往上林苑、太液湖或御花园一带行走,以图遇见皇帝。
这样的情况下,沉寂数月的窥星阁金贵姬,忽然以一张芭蕉复宠。
她在那绿意欲滴的芭蕉叶上,写了仅记得的七个字“芳心犹卷怯春寒”,表尽爱而胆怯之情。江承光见了,果然龙颜大悦,再次流连于窥星阁。
……
七月的一个颇为普通的日子里,越荷带着喜鹊儿,在上林苑散步。
第137章 婴车乍惊 惟馧在弟弟的小车上出了事。……
“便是非要去一位皇子, 为什么要是二皇子?”
金羽乞求着,她犹然垂死挣扎,不知自己的神态取悦到了洛微言:“大皇子或者三皇子不行么?宁妃娘娘何等权势, 又将二皇子护得那么小心……”
洛微言被逗笑了:“为什么?羽儿, 你不会真的以为,我只是单单想要捏住你一个杀害皇子的把柄罢。既然有机会,何不一箭双雕。”
不, 她的目标从一开始就已确定好了,根本不是临时起意。
“我告诉你为什么——因为大皇子生母不显, 三皇子流着前陈重臣的血。况且,本宫也没想到夺嫡那么远,我不过是想要断了宁妃的未来罢了。”
“宁妃已然不能生育。若能废去二皇子,便是废了大半个宁妃。”
洛微言道:“断了她的前程,亦抽了她的精神气儿。”
金羽哀求:“可正因如此,宁妃娘娘必然待二皇子万般呵护。娘娘!求求您……”
“哪怕真的得手, 宁妃也一定会发疯啊!到时候她如疯狗般追着我们咬, 拼命向我们报仇, 岂不白白让旁人得利么!”
“昭仪娘娘三思, 现还有李贵妃这个敌人在!咱们早前不还同宁妃联手对付李贵妃么?”
“宁妃与我, 本就是不死不休。”洛微言镇静地说, “李贵妃算什么?吃着家族姐妹遗泽的东西。皇上忌惮成国公,注定不会让她执掌后宫。”
“而在父亲出事之后, 我也失掉了登顶至高的大半资格。倘若我还有心气, 倘若我还想要一争, 就必须把宁妃拉下来。至少,拉到和我一样的起点。”
“我没有皇子,她也不能有。而且, 是永远不会有。”
“你不觉得,这才是最好的时机么?……”
“一个小孩子,有无数种法子使他死掉。等他长大了,受到的看重越来越多,便是那时候铲除了,宁妃说不得已爬上高位、将我压倒了。又有什么用?”
“况且,你总有新奇手段。”洛微言温柔地说,“我相信你,可以做到。羽儿,你能为我立下大功。事后,本宫一定保你生下一个皇子。”
她说的,是她的道理。洛微言曾使宁妃绝育,两人绝无法媾和。所以,趁着她刚刚复起,旁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以卑劣手段将宁妃也打落尘埃,是有用的。
可是在金羽这里……
世上还有比她更凄惨的穿越女么?落到现在,她竟连自己的身体都无法做主了。想要怀个孩子,仍得靠恩赐、求主位许可,甚至还要被逼着抛弃良心,去杀害小孩来做交换!
她多想喊一声她不干了,梦醒后又是家里的床。
但是金羽的头已垂了下去。
她是怎么一步步,走到这个地步的?
“我……尽力为娘娘做到。”她哽咽,“但我无法保证成功。”
“没关系。”洛微言只是微笑,“你知道结果的。”
那天,金羽步履蹒跚地回到窥星阁。她又哭又吐,吓得宫人们团团乱转。可她也不知道她们的真心假意……不知道这里面有多少是洛微言的人。她醒来,还是在后宫中的院落。
她已经,回不去自己的家了。
……
正值盛夏,上林苑端的是一派好风光。
柳叶已从春日的嫩黄,转为夏日的深碧。微风吹拂,旷人心脾。紫藤攀援,饱满垂挂。更有夹竹桃、石榴的明艳,栀子、茉莉的芬芳扑鼻。
越荷推着“婴儿车”,带着喜鹊儿漫步。
喜鹊儿如今已有半岁大了。宫里也有育过孩子的老宫女,都评价说这孩子的性子算是安静。也有人夸聪慧的,但这么大的孩子,其实看不出来多少。
越荷花了许多时间陪伴他,和他说话。
之前因为玉河的事,她不得不使自己病倒,忽略了孩子几天。结果喜鹊儿便哭了起来。等到着急忙慌将孩子哄好,她听见姚黄有些欣慰地说:“咱们皇子是很亲近娘娘的。”
她后来的几个月,便更加在孩子身上用心。
老宫女们都说,孩子的说话早晚不仅看天分,更看有没有大人耐心教他、对他说话。越荷相信她们的经验。尽管孩子尚未开口,她仍然憧憬想象着听到“阿娘”的那天。
金羽那套“益智玩具”的创意,宫里已经采用开来,做了许多。
兴许那些颜色鲜艳的小玩意儿,真的讨孩子喜欢。喜鹊儿常常伸手去抓,越荷心里爱怜孩子,见他身体茁壮了些,外面春光又好,便想着带他出来走走。
夏日傍晚,多少有些闷热。
越荷边与宫人闲谈,边引逗着孩子去看景。不料一转弯,便遇到了宁妃。
其实也未必是巧合了。此处是上林苑内的一处亭子,引了活水环绕、搭建石桥,是观景的好地方。宁妃想来也是出来散步,有些累了,便在此歇息。
两人看到彼此,俱是一怔。
钟薇正欲浅笑,忽然怀里有些躁动,二皇子低声喊道:“娘!娘!车……”她连忙低下头去,轻轻抚摸孩子的后背。越荷这才留意到她怀里的小人。
原来母亲的心都是一样,有了孩子便更愿带他们走动。
遂让姚黄推稳小车,举步上前。
越荷细细打量着有些时日没见的二皇子:他如今也有一岁多了,小孩子本来就长得快,一天一个样儿。如今生得脸蛋盈润,眼睛大而有神。
二皇子穿了件鹅黄的孩子衣,如个玉娃娃一般,眉目隐约能看出灵秀聪慧。
比起江承光,他外貌上继承了更多属于钟薇的特征。
越荷看他小鞋底上有些污痕,便知道钟薇之前又带着他练走路了。遂笑了一声,赞道:“二皇子长得好快,如今愈发康健活泼。”
钟薇抱紧怀里有些闹脾气的孩子,素来淡然的眉目间,也染上几分赧然:
“这孩子难得淘气……”
便见二皇子努力地探出头来,一个劲儿地盯着那婴儿车,眼神里露出渴望。
嘴里喊着:“娘!车车!娘!车车!”
越荷如今走近,才听清楚了二皇子在喊什么,不由有些失笑。
先前金羽的婴儿车创意风靡宫中时,除了早已长成的皇长子、皇长女,余下四个皇子公主年龄俱合用。但是玉河、越荷纷纷命人去制了,独宁妃的玉芙殿毫无动静。
皇帝也问过,钟薇则说,不要太过娇惯宠爱孩子。
江承光春秋正盛,朝臣们如有指望,也不敢明着来。但宁妃和她的二皇子显然是个好人选——她对儿子是很有要求的。越荷一直能听到旁人谈起“二皇子会说话了”“二皇子走路很好”。
但再怎么天资不凡,他终竟是个孩子。且他的严母,心里亦疼爱着他。
今日双方恰巧撞上,又见到弟弟坐在婴儿车里自得其乐。小孩子哪里懂得遮掩,二皇子满脸俱是对婴儿车的喜爱与向往。难怪钟薇有些不好意思了。
越荷便笑道:“这算什么呢,小孩子喜欢点东西,有什么大不了。”
“二皇子聪明得很,说话走路都快。现在还在他玩耍的年纪,想要些什么也不碍的。”
钟薇便流露出了几许释然和意动。
只是她还不及回答,二皇子已急得小声嚷起来:“车!车!”手使劲儿往婴儿车伸。
“馧儿!”钟薇轻声呵斥,一面将儿子抱得更紧,“昭仪见笑了……”
这孩子平素一定没有这样想要过什么。钟薇犹豫片刻,终是爱子之心占了上风。
她的手指轻轻抚过二皇子细软的头发:“理昭仪,是我冒昧恳求……这孩子实在喜欢小车得紧,相信你也看出来了,我平时不太惯他的。”
“能不能,把这小车借给馧儿坐上片刻?”
大约是知道请求冒昧,素来端庄的钟薇,脸都有些微红了。
她的确是很疼爱孩子的。哪怕寄予了诸多的期望,设下了严格的要求,也不肯给他婴儿车这样娇宠富贵的玩具……但是孩子渴盼得极了,钟薇也忍不住一时心软。
借来给孩子玩一时,总不算放纵罢?
想她一片慈母之心,越荷觉得没甚好推拒的,便笑了一笑:“无妨,正巧我也想抱抱喜鹊儿了。”她在钟薇的谢声中,俯身将喜鹊儿小心地抱了起来,连同襁褓搂在怀里。
这孩子被母亲抱起,顿时显得更有精神。脸上有了笑窝儿,眼珠也灵活地转来转去。
钟薇投桃报李,亦赞道:“三皇子瞧着不俗,好奇又胆大。”
越荷只是笑。她轻轻地拍打着孩子,吩咐宫人将婴儿车内的小床褥收拾一番,接着便示意钟薇可以让二皇子坐进去了。二皇子早已等不及,在母亲怀里也伸出手去。
钟薇便亲自给他脱了小鞋子,把他放了进去。
二皇子端端正正,坐在小车上,像个小将军。
难怪他这么喜欢,实在是这婴儿车的设计太过讨孩子欢欣了!上好的木材本就有淡淡芳香,雕刻绘画出斑斓的图纹。里面铺着温暖的被褥、叠着柔软的玩偶。顶上还披挂了一层轻纱。
放下来时,便挡去了阳光的直刺。孩子待在里面,十分舒适。
顶上又有一圈儿彩带,扎着珍珠、宝石和布偶。二皇子伸手去抓,够不着,却也不恼,被逗得咯咯大笑。左摸摸、右摸摸,玩得极为尽兴喜悦。
钟薇亲自扶着小车,见二皇子活泼,也忍不住微笑。
她见越荷已抱了三皇子坐在亭子内,低头轻声地哄着。便对她示意一番,亲自推着小车,在亭子周围慢慢地走着。小车一摇,头顶的宝石更加晃动,二皇子的笑声整座亭子都听得见。
夏日晚风轻拂,蔷薇花簌簌而落。
钟薇握着把手,方走了几步,便见越荷的两个宫女上前:是名唤姚黄和桑葚的。只见她二人走到小车前边,一左一右,用后背虚虚抵住婴儿车。
这一看便知是为了防止脱手,看来理昭仪用了这些时日的婴儿车,也确有经验。
钟薇自然乐见于此。她手上一面抓紧,一面又在两个宫女的保护配合下,带着二皇子漫步在上林苑内。尽管手握得有些酸痛,但看着孩子的笑颜,总忍不住多爱他些。
终究是借用的物什,玩耍了两炷香的工夫,钟薇便道:“好了,咱们回转罢。”
越荷的两个婢女都说:“不妨事的,我们娘娘都说不必急。”但钟薇仍是坚持。
这才慢慢地往回走,一路上仍是赏景。
钟薇早便知道,越荷身边的姚黄乃前李贵妃之人。但始终没有接触之机。她此前已有猜测,并花了些时间精力去验证。如今人正在眼前,岂有不搭话之理。
遂又试探闲聊了些话。姚黄谨守本分,虽然回答,却也只是寥寥几句。
钟薇面上仍是含笑,心里却不觉将更多精力放在了思索上。
此时她们已经返程大半,举目便可远眺到那亭子。钟薇心中,也有些放松。
而变故,就在这一刻发生!
钟薇但觉手上忽然一重,惊骇之余刚要用力扯住,便觉脚下也是一扭。因使了力气之故,整个人都重心不均,她竭力拉了一把,便脱手跌在了地上!
“惟馧!”钟薇失声叫道。
而这一刻,前面两位抵住婴儿车的宫女,也是惊慌而猝不及防的。她们连连被失控滑下的婴儿车撞得往前踉跄了好几步!
在钟薇惊骇欲绝的呼声中,只有二皇子以为这是某种游戏,还在没心没肺地大笑着。
好在桑葚机警!自从越荷做了这婴儿车以来,因是金贵姬首倡的物什,她们极不放心,里里外外检查了多遍,也想过各种突发情况!此时此刻,桑葚第一个回过神来。
她膝盖“扑通”一跪,上身往侧边俯去,双臂伸出,用力拦住就要滑落的婴儿车!
而姚黄亦已反应过来,反身上前,以身体力顶。
便见那婴儿车晃了几晃……终是在她们的联手阻拦中停了下来。
“惟馧!惟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