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监道:“姑娘来的路上,想必情况都晓得了。不知姑娘有没有要代贵妃辩的?”
但见琼华冷笑了一声,愤然道:“这也算是证据?”
她即刻口齿清晰流利地说:
“奴婢来的路上,事情尽已听说了。可巧,三件事,奴婢没有一件敢替贵妃认的。先说那松叶,金贵姬审了半日,她也没吐出真正的主子。所谓效忠于贵妃,不过是金贵姬的猜测。”
“因混在其它事中,竟也无人追究。敢问这样的也算证据么?”
“奴婢在此敢对天发誓,那松叶与承晖殿从无瓜葛。不信,尽可查这几年的往来!”
好,这是先声夺人!越荷心中暗赞一声:诸多证据里,自然有坚实的,有不可靠的。琼华先挑了一桩不足为信的,猛烈辩驳,便先使得自己可信起来。
但这只是开头,要紧的是,其余几桩证据要如何驳倒?
“锉刀与金线事且不论了,左不过是这位姓沈的娘娘另攀了高枝儿,污蔑我们贵妃。”
“贵妃宫里的双枝,方才也叫人拿走了。据说是给安了个‘协助偷运刀器’的罪名。这也不怪,重刑审判之下,如何得不到想要的结果?”
“想来栽赃娘娘的人敢说这一桩,那蹄子必是不可靠了。也说明不了什么。”
“还有那王女匠。可笑!她对着珠钗垂泪,凭什么就说珠钗是我家娘娘取来的?这件事更没影了,竟连个传递的中间人都没捉着,便急吼吼栽赃给娘娘。如何不叫,滑天下之大稽?”
她这样快言快语,跟个炮仗一样,固然解气。后面的话语,却渐渐显得有些无力。什么“外人攀诬”,什么“就算承认也是屈打成招”,越说越不像样起来。
其中的道理,根本无法令人服气。
果然,听了她这样的尖牙利嘴,沈婕妤身边的湘乔便忍不住了,反驳道:“谁说王女匠的事便没有证据了?”脱口而出,又不安地看了一眼沈婕妤。
见沈婕妤微微点头,这湘乔脱列而出,转身一福:
“好叫圣上知道,珠钗一事已有证据,只因尚不完全,主子这里才没有呈上。可既然李贵妃的人指责我们为攀高枝肆意污蔑,那便不能不说了!”
“将珠钗转交给王女匠并胁迫她之人,其实,已经找到了!”
话出口,众人俱是精神一振。
第133章 月夜献匕 正是前陈传国之宝的,那把白……
听闻沈婕妤的侍女称已拿住重要证据, 在座之人均觉振奋。
越荷心中飞快地划过一丝不对,当前却也不及思考,只能随着她们的言语听下去。
湘乔已道:
“我家娘娘其实今早已找着了人证……御花园有个洒扫宫女, 名唤秋露的。因与李贵妃的大宫女双枝是同乡人, 素日有些往来。”
“此前有人看到,是这秋露私底下把王女匠叫了出去,拿出珠钗来胁迫她。想她一个小小的洒扫宫女如何有此能耐?必然是身后有人了!”
琼英听了, 却只是冷笑不止:
“有人看到?是什么人?为何不早些出来作证?再说即便真是秋露,除了同乡之说外, 又有什么证据栽到贵妃头上?往来贿赂一应都无,凭这样也能算证据吗?”
她话锋忽然一转:“圣上和诸位娘娘,可知我身后这奴婢是谁么?”
说着,身子避开,露出那小宫女瘦弱的身体。
湘乔忽觉不妙,果然下一刻, 琼英便扬声道:“世上果真有如此好笑之事!你湘乔当面指责了半天秋露如何, 可如今秋露正在你面前, 你反而不识了!”
众人皆面露惊诧, 琼英遂向皇帝深深一福:
“好叫圣上知道, 此前怡春阁发现锉刀之事传开后, 我家娘娘即便病中,也深感不安。皇宫焉能有如此之事?倘若下次再有别有用心之人偷运, 岂不威胁圣驾么!”
“因此娘娘拖着病体, 先将自己宫内排查了一遍, 又请求入宫探病的世子夫人,在宫外也多多留心些……不料这一查,没能查出偷运锉刀的真相, 反而发现有人要害娘娘!”
她指着那宫女秋露:
“这蹄子因与娘娘宫里的双枝有几分交情,便被胁了来攀诬娘娘。好在世子夫人那边得力,及时查到证据。”
听她说到这一处,沈婕妤已是面色大变!
之前她们未曾举证此事,便是因为证据有缺——那秋露忽然寻不着了。
不料,这正是李贵妃予以回击的伏笔。宫外发生什么事,她们宫内难以立即得到消息,而李贵妃却以病为名,召了数次嫂子来。
原来是私下在筹谋反击!
李贵妃宫里的双枝是宁妃的钉子,前几日她们以配合调查为名,将之带走——宫里出了这样大的事,纵然贵妃之尊,也不能阻拦。可是,只要她一日不被处置,她仍然是贵妃!
可以指名道姓地带走大宫女双枝,却不能去搜宫。因此也就无从发觉,李贵妃的人将这个宫女秋露,藏在了长信宫中!
直到今日忽然带出,成为反戈一击的证据!
好在……
“秋露的家人遭到挟持,正要带出京城。”琼英道,“世子夫人及时派了人去,将他们解救下来,如今安置在李家的一座别院里。他们已写了证词,也可随时接受圣上传召。”
“只可惜在挟持秋露家人的是一群死士,纵然世子夫人的人留下了几个,却也纷纷自尽,没能讯问出幕后之人。但至少,已经足以证明,是有人要恶意栽赃贵妃娘娘!”
此时那秋露亦跪下叩首:“奴婢悔不当初!因家人受胁,奴婢不得不答应攀诬贵妃……好在贵妃娘娘及时发现,非但没有处置奴婢,还派人解救了奴婢的家人,使奴婢此时敢于说实话。”
“奴婢铭感五内,再不敢有任何隐瞒!”
谁也没料到,会出这样一个反转。众人一时都愣住。
须臾,顾婕妤问道:
“你说是有人胁迫了你的家人,那么这人究竟是谁?又是如何指使你的?”
秋露抹着眼泪:“奴婢不过一届小卒,如何见得到主使之人呢?”她详细描述了自己睡梦中被人叫醒,粗哑女声予以胁迫,并蒙着她的眼睛带到假山后,给她看家人信物的事迹。
说得极为详实,倒是可信。可惜的是,连中间人也只有“嗓音粗哑”这样似是而非的描述。
越荷微微点头:如此反而是正确的。
玉河那边固然可以称从死士口中、从秋露身边发现了幕后之人的行迹,并直接指控宁妃或其他人。但是时间何其紧迫,布局必然不能尽善尽美。
一来幕后之人已有防范,二来若被戳穿、反而罪加一等。
如今玉河最重要的是脱罪,而不是将罪名还给具体的某个人。
“这么说,也还是没有真凶的线索了。”顾婕妤略感失望。
“圣上,这秋露家人受胁之事,听起来倒和王女匠处是一般伎俩。”薛婉仪道,“既然贵妃证实了自己在此事上遭人构陷,那么前事是否要重审?”
在此事的审议中,皇帝表现出了对李贵妃的淡漠,却也没有什么显露的厌恶之情。
他究竟是否希望罪名落在李贵妃头上?
“圣上!”却是沈婕妤出言,“臣妾有罪,若秋露之事果真是别有主谋,那么臣妾便是入了主谋的套,多给贵妃添了一桩罪了。可是——”
“纵然秋露之事是构陷,前面几桩事,也算是证据确凿!”
“否则金线怎样解释?锉刀怎样解释?”
金羽亦咬牙道:“此事洛昭仪是苦主。李贵妃或许也被人栽赃一笔,可前面的事情无论如何,也是甩脱不掉的!圣上……”
“金贵姬说身边的松叶是贵妃的钉子,可不就是栽赃么!”
琼英反唇相讥:“如今人也没讯问出个什么来,便做了所谓的铁证,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说完,她向皇帝深深一拜:
“圣上,奴婢情知前几件事,众人都有疑虑。但如今既然证明了秋露一事,是有人栽赃贵妃。那么焉知此事,不是旁人设计的一场大谋?”
“恳请圣上多派人手,也多给贵妃一些时间,好自证清白!”
这番话,称得上是铿锵又合宜。
秋露之事,的确不足以作为证据,推翻前面所有的判断,但至少能让人心里有些怀疑:既然指向李贵妃的那么多桩证据中,有一桩是假的,那么其余的便真的可信么?
好歹,能给贵妃争取些时间生机。
越荷听完,见琼英眼带求恳地望自己,即刻接口道:“臣妾亦以为是此理。不是说不追查真凶,洛昭仪的公道势必要还的。但总不能为了有一个真凶,就匆促结案。”
“贵妃位份何等尊贵,又是公主生母,该审慎对待才是。”
皇帝不言。陆续又有妃嫔出来说话,既有求情的,又有怀疑秋露的。
最终,江承光道:“王女匠一事,的确有些疑点。”
“但是锉刀、金线、双枝……证据已然罗列,贵妃确有失当,不能不罚。”
“暂时将李贵妃禁足于长信宫中,郭内监等人继续查探。五日之内,朕要一个确切的结果。这次,便再也不能虚应言辞了。”
……
五日。
琼英的应对可称不俗,但也只为玉河争取到了五日!
越荷心道:玉河的确灵敏,在最短的时间内,给自己抓住了秋露这张牌,并及时打出。但是,既然撕破了脸,宁妃那边定然会更加防备。玉河又被禁足。
以宁妃的本领,这五日之中,玉河处想再拿到什么颠覆性的证据,实在太难!
双枝算是人证,而且要么被收买,要么早就是宁妃的钉子,这是难以翻盘的。
剩下的——锉刀的来历、盗金线以嫁祸宁妃。锉刀、金线……
连月来索要过金线的,只有李贵妃、大公主、宁妃、顾婕妤四人。
玉河自己那处没有说服力,宁妃作为设局者,更不可能相助。大公主是苏合真养女——唯有顾婕妤处,或许能动些脑筋。
然而顾婕妤虽答应一见,却只是讥笑:
“理昭仪对圣上究竟有几分真心呢?反而如今为着李贵妃奔走起来。看来,昭仪在乎的,只有权势而已。”此前越荷与傅北定亲的事,虽然皇帝给压下了,但顾盼显然是在意的。
越荷默然片刻,道:“莫非婕妤看人,只评对圣上是否痴心么?”除去痴心之外,便人也不是人了么。“况且李贵妃之事,你我都知道,有人背后作祟,疑点不少。”
“那又与我何干。”顾盼嗤笑,“我连圣宠都不去争了,难道你以为能收买我?”
“还是说,理昭仪……认为圣上的后宫内,果真潜伏了一条毒蛇么?”
顾盼对越荷素来有意见,越荷虽知此事难成,真被她当面拒绝,仍然感到失望。大公主那里必然也是不成的了,苏合真凭什么扯谎来护李玉河?尤其在她杀害了李月河的情况下。
玉河此前已是与合真公开撕破了脸,虽因皇帝的维护不能多加针对,但言语和宫务措置上,颇能看出这样的倾向。
大公主素来孝敬养母。这样的情况下,是决计无法指望未央宫了。
越荷心中烦扰至极。
而这五天时间,宫中暗潮涌动,双方都在角力。只是一方胜券在握,独成守势,而另一方却是愈发显出困兽之象,着急而无可奈何。
第四日夜,皇帝驾临九华殿。
这本不是多么稀奇的事情,皇帝向来很喜欢理昭仪。
但在此时,越荷心中,已然下定决心。
她红疹已好了许多,但仍覆着面纱。陪着皇帝用完晚膳之后,这黛紫衣裙、轻纱覆面的女子默不作声,转身从内室捧出一物来,直直跪在皇帝面前。
“圣上容禀。”她道,“臣妾以为李贵妃之事,确有可商榷处。如窥星阁桌脚之断,众人皆以为是锉刀所为。臣妾却发现,私库中的这把匕首,似有移动痕迹。”
那把匕首被她托举起来,寒光熠熠。白玉匕身,缠银鹰首。
正是李月河与越荷各有一把的那支,前陈传国之宝!
第134章 毒脉有异 而是被人下了绝育之药。……
越荷晓得, 她是一定要救妹妹的。
本就有两世的情谊在。更何况玉河此次多半是遭人陷害,更何况她对着洛微言出手,最大的目的不过是替李月河报仇……
在这样的情况下, 她要如何弃妹妹于不顾!
但是, 越荷同样清楚地知道,自己在行险。
她手上仍托举着那把匕首:白玉微凉,银雕的鹰嘴似有冷光。
这是前陈的传国之宝, 共有两把。
一把赐给了皇子傅北,后又被他转赠给成国公之女李月河。
一把赐给了将军越威, 最终传入孙女越荷之手。
宫中不得持有利器,但是似这般的宝物,本就有一定的豁免权,更何况是在皇帝面前过了明路的——初入宫时,越荷曾经凭此斩断疯马头颅,救金素一命。
所以在这个时刻, 她又将之捧了出来。
越荷知道自己近乎是在无理而争, 她的理由如此虚弱, 声音却坚定——
“先时怡春阁发现了锉刀, 臣妾心中便有疑虑。王女匠既然身死, 那么再多猜想终竟只是猜想。的确是那把锉刀断了桌脚么?……宫中是否有其它的尖锐之物?”
“于是, 臣妾便想起了,自己私库也有这么一把匕首。”
“今日眼看了一番, 发现果然有动过的痕迹, 匕首上也有木屑。”
她说着, 将匕对自己、首对皇帝,递了过去。皇帝信手拔出,这把神兵利器果然是寒光闪闪, 上面有细小的木屑,正在轻轻地飘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