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轻咳一声,道:“阿潇!”
柳何潇懒洋洋收了目光,他一向对吕蔚没什么好脸色,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总爱贴上来。
老夫人见状,想打个圆场,道:“多亏了方才蔚儿扶我过来,蔚儿,你也别站着。”说罢,她指了指桌前的凳子,无意间却瞟到了桌上的一盘糕点——
“坐下来休息一会,吃点东西。”
这糕点看着红彤彤的,大约有三分透明,一块块方形叠放在一起,很是特别。
吕蔚勉强一笑,便在桌子旁边坐了下来。
她也看到了桌上的糕点,便另起了个新话题,道:“阿潇哥哥,这是什么?”
柳何潇低声:“山楂糕。”
眼见吕蔚的脸上,升起了一丝兴趣,遂伸手去拿。
柳何潇见状,顿时坐了起来,道:“等等!那个……不是给你的。”
吕蔚愣住:“……”
她的手悬在半空,触电般缩回,脸上便浮现出一丝委屈。
柳何潇轻咳一声,道:“你若是饿了,我让厨房做些别的给你。”
吕蔚强撑着笑了笑,道:“不必了……什么朋友送的吃食,如此特别?”
柳何潇微顿,道:“你不认识。”
吕蔚:“……”
老夫人也被他这拒人以千里之外的态度,弄得很是尴尬,便道:“蔚儿,你出来已久,恐怕你姑姑要派人寻你了,你先去看看她吧。”
吕蔚还有些不甘心,她看了柳何潇一眼,却见对方连头都没有抬,面色越发难看。
她强颜欢笑,道:“是,老夫人……阿潇哥哥保重,蔚儿走了。”
这一次,柳何潇终于露出真诚的微笑,道:“不送。”
吕蔚莲步轻移,缓缓出了门。
老夫人瞪他一眼,道:“你这是做什么?人家姑娘来看你,也是好意。”
柳何潇嗤笑一声,道:“是么?难道不是她给祖母传的话?”
老夫人迟疑一瞬,道:“是与不是,人家还不都是奔着你来的?”她看着柳何潇,道:“阿潇,你也不小了,我听闻曹家都开始给曹世勋议亲了,你的亲事也应当提上议程才好。”
柳何潇连忙摆手,道:“祖母!您放过我吧……”
老夫人拧眉,道:“我就不明白了,蔚儿到底哪里不好?你为何如此不喜她?”
柳何潇没心没肺地笑了笑:“我不喜欢矫揉造作的。”
老夫人思索了片刻,狐疑问道:“那你喜欢什么样的?祖母帮你留意着。”
柳何潇淡然道:“不知道。”
他的目光却不可抑止地瞟向了桌上的山楂糕。
山楂糕又酸又甜的滋味,令人欲罢不能。
-
吕蔚一路从水月居,向她姑姑的灵秀阁走去。
她一路上端着笑,与来往的下人们频频点头,尽显大家风范。
然而衣袖之中,手指紧紧攥着,险些掐进了掌心。
她生怕松了手,眼泪就要夺眶而出。
吕蔚心中憋闷,她不知道柳何潇为什么如此冷漠。
到底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好?
她想不明白。
小时候,柳何灏还在之时,柳何潇尚且还学着哥哥,对她有几分照顾。
如今,却是一点情面都懒得给了。
她心中失落,不知不觉便到了吕侧妃的灵秀阁。
灵秀阁之中,吕侧妃站在长桌旁。
她蛾眉微蹙,素手执羊毫,罗袖轻挽,正在练字。
“姑姑。”这一声唤,似有哭腔。
吕侧妃疑惑抬眸,她一头秀发,一丝不苟地盘于头顶,插了两根素雅的金钗,看起来落落大方,又秀丽端庄,俨然一个优雅贵妇的模样。
她见吕蔚一脸委屈,有些错愕,道:“蔚儿,怎么了?”
吕蔚眼眶有些红,道:“姑姑……为何阿潇哥哥,如此讨厌蔚儿?”
吕侧妃见她这个样子,便知道她又在柳何潇那边吃了闭门羹,她微微叹了口气,道:“蔚儿,你为何又非要喜欢他呢?”
吕蔚微怔,咬唇道:“我……我也不知道……我自十岁一见他,便不可救药地喜欢上了他。”
那一年春日,吕蔚跟着父亲从老家升到了盛京,前来齐王府拜会姑姑,便第一次见到了柳何潇。
十二岁的少年,如文竹般洁净清雅,还带着一丝稚气,他跟在自己的哥哥后面,沉默中带着温润,见了外人也不说话,只是淡淡一笑。
吕蔚便如魔怔了一般,似乎在心中种下了一颗种子。
这些年来,在慕少艾的催生下,种子开始发芽,生出藤蔓,越来越期望开出绚烂的花。
可她却从来得不到柳何潇的回应。
吕侧妃看着侄女这副怅然若失的样子,道:“蔚儿,听姑姑一句劝,阿潇并非良人。”
吕蔚不肯听,道:“姑姑怎知阿潇哥哥并非良人?”顿了顿,她道:“阿潇哥哥自小便出类拔萃,可他比阿灏哥哥年纪小,人人都只知柳何灏,而不知柳何潇。灏哥哥的死,虽然对他打击甚大,可他就算性情大变,也不曾伤害过任何人,且事情过去这么久了……也只有他惦记着;老夫人的丫鬟被坏人绑了,他匆匆赶去救人,为了保全丫鬟的名声,愣是不说打架的缘由,结果被王爷狠狠责罚……说明他是个重情义,又有正义感的人……”
吕侧妃听了这话,面上浮现出一丝复杂的表情,她道:“那又如何?他人好不好,和喜不喜欢你,是两码事。”
吕蔚有些不服,道:“我知道阿潇哥哥如今不喜欢我,我要做的,就是要让他喜欢上我。”她心中虽然委屈,但仍然希望未来能在柳何潇心中占据一席之地。
吕侧妃微顿一下,道:“蔚儿,可是你单方面喜欢一个人……就算未来嫁给了他,你也会很辛苦的。”
吕蔚看着吕侧妃的眼睛,道:“我不怕。”
吕侧妃面色微僵,这语气如此熟悉。
吕蔚垂眸,默默道:“姑姑,您帮帮蔚儿,好不好?”
吕侧妃深深叹了一口气,道:“罢了……容我想想办法吧……谁叫你是我的侄女呢。”
吕蔚听了,眉眼微弯:“姑姑最好了!”
待吕蔚走后,吕侧妃收起了这副慈爱的面孔。
她瞳仁微冷,问道:“公子什么时候回来?”
吕侧妃有一个儿子,在王府中排行第三,名唤柳何然。
他早年被送去了岭南书院读书,每年回来一次。
一旁丫鬟低声答道:“娘娘,公子来信说,他从水路改为陆路回盛京,一路上想看看沿途的风土人情,还不知道合适能回来。”
吕侧妃面色一变,道:“这孩子怎么这样擅自做主!?”她看向丫鬟,道:“如今他到哪里了?能否联系上他?”
丫鬟摇摇头,道:“公子是一人游历的,并没有带随从,奴婢如今也联系不上他。”
吕侧妃面色更是难堪。
最近朝廷动荡不安,又不少官员的位置,挪了又挪,她此时把柳何然召回来,就是为了伺机给他安排个合适的官位。
谁知道,他居然还要去游山玩水!
想到这,吕侧妃就有些气闷。
吕侧妃站在窗前,久久不语。
不仅是儿子的事让她忧心,她一想起吕蔚那副爱而不得,痛苦不堪的样子,就有些恼恨。
吕蔚那句“我不怕”,一直萦绕在她耳边。
一模一样的话,曾经她也说过。
吕家势大,可自前朝起,便被派出了盛京,便一直想迁回来。
先帝有意扶植吕家,于是把吕家的嫡出大小姐,指婚给了齐王做侧妃,齐王无奈,却也推脱不掉。
吕侧妃原本也觉得,不能为正室实在遗憾,可她偏偏第一眼见到齐王,就注定心中再也容不下其他人。
就算知道他与正妃恩爱甚笃,依然飞蛾扑火一般嫁给他。
可若是时光倒流,她还能如此坚定,一往无前地选择嫁给齐王么?
她沉思了片刻,唤来了人,道:“你们准备些点心,去一趟水月居……”
第38章 肉松小贝 到底是给谁吃的?
雨夜无月, 空气微沉。
周遭都湿漉漉的,让人身子不爽。
柳何潇的烧终于退了下来,他懒懒倚在躺椅之上, 举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
程凌伟站在门外,轻轻叩门,道:“世子, 侧妃娘娘遣人送了东西来。”
柳何潇头也不抬,道:“进来吧。”
程凌伟便带着灵秀阁的丫鬟过来了。
只见丫鬟手中拎着一个食盒,她垂着头, 低眉顺目地福了福身,道:“参见世子。侧妃娘娘听闻世子病了,心急如焚,特意安排做了些吃食送来,还愿世子早日康复。”
柳何潇嘴唇微勾,道:“替我多谢侧妃娘娘。”
丫鬟应声点头,她训练有素,全程没有太抬眼看过柳何潇, 低着头进来, 低着头出去。
程凌伟将食盒放在桌上,问道:“世子……可要现在打开?”
柳何潇笑了笑,道:“你们几个拿去, 分了吧。”
程凌伟迟疑道:“这……不好吧?毕竟是侧妃娘娘送来的。”
柳何潇合上书,道:“虚与委蛇的东西,难道还要上柱香供起来!?”
程凌伟:“……”
柳何潇随手捻了块山楂糕,塞进嘴里,甜津津, 酸溜溜,吃得人多了几分精神。
他便继续看起了他的书来。
程凌伟瞥见柳何潇在看的是《兵法策论》,顿时心中有些复杂。
于是他拎着食盒,闷闷地出了房门。
程凌云守在门口,见他闷闷不乐,便问道:“哥,你怎么了?”
程凌伟摇了摇头,道:“人人都说咱们世子,整日不务正业……可是世子夜夜看兵书,还会独自画地图、做沙盘等……我不明白,世子既然有心做这些,却为何不在人前显露?每次王爷回来,便只看到世子不好的一面。”
他看着程凌云,道:“你一向聪慧,可知道是为何?”
程凌云默默看了一眼卧房的方向,柳何潇颀长的影子,投射在窗户上,轮廓隐约不明。
他低声道:“我想……兴许是世子,对这一切太过失望了吧。”
程凌伟眼眸微怔:“你是说大公子的死?”
程凌云喃喃:“大公子的死,一直是横亘在他与王爷之间,解不开的结。王爷越是希望世子做什么,他就偏偏不做……我想,一来是他心中有气,二来,也许是不想走大公子的老路。”
程凌伟嘴角微绷,也多了一丝沉重。
程凌云见他神色凝重,也不想再多说下去,他看了看吕侧妃送来的食盒,道:“可是你看,他对些无关紧要的人,倒是从不作对为难……今晚有宵夜吃了,也是一件美事。”
程凌伟微微一笑,道:“就你嘴馋!”
兄弟俩相视一笑。
一起打开了食盒,里面放着桂花糕、酥饼一类的食物,还有一盅人参乌鸡汤。
程凌伟皱了皱眉,道:“世子如今虚不受补,这人参,不合适的吧?”
程凌云笑道:“所以便宜了咱们啊!”
这吕侧妃,向来会做表面功夫。
以前王妃在时,她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透明人,后来,因着吕家的压力,王爷才偶尔雨露均沾。
但这吕侧妃一向乖觉,以前王妃在的时候,就毕恭毕敬,安分守己。
后来生了三公子柳何然,王爷看他们母子的次数,才稍微多了些。
而王妃逝世得早,王爷悲痛至极,一直没有再册立正妃。
吕侧妃也是聪慧,她知道王妃去了之后,王爷最宝贝的就是两个嫡子,于是就变着法地讨好柳何灏和柳何潇。
起初,对两个嫡子的照顾还算用心,王爷见这吕侧妃恭谨谦和,又出身名门,于是便将府中的一应事情都交给了她。
可到了后期,柳何灏不在了,而柳何潇又渐渐不得王爷的心意,于是吕侧妃的好,便逐渐成了表面功夫。
柳何潇本就没把她放在心上,也懒得和她撕破脸,平时两边,井水不犯河水便是了。
程凌云叹气,道:“世子身边,真是什么人都有……能有几个人真心真意对他呢!?”
程凌伟笑道:“咱们不是么?”
程凌云微怔,笑开道:“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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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京甜品坊。
小厨房中的桌子上,点了两盏油灯。
一阵风吹来,灯里的火苗闪烁了一瞬,意欢便揭开灯罩,拿起挑子,轻轻拨了拨灯芯。
在古代,晚上写点东西真是太费劲了,她真是无比想念灯火通明的现代。
意欢微微低着头,提笔在白纸上画着什么。
“小姐,这么晚了,还不休息吗?”阿苗刚刚洗漱完,见意欢还坐着没动,于是便过来看了看。
意欢笑了笑,道:“你先去休息吧,我还有些事没有想明白。”
阿苗讶异地张大眼睛,道:“是什么事情,连小姐都想不明白?”
自从相府倒了时候,她一直跟着意欢,遇到什么事都是意欢出主意,在她心里,小姐就是最聪慧的人。
意欢道:“我又不是大罗神仙,自然不是什么都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