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辰那日,她清早就被柳嬷嬷拎起来洗漱打扮了,柳嬷嬷还特地烧了一浴桶水让她泡澡,嘴里直念叨:“平时您邋里邋遢的老奴也就忍了,生辰这天断不能粗糙过了。”
沈鹿溪往日住在太子府,每回洗澡都是揣着小澡盆偷摸洗的,难得有泡澡的机会,她也老老实实由着柳嬷嬷给自己沐浴。
柳嬷嬷帮她解了裹胸布,胸口立时没了遮掩,她忍不住叹气:“您这身量可不像夫人,夫人生的纤弱如兰草……”她看着沈鹿溪凹凸有致的身量,欺霜赛雪的肌肤,心情更加郁郁:“若您能换上女装,就凭您这般模样身量,如今早就华盖帝都了,哪里像现在……”她越说越伤心。
沈鹿溪难得被人服侍着洗个痛快澡,倒是快活得很,一边抱着木制的小鸭子一边给自己身上撩水,乐呵呵地安慰柳嬷嬷:“华盖帝都也未必是好事,咱家搁在帝都压根排不上号,我要是真艳名远播,凭咱家这点子根基,岂能护得住?”
她还在长身体,最近胸口涨涨的疼,她又怕被人瞧出什么来,这些日子刻意缠的紧了些。
她在浴桶里狠狠泡了一个时辰,直泡的身子发软,这才被柳嬷嬷扶着出来了。
她歪歪扭扭地刚套上亵衣,就听门外传来姬雍懒洋洋的声音:“沈鹿溪,你起来了没?我要进来了。”
沈鹿溪吓得一个哆嗦,姬雍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不对,就算他要来参加生辰宴,也该是递了帖子,去待客的厅堂啊,怎么就跑到她院子里来了?没人拦着他吗?
柳嬷嬷脸都白了,慌忙取了个宽松的大氅给她裹上,她这边勉强系上带子,姬雍已经推门走了进来。
姬雍见她浑身水汽氤氲,长睫和头发上都挂着水珠,不由微怔了下:“你方才在洗澡?”
要不是沈鹿溪没穿裤子,现在指定得踹他两脚,她紧紧裹着大氅,异常不爽地道:“殿下怎么直接跑我房子来了?”
姬雍走近几步,神态自然,仿佛在自己家一般:“我今儿难得有空,便早来了会儿,现在又没有其他客人,我在客厅带着也无趣,他们说你在房里,我便过来寻你了。”
沈家的护卫也不敢拦她,他好像完全没看到沈鹿溪炸毛的表情,仿佛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似的,凑近了盯着她的一头湿发细瞧。
沈鹿溪给他看的浑身发毛,死死裹着披风,生怕被他看出异样,没好气地道:“您看什么呢?”
姬雍饶有兴致地观赏:“你头发居然带卷。”平时大家都簪发,他没想到沈鹿溪居然是个自来卷。
沈鹿溪闷声闷气地道:“我家里有胡人血统,从我曾祖到我这里都是卷发,而且我卷的也不多,就是发梢卷了点,我祖父一头都是卷发。”她紧张的要死:“殿下,您能出去了吗?卑职要换衣服。”
姬雍正盘算着什么时候哄着沈鹿溪解开头发,让他好好把玩一下那把卷发,闻言随意道:“想换就换,不必拘束。”他还特自来熟地使唤起沈鹿溪房里的下人:“去给你们主子把头发和身上擦干,免得她着凉。”
沈鹿溪:“……”她是拘束吗,她是想让姬雍滚蛋啊!
姬雍又伸出手,一副要帮她更衣的架势:“你裹这么厚的大氅做什么,不嫌难受吗?”
沈鹿溪唬的连连后退,脚下一绊,差点跌在地上,还是姬雍伸手拉了她一把,有些狐疑地拧眉道:“你紧张什么?”
沈鹿溪面无表情地道:“卑职发育不良,在殿下跟前自卑,您能不能先出去,等我换好衣裳再陪您说话。”
姬雍见她都这般自黑了,也不好再强留,悻悻地先去院子里坐着了。
沈鹿溪生怕他杀个回马枪,往被窝里一裹,用平生最快的速度套上了衣服,这才敢邀姬雍进屋说话。
她仔细打量几眼姬雍,这些皇子王孙们为了拉拢近臣,也有不少礼贤下士亲自来给近臣庆生的,其实庆生倒还在其次,他们为了彰显仁厚名声的,都是穿着皇子常服,摆开阵仗大张旗鼓地入臣下府,再握着臣下的手好生体恤一番,瞧着都尴尬。
沈鹿溪之前怕姬雍也是想来这套,所以不大乐意让他来。
姬雍今天就穿了身寻常衣服,侍卫也没带几个,可见真就是过来见见她的,沈鹿溪表情和缓了些。
姬雍随意打量了几眼,见屋里服侍的婢女多是二三十岁的,相貌也都寻常,他心下满意了些,想着沈鹿溪到底不是那种和房中人厮混的,应当也没什么通房。
他到底还是不大放心,追问了句:“你屋里的侍女都许人了吗?”
沈鹿溪随意点头:“早许出去了,有的孩子都几岁大了。”这些都是她母亲留下来的人,要不然她也不敢放心用。
姬雍彻底满意,又开始嘴欠起来,一眼扫到沈鹿溪澡盆里的鸭子,毫不留情地嗤笑:“你多大?”
多,多大?
沈鹿溪听他这么问,脑子直接就想岔了,火气蹭蹭蹭往上窜,怪笑了声,阴阳怪气地竖了竖大拇指:“那自然是没有殿下大,殿下天下第一大。”
屋里服侍的几个婢女见两人斗嘴浑似小孩吵架,想笑又不敢,低头憋的好不辛苦。
姬雍:“……”
他还是顿了顿才反应过来,撑着下巴冷笑:“你管我大不大做什么?你想试试?”
沈鹿溪:“……”
她直接给姬雍一脚油门碾出满脸车轱辘印,没忍住老脸一红,硬生生扯开话头:“我这儿没什么看的,我陪殿下去园子里逛逛吧。”
姬雍只要有她陪着,倒也不拘去哪,难得听话地随她逛园子去了。
这时已经陆续有相熟的客人过来,沈鹿溪再不好只陪他一个,便带着他去了宴客厅。
终于把这祖宗安抚好,沈鹿溪正要出门交代管事迎客,才走到二门外,忽听身边传来一把粗噶的嗓音:“三郎?”
沈鹿溪回过头,就见身后站着一对儿父子,这对儿父子面貌和她有些相似,只不过更为粗犷英武。
她低头回忆了会儿,才想起这父子俩是谁,这还得从她祖父那辈说起,她祖父颇有战功,又生的貌美,惹了一屁股风流债,娶正妻之前先生下了庶长子沈丹,沈丹倒是继承了她祖父打仗的天赋,一度威胁过嫡子地位,他祖父甚至想把沈丹的长子过继到她爹名下,好承袭爵位。
这也是当初沈白为什么铤而走险让沈鹿溪假扮男儿的重要原因,嫡庶分野,沈丹和沈白不睦已久,若是沈丹之子袭爵,他断不会给沈白和沈鹿溪留活路!
——而沈丹和其长子沈鹿野,就是沈鹿溪面前的这父子俩。
不过沈丹不是一直在外放吗?怎么突然回京了?还在她生日宴上出现?
沈鹿溪低头正琢磨呢,沈鹿野先不乐意了,仗着兄长身份,开口便斥:“二叔是怎么教的你?见到长辈和兄长也不行礼?!”
沈丹则在一旁没开腔,只和沈家几个族亲说话,一副置身事外的态度。
如果是沈白和沈丹是死对头,那沈鹿溪和沈鹿野的关系也差不多,沈鹿溪三岁的时候,就被沈鹿野带着狐朋狗友组团霸凌,当时小小的一个人,话都说不完整呢,他们几巴掌下来,沈鹿溪被扇的嘴角开裂,脸肿了足一个月。
之后什么故意推她下水,比她吃泥巴,故意把毒蛇塞到她衣服里,这些缺德事沈鹿野可没少干,沈鹿溪没把他打残都算好的,打招呼?呸!
沈鹿溪一副老阴阳人脸:“说起礼数,大哥等会见着我爹,可得狠狠地磕几个响头,毕竟我爹不光是大哥长辈,还是沈氏族长,大哥可得给我这个做弟弟的做个榜样啊。”
沈鹿野是个粗人,脸一沉:“嘴上功夫倒是厉害。”
这里还有桩旧事,沈家入羽林卫的名额只有一个,只有沈鹿溪被刷下来,沈鹿野才能去参选,偏偏这个弱鸡似的沈鹿溪居然选上了,还去了储君身畔当差,害得他只能去外地熬日子。
他每每想到这事儿,恨得眼珠子发红,恨不得活吃了沈鹿溪,他也不多废话,打算直接收拾一顿沈鹿溪算完,探出蒲扇般的大手拽她衣襟:“咱们沈家是以武发家,跟那些文官不一样,你光嘴上厉害可不顶事,让我看看,这几年你功夫长进了没。”
沈鹿野智商不太行,不过武力值却是很够的,那胳膊快赶上沈鹿溪大腿粗了,身高目测绝对一米八往上。
沈鹿溪心里大骂了一声,勉强闪身避过,不过下颔却被他指尖擦到,霎时火.辣辣地疼了起来。
沈鹿野不屑地冷笑了声:“就你这点功夫,也配在太子府当差?”想他在外任混了这么久,连个百户也没混上,沈鹿溪却风风光光侍奉太子,真是老天无眼,不过听说她不大得太子喜欢,之前太子府还压了她在吏部的调令,每次想到这个,他心气才能平复不少。
沈鹿溪正要叫人来,就听影壁后面传来一把清越慵懒的声线:“她不配,你配?”
沈鹿野转过头,就见姬雍从影壁后面绕了过来。
姬雍今天穿的是寻常衣服,沈鹿野也就没当回事,冷嗤:“八成是靠蒙混进去的,寻常近臣过生辰,身为主君哪有不赏赐福菜的?她今日过生日,太子可有赏赐什么,可见哪里把她当回事?”
他不耐烦地看了眼姬雍:“哪里来的小白脸?也想给她出头?”
沈鹿溪:“……”
勇!
第39章 她家太子
这边闹的这么严重,沈丹就跟耳朵聋了似的,自顾自地跟族亲说话,全然没有来管管儿子的意思——看来他真是打算一回京,就给沈家二房一个下马威了。
姬雍皱了下眉,看着沈鹿野和沈鹿溪有几分相似的容貌,到底没急着动手,偏头问沈鹿溪:“这蠢驴是谁?”
沈鹿溪还没答话,沈鹿野已经狂怒了,也不急着教训沈鹿溪,大手一伸就扇向姬雍,狞笑道:“小白脸找死。”
沈鹿溪险没给这莽人吓死,她功夫再不济,也不能看着姬雍挨揍啊!她情急之下约莫是超常发挥,挥拳砸向沈鹿野肘下麻筋,这一下竟把他的手给打开了,她厉声道:“你动他一下试试!”
她看着沈鹿野野牛一般的身板,心里发虚,但还是咬了咬牙,挡在姬雍前头。
姬雍愣了愣,收回蓄势待发的手,唇角微微翘了翘。
姬雍这等身份,也不需要和人动手,平日里又是汤药不离口的,沈鹿溪真担心他被沈鹿野伤着了,厉声喊道:“他是……”
‘太子’俩字还没出口,两边就跟火,药似的,她这么一喝,骤然就暴发了冲突。
沈鹿野又一掌劈了过来,这一掌下来,沈鹿溪脑袋估计得开瓢,她后面俩字被活生生堵了回去,勉强双手交叉格挡,即便如此,右手手臂给震的要裂开似的,她见沈鹿野在她家就敢这般撒野,心头大怒,非得给这蠢驴一点教训不可。
沈鹿野单掌变招,改劈为扇,要给沈鹿溪的脸来一下狠的,晋朝颇重外貌颜面,沈鹿溪这脸要破了相,如今的职位未必都能保得住,这人虽直莽,却很有几分阴毒心思。
他一边照沈鹿溪的脸招呼,一边大笑嘲弄:“不自量力,几年过去,你倒是没原来听话了,今儿咱们就好好比试一番,我好好地让你长长眼!”
沈鹿溪忽然龇牙咧嘴地冲他怪笑了声:“傻.逼!”
她趁沈鹿野愣了下的功夫,拉着姬雍飞快倒退了几步,高声喊道:“来人!”
沈鹿野微怔,还没想明白两人好好地打着,沈鹿溪怎么突然就叫起人来,她想干什么?
这时门外齐刷刷跑进来五六个人,沈鹿溪完全没有跟沈鹿野单打独斗的意思,指着沈鹿野便道:“给我揍他丫的!”
护卫毫不犹豫,齐齐扑上去走人,沈鹿野功夫再厉害也招架不住,脸上很快挨了两拳,怒骂道:“沈鹿溪你不讲武德!分明说好了比武……啊!”他胸口挨了一脚,痛叫了声,一下子被揍倒在地。
沈鹿溪为了给姬雍出口气,趁机上去在他那张臭嘴上补了两脚:“谁跟你说好要比武了?你在我家要对我动手,还不准我叫护卫?你脑子潲水了吧!”
能群殴为什么要单挑?她比沈鹿野小了两圈不止,就许他欺负人,难道不许沈鹿溪叫护卫来?
沈鹿野叫骂声一下含糊起来,很快给揍的鼻血长流,连连‘哎呦’,也顾不得要教训沈鹿溪的想头了,只仗着兄长身份呵骂:“你好大的胆子,我可是你大哥!”
“揍的就是我大哥,换别人我还不想揍呢!”
沈鹿溪想到小时候原身挨过的揍,犹自愤愤,对着他的眼睛咣咣落下老拳,他眼眶很快也乌青起来。
旁边的沈丹本来老神在在,见亲儿子挨打,也不再装聋作哑了,走来沉声喝道:“住手。”他见沈鹿溪犹不叫停,非要把沈鹿野收拾痛苦的架势,他心头火气,阴着脸呵斥沈鹿溪:“三郎,你这是做什么?好端端地比武,你怎么能对你大哥下此毒手呢?”
沈鹿溪气势正盛,正要一鼓作气把父子俩的气焰打压下来,顺脚又踹了沈鹿野一下,阴阳怪气地道:“哎呦,原来大伯耳朵这么好使呢,我还以为您上了年纪呢,方才闹的那么大也没见您听见,现在耳朵怎么突然就这么灵醒了?”
原身性子和沈鹿溪有颇多相似之处,只是性情更软和一些,不然当初也不会被张姨娘母女拿捏了,沈丹完全没想到这个侄子敢这么跟自己说话,愣了下才反应过来,气的浑身直颤:“你放肆!”
他儿子小时候收拾沈鹿溪是惯了的,也没见她敢反抗,而且儿子对沈鹿溪入选羽林卫的事早已愤愤久矣,他也默许了儿子在沈鹿溪生辰礼上给她个小小教训,搅和这场生辰宴,顺道给沈白一房个下马威,万万没想到,几年不见,沈鹿溪口才脾气都见涨,不光把他儿子揍的鼻青脸肿,堵得他还说不出话来!
一番纠缠下来,丢人的反而是他这一房!
他指着沈鹿溪怒声道:“真以为我不敢请家法治你不成!”沈家算是暴发之家,没世家那么多讲究,不然沈丹父子俩也不可能做出在人家生辰礼上揍人的事儿。
姬雍心情颇好,在一旁噗的笑出来:“你又不是族长,请的哪门子家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