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毫不留情地手上一使力,惠妃的脸便重重地撞向了地面。
“大胆!”有人厉喝了一声。
往日惠妃身边的人总这样说。
可今日,这话却是说给她听的。
祁瀚此时眼眸冰冷,眼珠子甚至都微微泛着红。
他一手按住了宫人的手腕,沉声道:“既已赐死,到底是宫妃,何不给个体面呢?”
宫人愣愣望着他。
一时倒觉得这废太子气势似乎比从前还要锐利些。
惠妃对此浑然不觉,她闻声只觉大怒。
她儿子也不肯救她了吗?
“祁瀚!你莫要胡说!你快去,快去你父皇门口跪着求他,求他饶了我……快去!你难不成要为了钟念月,眼睁睁瞧着你母亲去死吗?”
惠妃奋声大喊。
祁瀚没有出声。
他只平静地注视着惠妃。
惠妃一时被他的眼神所慑,竟然说不出话来。
此时有宫人上前来,道:“请姑娘与夫人到别处吃茶。”
万氏心道怕是晋朔帝的意思,便点了点头,最后扫了惠妃一眼,心下轻叹一声,尔后带着钟念月先出去了。
剩下的场面,怕是不好叫念念看的。
殿中很快便又归于了一片寂静。
一时只剩下了祁瀚的声音。
“我自出生以来,从未有过一日的快活。”
“我事事都受你的指派,你与我说骨子里的低贱,说我们若是不拼,若是不忍,便永世出不了头……
“我因此叛逆而为,不肯回头多看钟念月一眼。
“世事偏就是这样无常,等到了后头,我想要她多看我一眼,便也没有了。
“昨日殿上我忍不住去想,她会不会还如年幼时一样,站出来为我说话呢?
“自然是没有的,她如今宁肯分一丝温柔给三皇子,也不会再分给我了。”
祁瀚顿了顿,垂眸盯着惠妃道:“只因我与你乃是一脉相承的,骨子里写着自私、刻薄,写着虚伪和城府。她自然不喜欢了。”
惠妃张张嘴,喉中好似被淤血堵住了,怎么也吐不出声。
“我是个何等的无耻恶人呢?便是见她将要嫁与他人。想要同她使的也净是些下流手段。”祁瀚缓缓起身:“你且去吧。兴许有一日,我会追封你。兴许有一日,我也就来阴曹地府与你相见了。只是来世,你莫要做我这等人的母亲了。我也不愿再做你这等人的儿子了。”
这话实在正正扎进了惠妃的心窝。
惠妃喉头一紧。
连她儿子……也不愿做她儿子……?
兴许有一日,我会追封你。
是要……造反吗?可四下都是宫人。
祁瀚不要命了,不怕被他们听见吗?
还是说……身后宫人将白绫裹住她的颈子那一刹。
惠妃终于突然间福至心灵,想明白过来……
命太子监国也好,再放纵都察院查万家案也好,不过是在放纵他们的贪欲……
晋朔帝要剥了他们头上的名号地位。
还要他们的命。
因而这话听不听见都无妨了。
晋朔帝也许正等着呢。
她如今清楚了。
祁瀚想必也清楚了。
惠妃喉间的骨头像是要碎裂了一样,剧痛席卷而来,她本能地抬手扯了两下,随即便栽倒了下去。
祁瀚在那里枯坐了足足三个时辰。
期间倒也无人来催问。
三个时辰后,他才终于缓缓起了身,朝外走去。
昔日伺候惠妃的宫人们,如兰姑姑者,这会儿已经脸色煞白,蜷成一团,满口低声喊着饶命了。
惠妃的下场,实在将他们震慑得足够害怕了。
祁瀚扫了一眼,拔腿迈出去。
这就怕了吗?
怕的不过是些毛皮上的东西而已啊……祁瀚抬头。
只见外间空荡荡的。
天色沉沉间,这里真的像是一座鬼殿。
阴冷的风席卷而来。
何时钟念月才会知道晋朔帝是个何等可怕的人呢?
他总将人性算计得恰如其分。
便如今日,接他入宫并非是要他见生母最后一面吧。
更深的原因――世上没有谁能容忍母亲死在自己跟前。
便是死也当为她复仇才是。
晋朔帝要他反。
且要他不得不反。
祁瀚再往前走两步,突然身形也一委顿,滚下了台阶。
勉强扶着起身时,喉中也呕了口血出来。
与这边浑然不同的,乃是另一厢勤政殿中。
万氏难得坐在此地吃茶,她便是平日里气焰再盛,此时也禁不住有一分拘束。
如此坐了小半个时辰。
顶上终于传来了晋朔帝的声音,他问:“夫人恐怕觉得无趣,不如朕先命人送夫人回府?”万氏连连点头。
她的确是坐不住了。
晋朔帝在他们跟前,已经是极难得的温柔,可压迫的气势是刻在骨子里的。
总叫人觉得有点畏惧。
晋朔帝当下便让孟公公亲自去送了。
等万氏回到了府中,听得底下人报,说是她几个哥哥来了。
她连忙去到厅中,还没露出笑容呢,万老二便问:“我那外甥女呢?”万氏愣了愣,这才想起来……她答应得倒是痛快,可念念还留在宫中呢。
陛下不会是故意且先遣她一人走的罢?
万氏想想,又摇摇头,将这念头从脑中甩了出去。
晋朔帝何等君子。
岂会做出这般行径呢?
却说此时勤政殿中。
钟念月还不大有真实感。
原著男女主对她的威胁,已经趋近于无了吧?
她晃了晃神,蓦地听见晋朔帝问:“念念今日吓着了没有?”
钟念月摇摇头道:“惠妃死了么?我没瞧见,宫人便将我请出去了。”
晋朔帝点了下头,也不提惠妃,只缓缓展开了面前的一卷画,他问:“念念,在大婚前,可要再出一回京城?”
钟念月扭脸望去。
那画上,画的乃是一处山林。
山林间,太阳初升。
金色的光洒落在林间修筑的徽式建筑上。
四下云雾缭绕,有几分恍若仙境。
钟念月:“嗯?”晋朔帝:“朕带你去此地玩一玩,去么?”
近日因着万家的事迟迟没有落下帷幕,钟念月也着实少了许多乐趣。
净到皇宫里折腾花花草草、走兽虫鱼了。
钟念月想也不想便点了头。
晋朔帝一笑:“那今日便宿在宫中如何?明个儿一早,朕便领着你去。”
钟念月:“好啊!”反正吃亏的又不是她。
她还能把晋朔帝从龙床上挤下去,自己独享一张大床呢。
少了自从穿书以来,牢牢压在心间的顾忌。
这一晚,钟念月反倒还有些睡不着觉了,也不知是兴奋的,还是一时茫然,不知自己的将来在何方引起的……等第二日被晋朔帝捞上马车,她一下困劲儿上来了,昏昏欲睡。
这一睡,便一路睡到了那画中的地点。
“念念,到了。”
钟念月迷迷糊糊地撑着坐起来。
晋朔帝倒了杯茶递到她的唇边,她眼皮都撑不开,只本能地低头抿了一口。等到渐渐清醒了些。
她才倚着晋朔帝的肩头,一点一点睁开眼,那画中的金色阳光,此时便也洒落在了她的面庞上。
她禁不住眯了下眼,一时心情也好了许多。“此处是什么地方?”
“此地叫临萍。”
第117章 拜堂(朝山河而拜...)
此行孟公公依旧一路跟随。
等一下马车, 孟公公便笑道:“姑娘不曾听闻过此地吧?昔年陛下巡幸至此地,见此地清幽。前可观日出,后可望落瀑。
“虽有山林掩映, 但树木不算高大, 不至于藏匿刺客在其中。
“您瞧,这往左行, 有一处断崖深谷, 往右行, 可登上山腰泡一泡汤池……脚下有农庄, 种了些粮食野菜,养了猪羊鸡鸭, 还有个果园子呢。取用食物方便得很。”
说罢, 孟公公才指着跟前的建筑道:“因而才在这林间,修起了如此一处房屋来, 可容纳百余人入住。不比别宫巍峨,也不如别馆精巧, 但也别有一番味道。”
钟念月点了点头。
这不就是当代人梦中的一人度假胜地吗?
原地一闭关,就能追寻到清幽美景, 还有天然美食了。
她自然是很喜欢的!
当下便迈步走在了前头。
晋朔帝倒也没有出声阻她的脚步,反倒放任她走在前头。
而其余宫人见状,也只纷纷低下头去,权当没瞧见。更不会去发表什么,姑娘怎么能走在陛下前头的无用之言。
钟念月径直到了门前,抬手一推。
面前沉重的大门去了锁,一推便发出了悠远的吱呀声, 随即缓缓打开了一条缝儿。
钟念月:?
倒也不必如此嘲讽我的力气之小罢!
钟念月抿紧唇,咬紧牙关, 还不等她不死心地使出吃奶的劲儿呢,后头晋朔帝已经长腿一迈,三两步跨到了她的身边,而后伸手替她推开了门。
他嗓音中夹着一丝笑意:“念念此时能进去了。”
钟念月也不脸红,还大大方方道:“既是如此,此后这样的活儿便都交给陛下了。”
晋朔帝听她说起此后,心情登时往上拔高了些。
他勾唇应道:“嗯。”
只留下后头的宫人们愣愣心想,此后这样的事,不都有奴婢们来做吗?
却说钟念月一脚迈进去,这还未往里头走呢,便叫她结结实实地愣住了。
晋朔帝驻足在门外,只盯着钟念月的背影,还故意问她:“念念,怎么不往前走了?”
进门可见天井。
天井周沿的美人靠上方,挂着红彤彤的灯笼,灯笼上贴剪裁精美的“帧弊帧T倥ね吠去,可见四下皆是张灯结彩。仿佛闯入了哪个要嫁女儿的人家。
“是原先就有的么?”钟念月问完,又自个儿摇了摇头,道:“还崭新的呢,哪里像是原先就有的,分明是这两日才挂上去的……”
她说罢,这才又挪动脚步,缓缓往里行去。
此处乃是典型的徽派建筑。
依山傍水间,亭台楼阁相交映。
走动间,似乎都可见墙面上印下的荡漾水意。
钟念月穿廊入厅。
只见大厅中也贴了肿郑挂了灯笼,还点了红烛。
晋朔帝缓缓更上去,此时方才道:“原先朕令礼部择期,礼部拢共选了三个日子呈上来。第一个挨得太近,便弃用了。第三个离得最长,可供礼部花耗心力与时间,尽心筹备立后大典。这中间那一个,便是今日了。”
钟念月虽然隐约猜到了,但从晋朔帝的口中说出来,到底是不一样的。
她不禁回头去看他。
二人目光相接,便又听得晋朔帝淡声道:“念念,立后大典过程漫长且繁琐,天不亮便要起身。你兴许不会喜欢的。朕便想着,那日行的是帝后大婚之礼。而今日,我却只想同念念行夫妻之礼。”
钟念月呆了呆。
“今日且随性些,无宾客,无繁琐之礼,不必夜间起身,不必另加粉饰……高兴时便饮酒、吃美食,于青山绿水间拜这天地……”晋朔帝问,“念念以为如何?”
钟念月轻轻眨了下眼,然后一下撞进了他的怀里。
她勾住他的腰,低声道:“好!”
她道:“我以为是极好的!”
她轻声道:“我爱此地山水,……也爱山水间的人。”
孟公公在后头禁不住长舒了一口气,眉眼也跟着弯了弯。
“来人!先伺候着姑娘,换身衣裳。”孟公公拉长了调子道。
晋朔帝却是托住了怀中的钟念月,蓦地道:“又何须旁人?”
孟公公一下想起来,跟前这位可没少给姑娘系带子,扣扣子,时不时地还得给理一理领子。
论起伺候姑娘的经验,这位主儿也累积下来不少了。
孟公公闭了嘴,便只转过身领路在前。
不多时,他们便来到了内院。
晋朔帝抱着钟念月径直走进了正中间那大开着门的屋子。
可见屏风上悬挂的两件喜服。
钟念月仰头一瞧,还不等她打量清楚呢,便只听得晋朔帝低声道:“念念此时后悔,也来不及了。”
钟念月听他这样说,一下升起了无穷无尽的勇气,她摇头道:“谁会反悔呢?谁会反悔,我也不会。我选好的,便是一辈子的事了。”
晋朔帝笑了下,道:“孟胜,取下来。”
“哎!”孟公公应着声,那喜服便落在了床榻上。上头有金线织就,瞧着红通通,也金灿灿。
这是孟公公,连同其他宫人、禁卫见过最别开生面的一出昏礼。
新郎新娘不必避讳。
就如曾经钟念月中了毒,晋朔帝衣不解带地守在她身旁一样。
今个儿晋朔帝也没有假手他人。
他修长的指节搭住了她的衣襟,此时的目光并不叫人家觉得灼热难耐,相反,还有些说不出的从容君子的意味。
叫人如在夏日里吃了一牙冰凉的瓜。
清甜舒服。
钟念月也就乖乖地站在他的跟前不动了,只轻轻呼吸着,任由他慢条斯理地脱下了她的外裳,而后换上喜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