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思乱想没持续两秒,傅南期接了:“喂——”
他那边很安静,温淩一时不知道他是在办公室还是已经回家了,踯躅一下道:“是关于产业园改建的……”
关于控股这方面,一开始拉锯了很久,傅南期分毫不让。因为销路和资金都在他手里,他掌握着极大的话语权。人员调动、材料供需……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他基本不管,只是在源头上掐得很紧。
比如研究的方向,好在双方这方面保持相当高的一致。
不过,研究出来的东西如何,是否能快速占领市场,还是一个未知数。
说到底兴荣和紫光只是合作关系,作为其中的纽带,温淩时刻都觉得自己在踩钢丝。稍有不慎,万劫不复。
而且,傅南期这个人相当精明,看似放手,给了他们极大的运营自由,其实几个重要节点都掐得死死的,一切都在掌握中。由此可见,他这人的强硬是在骨子里的。
“我还有点事情,你去这个地方等我。”他给了个地址。
温淩看一眼,是上次去过的那个会所。
她走到楼下,傅平已经在那儿等她了,寒暄两句,开车把她送到。
此地风景不错,从二楼茶室往下望去,亭台楼阁,错落有致,东南角正对这儿还有一池青莲。可惜现在是冬季,枝叶落败,湖面上还结了一层厚厚的冰渣子。
她捧起玫瑰花茶啜了口,感觉跟自己平时喝的不一样,香气馥郁,忍不住又喝了几口。
傅南期进来时,她正捧着茶杯一口一口喝着,一壶玫瑰花茶已经见了底。
温淩抬头,见他在看她,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把杯子放下来,站起来:“傅总。”
他手掌往下压,示意她坐下,一面摘下领带坐到了沙发里。
温淩忙坐下,拿起资料准备汇报。
他却道:“等一下。”
温淩诧异抬头,却见他抬手招来了服务生,重新添了一壶茶,让服务员给她的杯子加满。
温淩心里生出一点暖意,这人是真的很周到。
“谢谢。”她很小声地说。
“喜欢这茶?”他端起杯子尝了口,低眉似在品鉴。
温淩应了声:“好喝。”
他无声回味了会儿,倏忽笑了一下,抬起眼帘:“那一会儿给你包点回去。”
不是没见他笑过,他笑起来总有一种很温柔的感觉,黑沉沉的眼睛一瞬不瞬注视着你,像是含情脉脉,让人不大好意思跟他对视。
这一次她却有点恍神,可能是这一笑太毫无预兆,她直愣愣盯着他,直到他半开玩笑地说:“再看,我以为你爱上我了。”
她登时就坐不住了,脸颊飞红,差点洒了手里的茶水。
温淩觉得,傅南期这人有种说不出的劲儿,看着一本正经的,一举一动都很吸引人。而且,他不光吸人眼球,还拿捏人的心态,可你要真把持不住、被他撩拨得不要不要的时,就会发现,他仍是一派从容,作壁上观,你永远也不知道他心里面到底在想什么。
温淩被他捉弄惯了,一时不知道该作什么反应,只好低下头继续喝茶,当没听懂。
室内又安静下来,只有他翻资料的声音。
以及,她念书似的汇报声。
一切好像都很协调,就是太安静点了,安静得让她有些心慌。不过,她一点都不敢开小差。
太阳落山前,总算把这件事敲定了。
走出茶室时,她自己都不经意松了口气。
傅南期叫来傅平送她回去,温淩以为他还有事情,没多寒暄,转身上了车。
只是,车子开出会所时,她远远看到他独自一人在另一侧的林荫小道里漫步,似乎在想事情,怔了怔。
离开时,她心里莫名跳出一个想法:
这个人明明什么都有,看上去却非常孤独。
不久后的有一天,她去汇报,他让她开心一点,别总是心事重重的,汇报工作跟苦大仇深似的。
原本是一句很好的安慰话,温淩当时不知道怎么想的,下意识回他:“您老让我开心点,可我觉得,你自己并不开心。”
他当时怔了一下,原本签在文件上的钢笔也停下来了,无声地看了她老半晌。
温淩总算意识过来自己造次了,忙要说点什么补救,他轻嗤,顺手捞了个塑料球就扔过来:“小孩子懂什么?”
温淩猝不及防,脑袋上被砸了一下,懵住了。
那球也不知道是谁送来的礼盒上的装饰品,红彤彤的霎是好看,在她脑袋上一弹就滚到了地上。
然后,顺着大理石地面滚啊滚,一直滚到了她脚边。
她低头看了会儿,弯腰把球捡起来,小心放回了他的桌上。出门时,她回头看一眼,他已经低头工作了。好像刚刚,只是顺手而为的一件不经意的小事。
第20章 火焰
工作虽然忙碌, 生活却非常充实。
可能真的是否极泰来,温淩最近好运连连,年前还接到了一个大项目。虽然好是一阵扯皮, 效果颇丰。
那天她是中午11点过去赴的约, 离开时都下午2点了。
走出大门,迎面一阵冷风吹得她瑟瑟发抖。这时才感觉有点饿, 刚刚只顾着谈事儿,饭都没吃两口。
有电话打进来, 温淩哆嗦着接通:“喂——”
那边静了片刻, 旋即是一道爽朗的笑声:“你这是干嘛呢?抖得跟筛糠似的。”
温淩知道他没有恶意, 吸吸鼻子, 叹气:“来柏悦这边谈事儿,这不, 刚谈完,路口打车呢。”
傅平笑:“那真不凑巧。如果你早点给我打电话,我就捎你一程了。”
温淩没应答——场面话哪能当真啊, 他要送她也不好意思坐啊。他们这些公子哥儿,惯会打趣人。
可有几分真情, 有几分实意?心里头都门儿清。
“报告我发你邮箱了。”
傅平“嗯”了声:“我看过了, 有点问题, 一会儿我重新发给你, 再修一下。”
温淩只觉得两眼一黑, 苦笑:“怎么你也跟傅先生一样了啊!”
傅平默了会儿, 只是闷笑, 没搭腔。温淩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刚要说点什么来挽救,便在那头听到了一个低沉悦耳的嗓音:“下午三点还有会议, 准备一下。”
温淩脑袋里嗡嗡作响,后来都不记得傅平跟她说了什么,讷讷地挂了电话。
然后,她跟个小标兵似的在门口乖乖站着。五分钟后,傅南期和傅平从大厅里出来,她下意识站正了。
傅南期的视线扫过这边时,只淡淡一眼,弯腰上了车。
温淩的心却往上提了一下。
傅平压着笑,手在她肩上不轻不重按了下:“走吧,顺路。”
温淩生无可恋地上了后座。
好在一路安静,傅南期没问一句。渐渐的,她也放松了警惕,悄悄侧头打量。
身边的男人闭着眼睛在假寐,修长的手指交握着,似是察觉到了什么,他睁开眼睛朝这边望来。
对上那双黑沉沉的眼睛,温淩心里一突,深呼吸,挤出了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傅总。”
“你这是什么表情啊?”他交换了一下双腿,按住太阳穴轻揉。
温淩不知道他有没有生气,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讪讪道:“没啊。”
他又侧头看她一眼。
温淩正襟危坐,时刻准备接受他的盘问。谁知,他面无表情地看了她半晌后,竟“噗嗤”一声笑出来。
尔后,接过前面助理递来的笔记本就专注敲字了,之后没再跟她说话。
这个意外的小插曲,就这么揭过了。
——高高提起,轻轻放下。
温淩当时松了口气,只觉得走了大运,在心里默默发誓绝对不再口没遮拦,倒没细想他那个笑容里的具体含义。
……
抵达紫光资本门口,温淩忙不迭下车。
谁知后排的车窗降下来。
温淩不敢怠慢,抱着资料弯下腰,一副聆听教诲的乖学生模样。
傅南期看她一眼,有那么会儿,竟然不知道要说什么。有时候无法无天,这会儿又如此乖觉,倒也是有意思得很。
良久不见他说话,温淩心里反而惴惴不安起来。
他向来是和气的,不过,温淩也不是没见过他发火。那次生产线分组,有个非常重要的决策需要征求他的意见,她一大早抱着文件过去,手刚刚叩响那扇办公门就听到了他愤怒的呵斥声。
温淩从来没见过他这么不留情面地骂人,那一溜儿字正腔圆的词儿飞快吐出来,组成了她听不懂的话。
那事儿给她留下了一点小小的阴影,之后几天,她都躲着他,见面都不敢抬头,缓了好久才过去。
“五点半,我开完会,一会儿我让傅平把文件直接给你。”进去前,他简单交代了两句。
温淩自然是应承下来,然后,她抱着资料在门口的休息椅里等啊等,等到天都黑了,傅南期才出来。
温淩的瞌睡一下子醒了,坐端正。
想了想,又站起来。
他走到近前,目光飞快把她扫视了一遍。那一刻,不知道为什么,温淩觉得他看她的眼神有点一言难尽。
温淩不明就里地眨了眨眼睛。
傅南期:“我让你五点半来这儿等我,没让你在这里等到五点半。”
温淩:“……”无法反驳。
这时,她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咕”叫了两声。
温淩尴尬地按住,抬头。
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哂笑,太快了,如幻影一般。不过,温淩敢肯定不是错觉,因为,他的唇角是微微上扬的。
“饿了?”
这种时候也没什么好否认的了,她破罐破摔:“有点。”
“那走吧。”
“啊?”
“我也没吃。”
后面他们在胡同深处的一家小馆子里坐下,随意点了几样。春饼、焦圈儿,还有一碗绿绿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玩意儿。端上来的那一刻,温淩差点吐了。
她觉得胃里翻江倒海:“怎么一股馊味儿?”
傅南期解释说,这是豆汁。
温淩皱着鼻子:“怎么这么像泔水?”
“不是你自己要点的?”
温淩语塞。
她想起了老家的臭豆腐,希冀地望着他:“闻起来臭,吃起来香?”
他皱眉思索了一下,表情有些微妙:“你尝尝就知道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微微拄着下颌,表情有些慵懒。有那么会儿,温淩品出了一丝居心叵测的味道。
不过,这种感觉只是转瞬即逝。
他这样的人物,怎么会有这个闲情逸致捉弄她呢?
但是,很快她就明白过来,平日看起来再正经的人,也是有着不正经的一面的,此刻的傅南期就是。
当她喝下第一口豆汁的时候,她差点没吐出来。
“不要浪费粮食。”他神色如常地把那碗朝她面前推了推。
温淩觉得,他肯定是在报复她。
也不知道那玩意儿是什么东西做的,温淩回到家就开始闹肚子。程易言出差去国外了,此刻家里没有旁人,她在打救护车电话和挨挨就过去之间纠结,电话响了。
温淩看一眼,竟然是傅南期打来的。
肚子疼得跟绞一样,难免有怨气,接通后,她的语气也不像平时那样恭敬了:“您还有什么事情吗?”
那边默了会儿:“不舒服?”
“闹肚子!”病人比天大,她自己都没注意,语气里带上了几分埋怨。
那边没再说话,他把电话挂了。
温淩看一眼已经掐掉的电话,叹为观止。虽然知道领导就是这样,但是,这也太过分了点吧?
这个念头还没挥开,门铃就响了。温淩怔了下过去开门,发现竟然是去而复返的傅南期。
那时她才知道,自己小人之心了。
晚上10点,他送她去了就近的医院。一通检查下来,问题倒是没什么,只是贫血受凉加生理期到了。
得知检查结果后,温淩又在心里暗暗唾弃了自己几下。
原来是自己不注意,真跟他没有什么关系。
病房内很安静。
温淩半躺在床上玩手机,不时抬一下头看看坐在床边的男人。他似乎是在发信息,一直垂着头,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飞快按动,灯光原因,眉眼有些幽深难辨。
两个人,一个躺着一个坐着,就这样安静待了很久。
直到隔壁床搬来一个小男孩。因为不愿意打针,那孩子一直哭闹,温淩都觉得心烦意乱,何况傅南期这样喜静的人。
她朝他望去,却见他关了手机站起来。
“不好意思。”男孩的母亲边哄边道歉,神情尴尬不已。
他只是笑笑,弯腰跟那孩子说了什么。因为是附耳说的,温淩没听清,可神奇的是,说完那孩子就不哭了。
孩子父母千恩万谢,打完针就带着孩子走了。
温淩实在好奇:“您跟他说了什么啊?”
彼时,傅南期正低头削着一只苹果,听她这么说才抬一下眼帘,有些好笑的模样:“你问题怎么这么多?”
温淩懵了一下,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他复又低头,专注削那苹果:“我只是问他,为什么哭得那么厉害。他告诉我,打了针就要住院,就不能去上学了,之后一个礼拜都要补作业。我就跟他说,打针不用住院,打完针身体好了,马上就能去上学,如果不打针,病好不了,那之后一个礼拜都要待医院里咯。”
温淩眨了眨眼睛:就这样?
好似能猜到她在想什么,傅南期笑了笑,侧眸瞧她:“有些道理其实很简单,摊开了说很容易解决。不过,人大多时候不愿意沟通。就像那对父母,以为孩子是害怕打针而哭,只是一味地说打针不哭、或者恫吓,不但没有效果,反而造成了与孩子的隔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