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淩恍然,她这是想当然了。
因小失大,亏大了。
然后,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抬头望定他,满眼的希冀。
傅南期微一挑眉,那一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想法。
不过,他不屑于去玩这种幼稚的游戏,淡淡转开了视线,当没看见她期待的眼神。
温淩垮下一张脸,走出几步,人还有些焉哒哒的。
傅南期侧头,颇有些无奈:“等着。”
温淩愣怔抬头,他已经走远,三两步折返到刚才那儿。她看到他跟那个摊主搭话,递了钱过去,光屏上色子滚动,题目变换,他微微垂眸思索,旋即抬头,目光坚定地说了什么。那摊主的表情跟便秘似的,几次下来,跟赶瘟神似的把一个礼盒丢给他。
然后,他就单手勾着那礼盒缓缓向她走来。
像踩着月光。
那天他们在市中心漫步到凌晨,天将亮不亮之际,他带她去了潭拓寺敬香。说是敬香不大恰当,这时候寺门还是紧闭的,万籁俱寂,山间更无钟鼓声。
温淩在台阶上蹦蹦跳跳上上下下,活跃得像只小猴子似的。
那礼盒中没有什么东西,拆开后就一只破娃娃,她直呼那老板奸商。
这边这么大动静,他只是抄着手斜倚在不远处的栏杆上,看着她上蹿下跳,眼中隐有笑意。
温淩跳到台阶最后一格时,抬头朝他望去。明明是个很静的人,对什么好似都不上心,不动声色间,却有种说不出的况味儿,让人忍不住把视线投注在他身上。
后来她才知道,那是一种漠视众生的傲然与自负。
这尘世中的俗人,有多少能被他望入眼中?
温淩在心底叹息。所以,分手没多久傅宴就找了下家,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她实在犯不着意难平。
她甚至卑劣地想,也许他们在交往的时候,他还有像这样的很多“妹妹”。
这么想,自己都被自己这个想法弄得笑了一下。人就是这样,一旦不再信任,不再爱,便只有徒然的幽怨和不甘,也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曾经那个枕边人。
她原以为,她会很容易放下的。
到底是高估自己了。
又或许,她不是放不下,只是看到他离开自己以后过得这样好,仍是游戏人生的漫不经心,全然没有一丝一毫的伤痛,心里难免意难平,终究还是意难平。
可是,哪怕是仅有的一点自尊和傲骨,她也要过得比他更好。
有一滴雨落在手背上,她伸手抹去。
接着又有第二滴,“啪嗒”一声砸开。
原来不是雨,是她眼眶里流下来的眼泪。
可能实在是不好看,她默默背过了身去,自己伸手胡乱抹了几下。
傅南期兀自出了会儿神,无意低眸,就看到了这么一幕。小姑娘抱着膝盖蹲在那里偷偷抹眼泪——那模样,好像还以为他没瞧见似的。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是个淡漠理智的人,无论是工作还是生活,看得太透,见识得太多,便很少有事情能拨动他的心弦。所以,大多时候情绪内敛,很少见人哭成这样。
不过,他没过去,任由她一个人发泄。
约莫过了十几分钟,她脸上的眼泪也干了,他走过去,递给她一方帕子。
温淩讷讷地抬头接过来,发现还是之前那一块奢侈品手帕,有些纠结,可脸上实在鼻涕眼泪糊的难受,咬牙擦了上去。此刻,心里想:这算不算是命?
这块手帕,还是逃不过被她荼毒的命运。
他确实是个谦谦君子,人际交往间,与人之间的尺度把握地刚刚好,不该问的绝对不多问一句。
“谢谢。”她声音压得很低。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因为,她没听到他的回答。
第一声撞钟声敲响,两人拾级而下。
傅南期回头,她已经哭完了,虽然两只眼睛还是红彤彤的,又恢复了那副活力满满的样子。
温淩感应到他的视线回头,道:“想哭就哭了。”
“挺好。”
“就是难看了点。”她又抹了把脸,脸上的妆已经花了,白色帕子上,还沾上了眼线。
她索性破罐破摔,也不想拿出手机照了。
反正她什么模样他都见过——
“我在您这儿,已经没有体面可讲。”
傅南期笑了一下,手垂在身侧跨下最后一道台阶:“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头发乱得就像鸟窝一样。”
温淩挫败地看了他一眼。搞半天,他已经忘了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厦门工厂那次了。
她虽然自诩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大美女,好歹也是从小一路被人追到大的校花呀。他连记都记就不住?
可是,看着看着发现,他唇角是微微翘起的。此刻回一下头,眼中意味分明,多有揶揄。
温淩:“……”她这是——被涮了?
也对,这人过目不忘,怎会记不得一个人的长相?
那晚之后,他们之间的关系好像近了不少。至少,在温淩心里,他可以划分入“朋友”那一类了。
共度新年,说上去,怎么着也有点“革命友谊”在里面了。
不过,他心里怎么想的她就不知道了。
也许是她一厢情愿也说不准。但是,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她觉得他至少是不讨厌她的。
那天她仗着自己刚哭过,是个弱势群体的份上,还顺杆往上爬地问:“可以跟我说说,你们家的事情吗?”
他觑她一眼,没上钩,反问:“你是想知道傅宴的事情吧。”
温淩顿时就语塞。
这人实在太敏锐,想糊弄他比登天还难。
她索性承认:“在一起四年,我都不知道他家里面什么情况。如今分手了,想彻底了结。”
好比死刑犯死之前,想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一样。
执拗地求一个答案。
原以为他不会搭理她,谁知他并不避讳地谈起:“我们家的情况比较复杂。”
她竖起耳朵,表情虔诚,犹如即将聆听“某某大家族秘史”。
他好笑地看她一眼,继续道:“我父亲有过很多女人,不过,只结过两次。”
温淩:“……”就这样?她觉得自己受到了欺骗。
于是她转而问:“那你呢,傅先生?”
原意是想刁难刁难他,看看这张永远冷静沉稳的面孔会不会出现波动,谁知他毫不躲闪地迎向她的目光,反将一军:“你是以什么身份来询问这个问题的呢?”
言外之意,她是他的谁,有什么资格问这种私密问题?
温淩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从这人嘴里套话,真的是比登天还难。
第27章 傅宴
温淩再次见到傅宴是在年后。
那天下大雨, 她出地铁站后就被淋成了落汤鸡。好在站口有家小卖部,她买了把伞遮挡,身上虽然还是被淋得湿漉漉的, 好歹这颗脑袋上的头发堪堪保住了。
“太惨了你, 淋成这样。”张月看到,忙从抽屉里翻了毛巾给她, “一会儿有会议,别忘了。”
“知道。”温淩边擦肩上水渍边飞快找备好的资料。
好在她有文件夹分类的习惯, 忙乱中也很快找到了。她拿起资料匆匆翻了几眼, 去了会议厅。
人已经来得差不多了, 她甫一推开门, 室内几人都往这边望来。
温淩脚步停住。
众人目光聚焦下,半干不干的头发还黏在脸上, 尤为狼狈。
更让她心头狂跳的是,站台上的那一道修长身影。四目相对,傅宴拨弄话筒的手停下, 慢慢直起了身。
“还杵在门口干什么?”徐蓉压低声音,喝道, “还不快进来?嫌丢人丢得不够啊?来那么晚。”
温淩不敢反驳, 弓着腰飞快钻到后排找了位置坐了。
温淩人缘好, 身边一同事看不过去, 敲敲她手边桌面, 小声逼逼:“谁知道紫光科技的人来那么早?谁又知道这会议会提前啊, 真是的!怎么能那么骂你?!”
温淩回她个无奈的表情, 又指指台上,示意她不要说了。
同事忙闭上嘴巴。
吐槽归吐槽,真被领导听见, 还不得吃不了兜着走?
傅宴表情肃穆,跟他平时爽朗不羁的模样大相径庭,声音洪亮而掷地有声,传遍整个会议厅:“之前就说过,现阶段关于外贸、互联网这一块的渠道尤为重要,我们的思维已经不能仅仅局限于内贸这一小块蛋糕……”
虽然温淩现在极不待见他,也不得不承认他演讲水平还是相当不错的,能很快调动人的情绪。
而且声音坚定,极富鼓舞。
一场会议结束,她记录了不少有用的东西。
虽然她目前好似用不着,不过,简单的内容里透出为人处世的大道理,多学着点总是没错的。
快拐过楼梯间了,她脚步倏然停住。
徐蓉和另一位秃头领导招呼着傅宴,从另一边说说笑笑着过来。傅宴的神色也非常和蔼,偶尔点点头,发表一两句观点,三人相谈甚欢的样子。
“徐总、梁总……傅总。”温淩抱着资料垂着头道。
三人脚步停下,徐蓉瞟她一眼,碍着傅宴在,没怎么数落她,只是道:“以后会议,可不要迟到了。”
本是她突然将会议提前,也没招呼,不过,领导是没有错的。
温淩自然不敢顶她,正要虚心承认错误,傅宴却开口道:“是我来早了。”
徐蓉怔了下,笑容微僵,但很快赔笑道:“哪能啊。”又是一通奉承。
温淩只觉得厌烦和虚假。
回到座位上,她继续投入了工作。只是,心情难免受到了影响。
快中午的时候,她起身准备去吃饭,谁知,不经意低头就看到了楼下一辆银灰色的卡宴驱到了后门。
车门开,一道俏丽的身影从里面跳出来,径直扑入那人怀里。
——那是傅宴的车。
虽然隔得远,看不清晰,她还是依稀能辨认出,是那日那个在商场见过的女孩。
温淩有些讽刺地扯了下嘴角,转身离开。
……
“你怎么来这儿了?”傅宴出门就看到了钟倩,女孩扑到他怀里时,他更是皱眉,不动声色拉开她。
钟倩有些无措地望着他:“我打扰到你工作了吗?”
傅宴噙了丝笑,清凌凌的目光从头到尾扫过她,看得她越发不自在,挂在他肩上的手也不觉松了。
心里暗道自己自作聪明了。
她心里那点小九九,他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她是北舞的学生,和傅宴是在一个私人局上认识的。那天她跟着学姐出去,本意是想长长见识,结果却被人刁难。当时,期间所有人都看着她被那个二代子弟调戏,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她目光扫视一圈,停留在角落里。
那时,傅宴抬了一下头。
他是她见过的最俊美的男子,而且,当时那帮人身边都是莺莺燕燕,只有他身边没有一个人,她本能地向他投去求救的信号,目露哀求。
他当时怔了一下,望着她的眼睛出神,不过,很快就恢复了清明,单手扣酒杯,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
她当时都快绝望了,谁知,他在擦肩而过时对那子弟轻飘飘说了句“差不多得咧,别闹得太难看了”。
那人讪讪地放开了她。
那天他丢下这么一句就走了,她还不知道他叫什么,还是后来听学姐说起,才知道他们都管他叫“四哥”,或者“四少”,因为他在家里那一辈排第四。
回去后,这个人的影子就一直留存在了她心里。不久后,她鬼使神差地又跟学姐去了那地方。
不过,这次没有人再找她的麻烦。
包括上次那个调戏她的二代子弟。这次见了面,那人还跟她笑了笑,给她倒了杯水。
她受宠若惊,不过心里也明白,这是托了那个“四少”的福。
可是,这一次她没有看见他,包括后来来的很多次,她都没有再看到他。
听人说,他不常来,平时工作很忙。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跟着了魔似的,竟要来了他公司的地址,有一日去了他的公司。
她在公司楼下蹲守了几天,终于等到了他的车。
当时,他是全公司最晚离开的,车就从地下停车场缓缓上来,擦肩而过时,她下意识站了起来,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冲上去,弯腰叩他的车窗。
那司机紧急踩停了车。
她忐忑地盯着漆黑的车玻璃,看到自己狼狈的脸倒映在车窗上。
就这样,停了几秒,那后座的玻璃窗降了下来。
然后,她看到了一张俊美至极的面孔,以及那双黑沉沉的眼睛。
其实那天她的脑袋是混沌的,后面的事情都不大记得清了,甚至不记得他跟她说过什么。
只记得那天他问了她一句:“有什么事情吗?”
她直愣愣地说:“找你。”
他似乎是怔了一下,表情有些荒诞,不过,很好地克制住了,反而笑问她:“找我干什么?”
她没有回答,只是执拗地望着他。
他沉默了片刻,有些莞尔的表情变得深沉起来。尤其是那双桃花眼,明明是风流的,她却觉得深邃又静谧,有什么她读不懂的东西。她甚至有种感觉,他看着她的眼睛时,好似,是透过她看到另一双眼睛。
那天,他把她送回了住处。面对她的执拗,只是一笑置之,甚至没有回应她只言片语,让她倍感挫败。
好像,她在他眼里就是个小孩子一样。
不过,她却不仅仅满足于此了。
她频频出现在那家会所,出现在他身边。而他,竟然也没有赶她。而对于她这样似乎带着目的出现在他身边的女孩,他那些朋友好似也见怪不怪,没有多问一句。
她是什么样的身份,她心里多少是有点明白的,不过,她不甘心仅仅止步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