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南期微微弓着身,靠在那窗台上,指尖还夹着根烟。看到她停下来望过来,表情茫然的样子,他笑了下,抖了抖烟灰:“怎么不唱了?”
温淩在原地没有动,像是不知道接下来该干嘛似的。
她此刻开始回忆,刚刚自己的歌声是不是真有这么大,还是这房子的隔音有这么差,以及……她有没有跑调?!!!
……
这趟出差收获不少,除了去工厂,还去了国际会展中心,认识了不少人。有些是大公司的经理,跟他们一样出来考察的,也有些是来看会展展览的技术的。
这两年新陈换代很快,温淩本以为兴荣的技术已经很不错了,看到其他公司展出的一些新器械和零件才明白,一山还有一山高。
兴荣在业内虽然处于上游,远远没有达到傲视其他公司的地步。
学无止境,学无止境啊。
“那是数控排钻,新技术,也是多轴联动的,稳定和精确度都很高,不输于进口产品。不过,重要的零件还是日产……”她正走神,有人忽然在她耳边道。
离得太近,温热的呼吸扑到她耳边,温淩猝不及防回头,正对头顶一双寒星般清冽的眸子。
她面上微赧,跟他离开了点距离,心不在焉地“哦”了声。
他瞥她一眼,面色如常,回头跟其他人说笑去了。
温淩好奇地往那边一看,发现他如众星捧月般被一帮人围在中间,看衣着、谈吐,都不是一般人。
当中也有人看她,略带了几分打量,似乎是在好奇她的身份。
“这是兴荣的温经理。”傅南期提了一嘴,像是随口介绍,“是专门研究数控系统开发的,最近在研究长轴类切削,这趟过来取取经,跟大家交流一下。”
这人恍然,嘴里道:“后生可畏。”
旋即朝她露出一个笑容。
温淩忙回以礼貌微笑,面上却有些不自然。
显然,人家压根不认识她这号小人物,也不会在意,看在傅南期的面子上才跟她打招呼。
展厅里的餐厅人很多,又贵又难吃,到了中午,他们一行人干脆出去吃饭。
地点是距离展厅2公里左右的一家中式餐厅,内部装潢极为雅致,假山花木,小桥流水,走在其中竟然像是置身园林中似的。
温淩坐在傅南期下首的位置,听着他们一行人侃侃而谈,随口提到的项目都是以上亿为单位的,动不动就吃下什么什么地方,只觉得咋舌,更觉得境界差距太大,压根插不进话,干脆闭嘴,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不过,听着听着也觉得受益匪浅。
她默默聆听,心里暗暗记着。傅南期这时转过身来,手里筷子夹了块蒸糕给她。
“谢谢。”温淩忙用盘子去接,定睛一看,那蒸糕还散发热气,显然是新上盘的。
大盘里一共8块,一人一块,不多不少。
像这种糕,趁热吃才好吃。
温淩回头去看傅南期,他已经回过了身,继续跟那中年模样的男人说话,好像只是随手举动,压根没有关注过她。
温淩瞥了眼他搁在红木桌上的手,关节修长,微微曲起,呈一个自然的姿势搭在那儿,极是雅致。因为手肘微撑的缘故,西装袖口微微卷起,露出半截雪白衬衣。
这一身烟灰色斜纹西装加衬衣,看着普通,质料很是上乘,一看就是量身体裁的,把他高大修长的身形完美勾勒。袖钉是贝母的,不过,看着也不是凡品。
仔细看,他跟傅宴眉眼间有几分相似,不过,其实差别很大。傅宴更多的是一种逼人的气势,瞧着就很不好惹。
他不一样,锋芒内敛,外表斯文,走近了却像是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难窥深浅,反而叫人望而生畏。
端看他跟这帮人交流时落落大方而游刃有余,说话处事之周到,就叫人敬佩了。
傅宴虽然也颇有手腕,到底年轻,又心高气傲,有时跟刺猬一样,定力还没修炼到这份儿上。
否则,他那天就不会给她发那封邮件。
不过,她心里也清楚,那不代表他低头了。那封邮件,内容里尽管说着如何如何抱歉,却只字未提他自己做过的事,也没有正面提及任淼、薛洋等事。
那透露的信息就很明确了——嘴里说着抱歉,可再来一次,他还是会那么做。他现在,无非是无法适应罢了。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这人的执拗个性。
她把这条短信删了,抬头却和傅南期的视线撞上了,心里一跳,莫名有种上课开小差被老师抓包的错觉,忙正襟危坐。只一瞥,他收回目光没再看她。
回去路上,黑色宾利在道路上行驶,沿途的车灯逐渐明亮。温淩往窗外看了看,原来不是车灯变亮,而是天色暗了。
墨蓝色的穹顶好似被墨汁浸染一样。
她讷讷靠在沙发里坐了会儿,不经意回头。
傅南期靠在椅背里打字,神色很认真。
他的西装不知何时已经脱了,内里只穿一件笔挺的白衬衣,更衬得他身姿挺拔,细金边眼镜架在鼻梁上,比平日更多几分文气儒雅。
不过,镜片后的那双眸子一点情绪都不露。
不知怎么,温淩就想到了白天饭桌上他淡淡投来的那一瞥。不过,收的太快了,那一眼中的情绪,她难以捕捉,更难以把控。
她甚至有种莫名的直觉,他好像心情不大好。
不过,后来他把她送到楼下,还跟她打了招呼,叮嘱她这两天降温,要多加一件衣服。温淩上楼后,在阳台上目送他远去,又把这种莫名其妙的疑虑给打消了。
……
礼拜天紫光有个周年庆,徐蓉一早上就过来通知了,让他们准备一下,没有意外所有人都要到场。
徐蓉一走,张月凑过去道:“言下之意是,有意外也得变成‘没意外’。谁敢缺席,死定了!”
新来小组的涂芸芸心照不宣地点头,又是一阵唉声叹气:“我还想着礼拜天跟男朋友去逛街呢!烦死了,紫光集团那帮老不死的臭老头有什么好看的啊!”
“也不要一杆子打死啊,还是有帅哥的。”
“反正我没看到过。”
温淩手里的笔停下,下意识转了转。
帅哥?怎么没有?
只是,他应该不会去那种无聊的庆典吧。
……
礼拜天,晴转多云。
温淩早上起来给自己蒸了两个鸡蛋,玩心上来,给每个鸡蛋上面画上了一副卡通笑脸,然后配上文字发朋友圈:[今天天气不错,好运 =v=]
吃完早饭,她翻开手机,意外发现多了条信息,竟是傅南期发给她的:[今天礼拜天,起得这么早?]
温淩明白过来,想必他是看了自己的朋友圈。
她翻到朋友圈看了一圈,两百多条的回复,拉到最底下也没有看到他的。也对,他这人很少回复朋友圈,也很少发。
她回复:[今天贵公司有个非常重要的庆典,昨天领导交代过了,鄙公司全体员工都要参加[微笑][微笑]]
[傅南期:还有这回事?]
[温淩:傅总,你们公司的庆典你不知道?]
[温淩:真是贵人多忘事啊。]
心里默默吐槽。
[傅南期:你这是把你们领导给的气撒我身上了?]
温淩警醒,连忙摆正自己位置——
[温淩:我怎么敢?]
[温淩:抱大腿.Jpg]
[温淩:傅总您会去吗?]
[傅南期:我下午还有事,再说吧。]
他没回了。
中午,温淩简单吃了点垫垫肚子,准备晚上再好好吃一顿。程易言吐槽:“小心吃个大胖子。”
温淩表情无辜:“你忘了我吃不胖的事儿了?”
程易言:“啊啊啊啊你给我滚——”
庆典摆在市中心那儿的一处花园酒店。为防路上堵车,温淩5点不到就出了门,先到公司集合。
公司派了专车,路上行驶了不到十分钟就到了。
“怎么不见任经理啊?”下车时,同事有一人问。
其余人摇头,都说“不清楚”。
一人这时指着前面道:“那不是任经理吗?”
众人齐齐回头,温淩也望过去。
任淼今天明显盛装打扮过,白色露肩小礼裙,胸口做成了花苞造型,一根银色细吊坠垂在锁骨处,衬得肌肤胜雪。她站门口的红毯上没动,明显是在等人。
“任经理今天好漂亮哦。”
“是啊,她那礼服是高定吧,我在R家的杂志上看过,还是新款呢。”
“早知道她家里有钱,没想到这么有钱。R家的新款礼服,这得上百万吧?有钱还不一定买得到。”
“没准是租的呢。”
“那就更了不得了,一般名媛也租不到R家当季的新款吧。”
说话间,一辆银色的Porsche开上贵宾通道,径直在她面前停下。车门开,下来一位英气修挺的男士。
任淼笑着挽住他的手臂,两人一道进门。
四周静默片刻,有人羡慕道:“那男的谁?好帅哦。”
“不知道啊,有点面熟,应该是紫光的人。”
“我知道,是紫光科技的总裁,叫什么……叫什么来着的……”
“傅宴。”温淩语声清晰,抓了手包离开人群。
第33章 相逢
紫光集团财大气粗, 包下了整层。大厅里人来人往,觥筹交错,台上, 主持人的演讲也已经开始。
温淩跟路过的侍者要了杯酒, 在人群里坐下。
只是,听了没一会儿就有些受不了, 打了个哈欠。
她四下里看看,发现大家也是各做各的, 不少人还偷偷开溜, 身边位置都空了好几个。
她从善如流地“去一下洗手间”。只是, 这尿遁时间多久就看她自己了。
好在回来时, 枯燥的演讲已经结束。温淩用小盘子装了几块小蛋糕,一个人去了外廊台阶上坐着。
正吃着, 有人从后面拍了下她的肩膀。
温淩差点噎住,回头:“傅总?!”
傅南期在她身边坐下来:“看到我很意外?”
温淩有那么会儿没说出话,眨了眨眼睛:“您不是不来吗?”
“会开完了, 闲着没事,过来看看。”
“……哦。”
“好吃吗?”他目光下移。
温淩这才注意到自己盘子里的蛋糕——刚刚一通乱啃, 还剩下不少, 只是颜色都糊在了一起, 一副饱受摧残的模样。
他刚刚那一声尾音上扬, 如今回忆起来, 莫名带着几分调侃。
温淩脸热:“……还好。”
“我看是挺好吃的。”
“……”求求您别说了, 给留点面子。
似乎是看她模样可怜, 他没再打趣她,转而道:“怎么不去大厅里?”
“您不也没去吗?”
“我不喜欢这种热闹的场合。”
温淩诧异:“不喜欢?”
傅南期:“怎么?”
温淩一点不掩饰自己的想法:“可是您看起来……不像是那种不合群的人啊。”做什么都好像游刃有余,无论身处何地, 位于何种环境,他都是那么从容。
而且,随便说两句话都是那么得体。
这么会跟人打交道的人,竟然说自己不喜欢人多的场合。
“你不也逢人就笑?这时候却一个人呆在这儿?”
“我不一样。”温淩想了想说,“我那是没办法,要吃饭,遇到比我厉害的人就得巴结,您不一样啊。”
他哪里需要巴结人,迎合别人。
可偏偏待人处事那么周到,那边是一些无名小卒凑上来跟他搭话,他也保持应有的礼节。
他要是不喜欢,不理人不就行了。
好似看出她的想法,他笑了笑,修长的手随意搭在了膝盖上:“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话你听过吗?”
温淩点头,又摇头。
望着他,不解。
点头是因为听过,摇头是因为——不懂他为什么要跟她说这个。
“在其位而谋其事,人处于社会这个大染缸里,哪有绝对的身居上位?又哪能真的不顾忌其他人?我们都有自己应有的位置,应该做的事,就算我再不喜欢,为了我的工作、我的社交圈,我也要忍啊。”话虽如此,他神色倒是淡然、洒脱。
温淩第一次听他说这样的心里话,不由楞了一下。
印象里,他都是高深莫测的,心思根本难以揣测。她在他面前,也都是小心翼翼又恭恭敬敬的。
没想到,他会跟她说这样掏心掏肺的话。
之前因为他想挖她的事情而产生的芥蒂,又淡了些。
半晌,傅南期问她:“你怕我吗,淩淩?”
他的眼睛黑而深邃,像有魔力似的。温淩不敢多看,连忙移开。可过会儿,又鬼使神差地转回来。
他仍望着她,视线没有移动分毫。好像——笃定了她会转回来似的。
温淩有点憋闷,不在意竟吐了真话:“你像一台X光机,看我一眼,心里面的想法就被你看穿了。”
傅南期微怔,忍俊不禁:“原来我在你心里,是这样的形象啊。还有呢?”他像是来了兴致,“还有呢,淩淩?”
温淩从未想过,自己的名字在另一个人的唇齿间,能被念得这么温柔缱绻,缠绵悱恻。
是她的名字太好听了吗?
她清楚,不是。
谁都没有他念的这么有韵味。
夜风冷,但是吹醒了温淩的意识。她回过味儿来,看他一眼,收回目光,过会儿又看他一眼,像一个遥控控制的小玩偶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