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南期稍稍莞尔:“怎么了?”
温淩吸一口气,笑:“傅总,你能不能不要突然这么温柔?感觉像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我真有点害怕。”
傅南期哼笑,板起脸:“我像黄鼠狼?”
温淩忙改口,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哪有这么帅的黄鼠狼!”
“我原谅你了。”他笑起来,眉梢眼角都带着笑。
温淩拱手作揖:“谢主隆恩。”
夜间的外廊很冷,虽然只是深秋,室外温度已经和南方的冬天无异。温淩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
“进去吧,外面太冷。”傅南期道。
她摇头:“傅总,您自己进去吧,我一个人坐会儿。”
他原本都要走了,闻言又返身坐回。
温淩这才发现,他是直接岔开腿儿坐在台阶上的,什么都没垫。她身上的衣服破烂,弄脏了也无所谓,不过,他的衣服想必都不便宜。
今天他穿的这身烟灰色西装,一看料子就是价值不菲的高级货,剪裁也是极为修身,一看就是量身定制。
温淩有点内疚:“要不,你坐我包上吧。”
她把自己的手包放到了地上,眼神示意他坐上去。
傅南期看一眼,没动。
她眼神催促。
他哑然失笑,起身坐了上去。
看到他坐上,她心里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肉疼。这包对他来说是九牛一毛,可顶她半个月工资呢。
他不动声色扫她一眼,目光上移,落到她愁眉苦脸的脸上,心里好笑。明明舍不得,又让他坐。
“下次赔你一个全新的。”他说得云淡风轻。
温淩以为自己听错了,忙回头:“真的?”
“我骗过你吗?”
她还真的回忆了一下,不确定道:“……好像没有。”
他确实没必要骗她一个小孩子。
不过,无功不受禄,她也就是稍稍郁闷一下。
“不用了傅总,回去擦擦就好了。”
傅南期没应,低头给自己点了根烟。是那种细细长长的外国烟,梗子松松夹在他指尖。奶白色的烟雾一绺绺升起,模糊了他英俊的面容。
这样的他,看上去比白日多几分诱惑,倒是和这浓稠的夜晚气息,很搭。
温淩不敢多看,低头默默掰手指。
可能是四周太安静了,她有点焦躁,忍不住四处打量。
这一回头,隔着东南位置的那道玻璃窗,清晰看到了那两道交叠在一起的人影。
他们应该是在说悄悄话,红色丝绒幔布半遮半挡,任淼雪白的肩膀更加醒目刺眼。角度问题,她像是靠在傅宴怀里似的,红艳艳的唇凑在他耳边,唇角始终上扬。
好比一年前她还跟傅宴在一起的那段日子,她也是这样,无形间就表示出自己对傅宴的亲密。
倒不是她对傅宴还有多少留恋,只是单纯地想起了那段令人恶心的回忆罢了。
失望是一点一滴积累的。而任淼,在她与傅宴这段濒临玻碎的关系里,只是起到了其中一点的作用。
不过,她的作用显然不可小觑。
毕竟,她每每看到她,都会恶心好一阵。
犹如一只怎么拍都赶不跑的苍蝇,身处同一个公司,想看不见都难。
再想到不久前傅宴发给她的那封求和邮件,她就更觉得可笑无比。他是有多自信,还是觉得她有多犯贱,继续回头夹在他们中间当那个可有可无的挂件?
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傅宴此刻回了一下头。
两人的目光,不期而遇。
短暂愣神后,他的表情变得有些精彩,像是狐疑混杂着其他的什么情绪,又带着几分压抑的克制。
不过,温淩只对了一眼就别过了头,眼不见为净。
傅南期也看到了,回头跟傅宴微笑,点头致意。隔着一扇透明玻璃,这便算是打过招呼了。
傅宴很快回过神来,也对他点了点头。
只是,眼底的情绪还未平复。
傅南期已经回头,对她道:“走吧。”
温淩怔然抬头,肩上已经微微往下沉了下,原来是他把脱下的西装外套给她披上了:“回去吧。这种无聊的庆典,参不参加都无所谓。”
他的语气是真的不在意。
温淩心情烦闷,这话正中她下怀,连忙跟在他身后走了出去。
眼见视野里两人一道离开,傅宴转身离开,手臂却被带了一下。他回头,任淼眼神复杂地望着他。
她的笑容有点勉强:“你去哪儿?这么多公司的高层,不招呼了吗?”
傅宴神思不属,只想快点追出门:“我有点事情要去处理,你先替我应付一下。”
任淼嘴唇嗫嚅,他已转身。
她一颗心瞬间跌到了谷底,面上表情更冷。
……
傅宴追到外面,温淩已经上了车。
“淩淩——”
他的声音被夜风吹散,很快就消弭无踪。而那辆车,也没有等他,径直就沿着林荫道盘山而下了。
路灯下,车影一晃而过。
他却看得清晰,那是一辆连号的劳斯莱斯幻影。车倒罢了,北京街头的豪车数不胜数,但那车牌却是独一份。
京A8开头,后面一溜儿的连号。
这辆车——是他大哥傅南期的座驾。
傅宴心里五味杂陈。因为太过繁乱复杂,他一时没有理清思绪,在冷风下站了很久。
傅南期这人看着随和,其实再冷漠理智不过。所以,他此前从未想过这两人可能存在暧昧关系。
傅南期支持温淩的H5虽然出乎他的意料,但也没有太意外。
他一直以来都很推崇智能制造和数控方面的研发科技,温淩的H5正好符合他的理念,正好也能借此打压他。就如自己支持任淼一样,也是为了对抗傅南期。
他从来都没有想过,刨除工作之外,这两人私底下可能有什么,也不敢相信。
第一,傅南期不会把工作和私人感情混在一起,第二,他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喜欢……
不可能,肯定是他搞错了!
可是,心里又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他的眼皮一直在跳。
……
H5的二期研发到了最关键的时候,温淩忙得不可开交,之后好几天都泡在实验室里,还去了几趟试验中心,跟赵博士几人商量了一下技术上具体存在的问题。
这日忙到半夜,她竟然趴在桌上睡起来,都忘了下班。迷迷糊糊的,肩上微微往下沉了下。
温淩抬头,揉了揉眼睛,是傅南期,他把自己的长外套给她披上了。衣服上还有他身上的体温,质料挺括,明明很薄,却非常温暖,她抓了下两边衣领。
“……傅总?”
他抻了张空椅,在她旁边坐下:“还不下班?”
她骤然想起他说过的“效率才是一切”。按照他的说法,加班加到最晚,并不代表有多么努力,同时也是一种能力落后于其他人的表现。
温淩面色微赧,但也不想承认自己效率低下:“……不小心睡着了。”
傅南期看她一眼,心知肚明,没戳穿。
“介意我看看吗?”他递出手。
温淩忙把核定好的资料递给他。
他信手翻了翻,温淩目光望去,发现他在其中一页上停留了很久,忍不住道:“虽然H5的研究发展挺可观,但是,纵观国内外顶尖公司,还是有不少距离……”
傅南期静静听她说完,笑道:“对自己没有信心?”
温淩迟疑地望着他,摇头,又迟疑地停顿了一下:“现在3D打印这么热门,以后会不会完全取代我们这些传统的减材制造?”
传统的这些减少材制造一般要经过切割、铸造等多道工序才能成型一个模具,3D打印却能一次成型。
从效率和材料耗费方面,明显后者才是佼佼者。
这也是她这几日以来的疑惑和困扰。人一旦开始怀疑自己的研究,没有信念,将寸步难行。
傅南期没有直接回答她的这个问题,转而问她:“你觉得自己研究的是传统的减材方面的制造?”
温淩微怔。
“条条大路通罗马,谁说3D打印就不能运用到传统的金属制造技术中?德国的莱茵公司之前就推出了一台五轴联动的3D金属打印复合加工机床,瑞科也研发出了配合激光技术的5轴增减混合机床,这说明两者并不是对立的,在以后,像这样高端的混合增减材设备只会层出不穷。不管是增材还是减材,本质都是实现材料制造的高速化、效率化,两者本来就不是对立的,而是长期发展并存、共同进步的一个关系。只是,你现在还没有研究到这一方面罢了。”他一字一句娓娓道来,耐心开导,虽然没有鼓动性的激励言辞,却如一道暖流,缓缓汇入她心里。
温淩感觉自己浑身又充满了力量:“谢谢您,傅总。”
傅南期很浅地笑了一下,起身:“不早了,早点下班吧。”
“嗯!”
这时有电话打进来,温淩忙低头去翻,结果发现不是她的,目光不由上移,落在他刚才搁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上。
傅南期只淡扫一眼,摁了。
因为太快,温淩没有看清。不过,那手机很快再一次响起。
这次她看到,“宁舒”两个字很显眼。
温淩心里直跳,感觉自己窥见了什么了不得东西似的,连忙移开了目光:“傅总我先下去了。”
“一起吧,我送你到高铁站。”
她还要拒绝,他已经起身,态度虽算不上强硬,但也是一贯不容置疑的。温淩只好把到嘴的话咽下去。
电梯里,两人静静站着。
那两个电话过后,不知为何,气氛有些怪,温淩脑子里也有些乱。
虽然知道不该窥伺人家的隐私,还是好奇得很。
不过她也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没有开口。目光透过镜面反光看到身边人,身材颀长,器宇轩昂,棱角分明的面孔在白色的灯光下泛着一种无机质的冷峻。
此刻的他,竟然让她感觉有些陌生。
他里面是件大衣同色同款的西装,此刻大衣在她肩上,看上去,倒像是情侣装似的。
走出公司,迎面毫不客气刮来一阵冷风,温淩瑟瑟地抱住自己,抬头望天。
贼老天!专门跟她作对?
“在这儿等着,我去开车。”傅南期吩咐。
温淩乖乖点了一下头。
夜深人静的,她一个人站在路口,目光百无聊赖地四处飘,直到视野里出现一辆红色的玛莎拉蒂。
这车的外形很酷炫,见过一次就不会忘记。
温淩的目光定格。
玛莎拉蒂越过起杆线,碾过路缘石,径直停到了这边大门口。
车门开,简宁舒面无表情地走下来。
天气冷,她裹了件浅蓝色水貂大衣,打扮一如既往的知性。可不知为何,她的脸色相当不好,全然没有之前几次见过的那般风姿绰约。
目光越过温淩时,竟然也没有露出习惯性的笑脸,只点了下头。
温淩也道:“简总好。”
傅南期开车从地下车道上来,因为简宁舒停的位置正好堵住去路,他刚出道口就停了。
简宁舒过去,敲了敲车窗。
停顿了片刻,那车窗降了半边。因为是逆光,温淩看不清两人脸上的表情,只感觉他们似乎说了些什么。
简宁舒起身,回头对她嫣然一笑说:“不好意思,我们有点事情要聊,你能先回去吗?”视线落在她肩上的大衣上,停顿了一下,匆匆而过。
傅南期抬头看她一眼。
简宁舒却仍望着温淩,笑意婉转、温柔。
那一刻,温淩感觉自己像极了一个不识趣的不速之客。
“傅总,我先走了。”匆匆打了声招呼,她就灰溜溜离开了。
远远望去,裹得严严实实的背影看起来却有些孤单。
傅南期抽回目光,简宁舒脸上的笑意也没有了:“不介意我上车聊吧?”
“请便。”
简宁舒望着他夜色下古井无波的侧脸,心里无来由地堵了一下。深吸口气,她拉开车门上了副驾座。
他们已经有超过一个月没见面了。
自从她跟傅宴私底下联系之后。
他对她如此冷淡,她确实心有不平,另一方面,也想为自己在紫光的势力更深地扎根人,让他离不开她。
不过,似乎做错了。这人冷起来,当真是一点情面也不讲。
可是,她到底是心绪难平。
逢迎不行,忤逆也不行,这个男人简直是油盐不进。
她按下半边车窗,迎着冷风给自己点根烟:“我当你为什么不理我,原来是找到新欢了?”
他没接话。
简宁舒回头,只瞥见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讽刺,她心里的火气更是蹭蹭往上冒,都快忍不住了。
“你什么意思?让傅平收拢紫光的散股就算了,为什么分我的权?海外那个加工基地,一直是我在管!”
他轻笑:“东利还不够你折腾?”
简宁舒被他这副漫不经心的冷漠意态刺得更加恼火,可是随之而来的却是彷徨、恐惧。
她得以创立东利并成功上市,在这一领域站稳脚跟,少不了这个男人的支持。没有人比她清楚,傅南期持有的东利股份,只要联合一两位股东就能把她拉下来。
不过,一直以来她都是他的左膀右臂,为他在海外开疆拓土,她从来想过有一天他会舍弃她。
不为工作,他们还有老一辈那一层婚约关系。
虽然只是口头,那也是实打实的。
自此,她才明白自己是出了个昏招。她不该贪心,什么都要,也不该试图搞些小动作来挑战他的权威。
可是,她不甘心。
不甘心他总是这么高高在上,把她当颗棋子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