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慕言尝试相信这荒谬说法。
福至心灵道:“不必,她不必伺候我,你也不必。”
苏孚懵懂,他勾唇一笑:“此前只是试探,恭喜你,你通过了。”
这世,他绝不能让妙陵再影响他。
失忆的妙陵不好放在他身边,莫不如将她送回公主的位置。
“我要派你去做重要任务,须得提前确定忠心。”
“什么任务?”
“假扮当朝妙陵公主苏孚。”
“苏孚……”苏孚默念这个名字,若有所思。
温慕言眉心一跳,观察她,没有想起来的迹象,叮嘱:“你的状态还不稳定,若想起什么,及时告诉我。”
苏孚点头应是。
温慕言继续讲解:“苏孚是当今圣上长姐……我要你假扮她。”
他没有说目的,并不是十分相信苏孚,而且失忆,有随时恢复记忆的危险。
他只会一个一个地布置任务,让她亲手毁掉温祈乐,亲手将苏家江山交到他手里。
“那原本的妙陵公主呢?”
他的脸庞在烛光中半明半暗,笑意淬毒,轻快道:“她啊,被我杀了。”
苏孚应景打了个哆嗦。
“以后,你就是妙陵公主。”
“怎么?怕我了?”
苏孚眼中的恐惧令温慕言快意而焦躁。
他走到苏孚面前,拆下玉簪,手指轻轻梳理丝绸般青丝,带了上位者威严:“你不该怕我。你失忆之前,比我还要狠辣。”
手下的身躯微微颤抖:“可我记不起来。”
“记不起来好。”
苏孚不解问:“哪里好?”
“空白的纸,写什么,就是什么。”
温慕言神通广大,不知从哪里寻来告老还乡的教引嬷嬷钱如意。
老嬷嬷见到苏孚打个激灵,显然是看出什么,但她什么也没有说,尽职尽责,教苏孚妙陵公主的习惯。
自己学自己,短短一日,像模像样。
温慕言办完事回府,去书房路上,撞见正红宫装女子。
牡丹妆是妙陵公主最爱的妆容,额间盛放牡丹,雍容华贵,睥睨天下。
苏孚矜笑,走出回廊,轻轻唤:“慕言。”
温慕言险些拔剑刺过去,幸而下刻苏孚肩膀一耷拉,喊累,期盼望他:“怎么样?我……本宫学得如何?”
温慕言平复心跳,冷脸道:“很好。”
“慕言,那晚间能一起用膳么?”
“本宫实在喜欢你,片刻见不到你,就十分思念你。”
“你要去书房?”
温慕言停住脚步,告诫她认清身份收敛:“只是让你扮公主。”
苏孚从善如流:“主人,本宫十分想和你一起。”
直白又大胆。
温慕言困扰地将她关在书房外。
远远地,楚惜春见到这幕,跺了跺脚。
那小姐被骗得好惨。
她一定要赶紧放那小姐出去!
两日后,机会来了。
温慕言在别庄宴饮当地官员。
楚惜春趁机,悄悄打开那小姐门上的锁头。
然而做事顾头不顾尾,忘记打开苏孚身上锁链。
和原著中相同,醉酒知府晃晃悠悠走来。
所幸,因近日表现良好,没人看管时,苏孚只被锁右脚,且早有准备。
知府色心大发,欲借酒行凶,结果被狠踹命根子,倒地哀嚎,引来众人。
温慕言脸黑如墨,带知府出去,致歉,再试探知府有否看清苏孚的脸。
最后赔一双美人。
宴会散席,他聚集所有仆人,问方才是怎么回事?
有女婢指认,楚惜春瞪那女婢,大大咧咧站出:“是我!我就是看不惯您关着那小姐!”
温慕言沉默许久,重拿轻放,再三叮嘱,今后不要再管苏孚的事。
苏孚受惊,窝在床里,将自己团团抱住。
温慕言整理情绪,进去,便见她狠狠一抖。
好像看清是他了,眼泪哗地流下来。
她扑过来,温热泪水,洇湿他脖颈,苏孚蹭蹭,软糯道:“吓死本宫了。”
温慕言不由自主,低头打量她。
失忆后,完全变个人。
会撒娇会害怕,有所有女儿家的小心思。
或许,在他面前表现出的妙陵公主才是假的。
这才是真的,而这一面,她只留给温祈乐。
温慕言心脏沉了沉,事发突然产生的,微不足道的愧疚,灰飞烟灭。
他冷静地拉开距离:“过于脆弱,成不了事。”
苏孚拽他手臂不撒手,固执地问:“本宫惹祸了么?您是想将本宫送给那个人么?”
温慕言喉头梗了梗:“没有。”
苏孚好受点,抽抽鼻子:“本宫猜也是。”过会,忐忑问:“那您以后会将本宫送给别人吗?”
温慕言没说话。他的确,有这个设想。他想报复苏孚与温祈乐。单单杀死太无趣。
上辈子,他有多痛,这辈子,他就想让两人疼百倍千倍。他要两人成为怨偶,在对彼此的憎恨中丑陋死去。
苏孚眼泪又流下来。
她流泪与旁人不同,静静地,不出声,泪水却越来越多,看得人心惊胆战,怕她哭瞎。
温慕言冷硬道:“尽量不。”
尽量,多适合推托的词汇。
虽尽力,对不起,你还是得被送到别人身边。
可苏孚真相信。
她雨过天晴,欢喜笑道:“本宫就知道,您对本宫好。”
踮脚,依偎在温慕言手臂,嘟囔:“也不知道为什么,您碰我,我就觉得心喜。想到被别人碰,就觉得还不如去死。”
少女依赖他的感觉新鲜而温暖。
温慕言心头却一片冰冷。
遍体鳞伤的野兽,藏在黑暗中,露出狞笑。
但愿,回到京城,见到温祈乐,亦或真相揭露时,你还能这么想。
不然,他就要提前动手了。
温慕言此次出京,明面是作为刑部侍郎,奉旨核查各地税务。
后半路恢复记忆,着手组建自己势力。
他在各州府都设置别庄,利用生母留给他的护卫,笼络拿捏当地官员。
半年,这藴州是他走得最后一地。
势力联络得差不多,只差耿达手中兵符,逼宫就十拿九稳。
回京,苏孚晕船,只有蜷在他怀里时会好点。
找机会就要自荐枕席,温慕言烦不胜烦。
这夜,苏孚没来。
温慕言瞪着顶板,小半时辰没睡着。
她不被抱着不能入睡。
没来找他,去找谁了?
控制不住去想这些。
越想,脸色越难看。
苏孚对他的影响,过于大了。
他不能再纵容。
一炷香左右,门板啪啪,苏孚:“温大人,本宫来找您啦。”
温慕言打定主意装睡,苏孚声音越来越高。
她对于骚扰他这事真是有无限耐心!
温慕言板着脸,放她进来。
她手中端个食盒,食盒放在桌上,里面盛碗清水。
她小心翼翼端过来:“您是不是也晕船?我看您整日没有进食。这是我偷偷熬的糖水,您快喝点,不会暴露您晕船的。”
温慕言斜眼看着,并不接:“不是教过你,出发后不要再称您。”
苏孚及时改正:“你快喝。”说罢哦道:“你还怀疑本宫吧?”
自己爽快喝口,殷红带了水渍,晶亮饱满。
温慕言凉凉斥咄:“你喝了我还怎么喝?”
苏孚手足无措立在那里。
像捧了颗无人问津的真心。
温慕言冷下心肠,将她赶走。
次日,苏孚没再缠他,闭门不出,楚惜春端食盒过来:“少爷,您总不吃饭不行,赶紧喝点糖水补补。”
拿食盒形状花色与昨日别无二致。
温府东西,都不备第二份相同的,方便出问题查找。
“糖水谁给你的?”
楚惜春踟蹰:“什么谁给的,奴婢自己熬的啊。”
楚惜春不自知地喜欢温慕言,本能排斥在温慕言面前提别的女人。况且,那小姐自己也叮嘱她,别告诉少爷,这不算什么事吧?
正常来说,这的确不算什么大事。
但在被欺骗过一辈子,对世界失去信任的温慕言眼中,性质就不一样了。
他沉了沉眸子。
原以为老实可靠,直爽率真的小侍女竟也会说谎。
“放下吧。”
楚惜春得意而开心。
少爷对她是不同的。
那小姐没送出的东西,她能送出去!
却迟钝地,没有发现,与她对话时,温慕言再没往日,过分地温情。
抵岸时,正遇青年才俊打马游街,踏春赏景。
打头少年侧脸与温慕言七八分相似,瞥到这边,与伙伴招呼一声,哒哒过来。
“大哥!”与孱弱的,温和的温慕言不同。
温祈乐健壮而热烈,小豹子般,充满年轻男人的朝气。
温慕言轻笑,与他寒暄。
温祈乐离去,船舱中,苏孚抬步过来:“那就是你说那庶弟?”
她的目光追随温祈乐远去,温慕言仍旧挂着温柔笑意。
他漫不经意:“是,您说臣生得好,现在呢?您还觉得臣生得好么?”
苏孚肯定道:“当然。”
“您不觉得,臣的庶弟生得更好么?”
苏孚沉默。
在温慕言忍不住暴躁的前夕,她道:“这话也许不该说,你庶弟眼里精光四射,瘆人。你要小心,本宫看他对你没表面那么亲近。”
温慕言诧异盯紧苏孚,苏孚笑道:“不过没关系,本宫喜欢你,会帮着你的。”
温慕言错过目光,心头野兽叫嚣,更加暴躁。
第32章 被本宫害死的驸马重生了(3)……
两侧巍峨朱红宫墙, 夹道白石铺就羊肠小路。前朝后宫由此分割。
按温慕言计划,所有真相揭露之前,他与苏孚的特殊联系不能暴露, 宫里有他的人盯着, 平时飞鸽传信最好, 至多偶尔于宫外茶馆戏楼相会,借以亲眼观其状态。
从御书房述职出来, 遇着她出宫步辇, 照规行礼,未表现出任何异常。
奈何苏孚并不这么想。
不接触谈何攻略?柏拉图么?温慕言现在恨不得杀死自己, 纯精神恋爱可走不通。
苏孚已换回宫服,贴合过往的打扮风格,奢华高贵, 张扬肆意。放下小帘,懒洋洋地叫停。
亲切地招呼:“温大人。”
来来往往, 宫女太监,看似目不斜视, 实则皆用余光往这边瞟。
温慕言低眉, 躬身:“殿下。”
“免礼,抬起头与本宫说话。”
估摸因烈日灼心, 他素来温吞的眉眼显出几分浮躁。
闲搭茬几回合,苏孚露出真正目的, 借口一见如故, 邀他同乘。
说是邀请, 普天之下,都是苏家的仆人,哪里有仆人拒绝主子的道理?
慈宁宫大宫女冬扇这样与太后描述:“温大人走进轿辇时, 一步一顿,似乎十分不情愿。”
太后拨弄花枝:“妙陵爱胡来。”
岁月在她脸上留下睿智的痕迹,她轻描淡写,掐下多余花朵,丢在玉盘,无声无响:“不过她这样,哀家反而放心。倒是皇帝心思多,去,把皇帝叫来。”
轿辇中,单独面对温慕言时,苏孚陡然变幻神情。
她原本是高傲的,漂亮的凤凰。
现在依旧漂亮,只是不再高傲。
没断奶的羊羔似的,温驯依偎着温慕言,仿佛只有他,能给予无尽的安全感。
不得不说,前后反差令人受用,亦令人焦灼。
温慕言竭力控制住过分的情感。
平和表达,大局着想,苏孚不应再任意妄为,而应与自己形同陌路。
他穿团领窄袖靛青官袍,补子上孔雀朝天,动静间流光溢彩,将清雅出尘的人衬得华贵。说出的话,也带着淡淡威压。
苏孚落寞地:“真不行么?宫闱复杂,本宫只有见你,才能心安。”
失忆后情话信口拈来,温慕言免疫,不为所动,断然拒绝。
苏孚不得不拿记忆做文章:“还有就是,今日,本宫时时头痛难挨……”
温慕言打量她,挣扎半晌,允她这回跟回温府看大夫。
一回怎么够?
妙陵公主在宫外有公主府,只是不常去住,最终讨价还价,温慕言答应,每当苏孚回公主府住,派人去接她,过来温府。
温慕言盘算,照过去频率,不过十天半月见一回。
谁想到,当天宫中眼线传来消息,妙陵公主以年纪渐长为由,自请搬出后宫。
苏孚包袱款款,由他心腹暗地里运来。
温侯爷府邸设计得并不富贵,小桥流水,绿藤花亭,清丽雅致,可能与侯爷出身江南,继夫人亦是同乡人有关。
温慕言身为嫡长子,住在北面小院。
苏孚进院,心头啧啧,外面再简朴好歹风雅。
温慕言住的,直接可以称之为简陋。
看来原著中,温慕言登基后先杀继母,不是没有原因。
连住所都敢明目张胆克扣,这些年温慕言没少受欺负。
总算是个院子,有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