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哄笑,林镜淡淡看他们一眼,转头进去马车。
车夫问:“老板,回风月楼吗?”
林镜首肯,并从风月楼搬了浩浩荡荡八箱子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出来。
围观的老百姓问这是做什么?
有知情的:“月老板要送去寺庙捐香油喽。”
林镜要求的寺庙就在城西不远,上午出发,晌午便到。
主持与林镜早相识,邀车队进去,与他谈经。
可林镜心不在焉,老主持念了句佛号:“施主心不在此,何必强求?”
“抱歉,大师,我最近的确有所困扰,可否在紫竹园中独自走走散心?”
“施主请便。”
林镜孤身,踏进阔别两年的紫竹林。
每走一步,便有一分被刻意封存的记忆回溯。
初入风月楼吃够苦头,他不得不想尽办法向上爬,内心充满苦痛。
那时,他每陪笑后,便来这里,捐香油钱。
捐完,便来这紫竹林痛哭流涕。
后来不哭了,就随意找根竹子,坐上整整一天。
他还记得,竹林深处连着陡坡,坡下有一隐蔽山洞......不知洞里白兔还在不在。
林镜找到山洞,隔着蓬勃杂草,闻到阵肉香。
犹豫片刻,拨开杂草,山洞里面被整理得很干净,阳光射进来,照亮正中央,烤架上的两只河鱼。
“林镜?!”身后传来惊呼。
陡然回头,林镜瞪大眼眸,苏孚看上去风尘仆仆,狼狈得很。
靠近倒是没有异味。
她放下水囊,招呼林镜坐下,搓搓手:“我的情况,你应该已经了解。暂时住在这里,你的病怎么样了?”
林镜缓过来神试探道:“昨儿痊愈的,那,我先走了?”
苏孚面上有显而易见的不舍,但还是磨磨蹭蹭让开道路。
林镜走两步,动动喉咙,停下道:“你就这么放我走?不怕我出卖你?”
苏孚挑眉,像是有点惊讶,反问:“你会吗?”
第57章 老鸨(6) 他转身嗯了声……
这该如何回答?
答不会......勾勾缠缠, 不知所谓!
答会......焉能走出山洞?
暗骂竟鬼迷心窍,挑起那没头没脑的话,林镜费力道:“你因我受过, 我岂是恩将仇报的人?”
苏孚故意说:“哦?可是我后悔了怎么办?”
林镜登时退后半步, 凤眼警惕地瞪圆。
来寺庙赠香祈福, 难得穿得寡淡,粗布衫将风月楼备受吹捧的艳花魁拉回寻常人间。
倘若没出那抢亲缘、卖青楼的腌臜事, 林镜再落魄也不过如此吧。
不触碰根本利益, 苏侯爷再不济,不会眼睁睁看着夫人杀死亲子, 最多将林镜打发出府。
俊朗书生,温柔缜密,哪怕没功名、无富贵, 也能凭手艺谋生,娶个贤妻, 安然此生。
苏孚按下心中惋惜,垂腰, 捧腹大笑。
反应过来被耍, 林镜眼中闪过一抹羞愤,振袖而走。
苏孚连忙抢过袖角:“哎呀, 气性怎这般大!先别急走,才想起来, 还有物件没给你。”
林镜竭力抽出, 肃容道:“什么物件......传递消息的?”
苏孚向洞中深处去:“若是呢?你肯帮我么?”
“我身份卑微, 又手无缚鸡之力,能帮到苏大人什么!”
这样说着,却没趁这机会逃出山洞。林镜一贯不欠人情, 苏孚真拿出个信物,以他今日手段,要交给权臣甚至皇帝,并非不能做到。
哪知道,她捧出来两只白兔,其中一只缺条后腿,林镜眼神微动。
苏孚催促:“伸手接着,还等什么?留给我做干粮?”
林镜下意识扫眼火堆上死不瞑目的烤鱼:“怎么不留着做粮食?”
“怕你怨我。”
也是奇怪,在苏孚手中瑟瑟颤抖的兔子,到林镜手心,转瞬活泼起来,艰难蹬出洞外。
林镜似漫不经意地问:“怎么讲?”
“那场大火......瘸腿那只,不是与你共患难的兔子?”
举目四望,洞壁仍有火焰舔舐的焦痕。
旧日林镜走投无路,决定死在这佛家圣地。
著作中,他后期谈起这段往事时波澜不惊,但浅浅一品,命运对他的苛责触目惊心。
十四岁的少年是怎样的心灰意冷,决定自焚于此。
又是怀着怎样的心境,于蓬蓬烟雾中,救下那只误闯山洞的残疾兔子,决定在风尘里苟且偷生。
“......你知道?”
“岂止是知道!那日、那日我就在不远处!”她激愤道:“你再晚出来半息,我就不管不顾,冲进去找你!”
林镜抿唇不语,她轻轻地上前,小心翼翼,虚笼住青年劲瘦的腰身:“对不起。”
女子的眼泪,打湿他一方前襟,温柔的湿意,不容拒绝地,氤氲进皮肤,令林镜整个人打了个寒战。
他不自在地:“我知道了。”
少女便拿泪眼要挟他:“你会原谅我么?”
多月纠缠在脑海翻来覆去,林镜道:“不是你的错。”
苏孚不依不饶,偏要问个清楚:“真不怪我?”
终究,林镜长长一叹,认输般:“不怪,怪你做什么呢?”
他生疏地,摸摸苏孚的发髻,重复着:“不是你的错。”
相信、原谅与接纳是三件事,原本林镜相信,甚至原谅苏孚,却不愿意再重新接纳这个人,终于在这故地重游时,冷硬的心房被撬开一角。
他打量四周:“躲在这不是长久之计。接下来,可想好怎么办?”
苏孚抿唇乐道:“怎么?担心我?”
林镜禁不住逗,要躲:“怕你连累主持。”
苏孚打蛇棍上,将手臂捞实:“那怎么办才好,除了这里,还有哪容得下我呢?”
在苏孚调笑的余音里,林镜认认真真道:“风月楼。”
多么玲珑的人,总做憨蠢的事。
苏孚收了轻薄的笑意,看了眼他透红耳垂:“就不怕我连累风月楼?”
林镜受不住黏糊糊的氛围,羞恼地推开她,掷地有声道:“不愿意就罢了!”
苏孚低低笑了声。
得亏那八大箱子,凭苏孚的功夫神不知鬼不觉藏进去。
又鬼不觉神不知,一同回去风月楼。
库房与林镜屋子比邻,夜里后楼无旁人,林镜叫了热水,便去找苏孚。
苏孚和他卖委屈。
过度运轻功全身无力、箱子里窝着骨头酸、又黑又饿又孤独。
她楚楚可怜地泡进浴桶、穿上林镜的衣衫、要林镜给她按摩。
照苏影后的经验,今夜干柴烈火,势必成事。
谁想到,任她明示暗示,林镜就是不肯就范。
三更,推拒几回合,苏孚身心俱疲。
偏巧这时,屋门被敲响,两人皆是一愣。
清润的男声传进来:“月溶,你在吗?”
二人对视一眼,林镜迅速拿被子罩住苏孚,才去开门。
苏孚在被中缺氧,听外面谈个没完,还尽是清远扯旧情、美化往昔的无聊事。
此类谈话原著没少写,文绉绉的,其实翻来覆去也就那几件。
苏孚能倒背如流,就在这催眠般的语音中,越发昏沉。
隔日,苏孚醒来,自己仍好端端平躺在床上,没有失去什么,也没有与席地而睡那人多出什么。
她呼唤系统[001,调出爱意值与攻略值。]
[滴!爱意值90!攻略值60!请宿主再接再厉哦!]
苏孚扬了扬眉[攻略值60?]
明显质疑的语气,令001不得不重新刷新数据[宿主请放心,系统不会出错......啊哦。]它十分人性化地惊讶了下。
苏孚眼睁睁看着那虚拟的数据面板,由橙黄的60变成血红的59,且还在不断下滑。
苏孚敏锐地看向林镜,果然,他的被边动了动。
天边刚翻起鱼肚白,苏孚趿拉着布鞋,喝过花茶,润了嗓子,凑近林镜,用手指描摹着他的眉眼。
纤长的睫毛,在她的手下轻颤。
苏孚钻进他的被中,听他声若擂鼓的心跳。
“林镜,醒了么?”
她轻轻地问:“你还是不愿意原谅我么?”
要不,怎么会爱意90,攻略值却不及格。
这意味着,苏孚还是不能有效影响他,不能彻底扭转他的命运。
不知过了多久,林镜才不得不“转醒”:“你在胡思乱想什么?”
苏孚诘问:“怎么是胡思乱想?你信我,便是信清远有问题,想算计你的喽。”
林镜被她按住,动弹不得,无可奈何道:“是。”
“那你还愿意那样对他,因为原谅他了。”
林镜不反驳。
苏孚接着有理有据地分析:“喏,你看,你原谅他,故而还愿意与他交往.....可是林镜,你口口声声不怪我,却不愿意再和我恢复夫妻关系,行周公之礼。”
林镜简直不敢相信听到了什么:“什么夫妻关系!”
苏孚振振有词:“怎么不是,难道我不是你的童养媳?咱们都这般年纪,四舍五入,便是夫妻关系!怎么,你还想赖账不成!”
林镜辩论不过,气得俊脸绯红,苏孚听系统报告,攻略值又波动回65,舒口气,窝在林镜锁骨处笑道:“林老板......”
这下子不知道怎么,攻略值直线降到血淋淋的55,苏孚险些一口气没上来。
青.天.白.日,后楼脚步声逐渐多了起来。
律冬过来汇报事宜,苏孚知道进退,配合林镜躲在屏风后,目送他与律冬出去。
最终攻略值稳定在55,苏孚头大如斗,咀嚼着那三个罪魁祸首。
林老板。
林......老板。
叫他林镜没事,那他在意的,是......老板二字?
律冬来找林镜,为的是京城顶好的戏园子德胜班。一个月后,太后六十大寿,德胜班班主想推陈出新,请林镜过去商议新戏。
林镜能在燕国有名至斯,与他作诗作曲的创作才华分不开。
越是才高八斗的、谪仙般的风流人物,才越叫人有征服欲。
那足以考功名、安社稷的笔,只能写淫词艳曲。
那老天爷青睐的冰肌玉骨,只能按自己的心思,摆出放浪的姿态。
可都是下九流,谁瞧不起谁?
反而因为同是天涯沦落人,相互都有照应。
所以林镜有资本后,不愿意再给权贵赋诗,但若这帮下九流诚心来求,却并不拿乔。
这一去没半日功夫回不来,林镜回来洗漱时,顺便拿了不少吃食放屋子里。
有正经的汤饼饭菜,也有糕点零嘴。
苏孚慢条斯理拨弄着蛋花汤,思考方才的结论。
林镜几口解决早餐。
苏孚叫住他。
他问:“有什么事?”
脸色还是微微冷硬的。
苏孚的表情柔和了一瞬:“早点回来,我等你。”
林镜停滞在那里,仿佛无处可走,只待眼巴巴被捉的幼兽。
他转身嗯了声,慌不择路般,匆匆离开了。
第58章 老鸨(7) 苏孚倾身欺近……
本想等林镜回来谈开, 可这厮借口编戏本,归时披星戴月,走时旭日未升, 日日如此。但凡有深入交流的架势, 皆被插诨过去。逃避至此, 苏孚不得不转换策略,放弃寻求言语沟通, 转向生活中无微不至地关照。
晚时浴后就寝。脚步声缓缓靠近, 林镜掩在被下的手握成拳。
她还想说什么?
干燥洁净的布巾蹭上发丝,林镜霍然睁开眼, 目光如炬:“做什么!”
仿佛面对的不是苏孚,而是造孽无数的登徒子。
苏孚好笑道:“头发湿着会中风,起来, 擦干再睡。”
林镜拒绝:“不必。”
女子灵活的胳膊游挤进被褥间缝隙,贴住肩膀。
林镜惊跳坐起, 因反应过激,额头咚地磕上床柱, 霎时通红一片。
跌完面子, 先前的紧张反消退些。
林镜状若不快地去扯布巾:“我自己擦。”
苏孚轻巧避开。
布巾轻轻揉在林镜头顶。
她义正言辞:“你自己擦,还要我做什么?”
林镜并不接暧昧话头。应对这等场面, 显然游刃有余。争不过,索性不争, 眼眸半阖, 淡淡道:“多此一举。”
没一会, 林镜整个人柔软下来。
眼角眉梢都是被按摩后的惬意放松。
可他自己见不着,还要时不时问好了没。
苏孚便拽人回来:“还没擦干,累了?”
废寝忘食地奔波, 终归是疲惫的。半盏茶功夫,林镜昏昏欲睡。
轻轻使力,眼底犹带青黑的美人儿就靠在肩上。
发丝已然七八分干,仍带着幽冷的兰香,顺滑地披散。
烛影晃动,苏孚小心将遮住他的发丝拨开,掖在耳后。
就着昏黄的光线,瞧他消瘦的面容。
怎么看不出,林镜对自己亲近这事矛盾至极。
内心明明欢喜,面上却要坚定不移地抗拒。
不出所料,系统面板上爱意值慢腾腾地升满。
然而,本以为是相处模式的拐点,情势急转直下。
——林镜开始留宿书房,二人整日连一句话也说不全!
苏孚手指点着桌面琢磨,这么下去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