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扈春娘猜测康娘子定然有法子能解决这送菜慢的问题,可没想到她居然在近处就租了一间院子,只做这门生意,当下哑口无言。
“四是品质。我这酒糟羊里,单是那一味酒糟,便要吊满一年才能出这个味,您为了一道菜里的一味佐料,莫非还要专门养一个吊糟师父一年?要知道这吊糟师父不会做菜也不管别的,他只会吊糟,专门吊这一味醇香色正的酒糟,好吃好喝一年你可供得起?您供得起的厨子便是做出来,也不是这个味。”
扈春娘彻底哑口无言。
只不过她还想讲讲价:“你家既然赁了院子开张,那便不只做我一家生意,我家便是拿出去也没个自己的独有菜色,这如何使得?”她其实心里已然满意不止,只不过还绞尽脑汁想压压价。
慈姑笑道:“这价却是再也压不得的。这一桌席面在,叫价一百两,您从我这买入不过四十两,前后净赚六十两差价,还要省去雇两个大厨三个帮厨的佣金,这笔账怎么算?至于独特菜式嘛——”
慈姑狡黠一笑:“我每季便做些又风雅又好吃的菜式供您挑选,您选中了便可限定只供应你家,只是这独特的菜式却不包含在四十两银子里,您觉得如何?”
说到这里,吴自用已经忍不住要喝一声彩。连消带打,还想出延绵不绝的赚钱生意。以后每季度这熙春楼都要付一笔钱。
扈春娘应当也是如此想,连连拍手:“你这小娘子却是个爽利人,也不讲那些虚的,上来便给了我一个底价,这生意就这么定了!”轻轻松松谈下这笔生意,还将慈姑他们送到了门口。
“师父,您小心台阶。”吴自用出门时小心随侍慈姑左右,他已经从先前的被父亲逼迫到如今心甘情愿恭敬相待:“不过师父,我还有一事,那柏木处的院子您何时租下的?”
慈姑上了牛车,坐稳后嘴角浮现出一丝狡黠的微笑,她红唇潋滟:“这不正要去吗?”
吴自用张大了嘴,疾风也露出几份讶然,怪道侯爷多年过得如个苦心僧一般今年却才如开了窍,这小娘子当真是个妙人儿。生意还没做成,牛皮先吹上了,适才她在雅阁里说得笃定把握,大手一挥似乎那院子里正有几十个厨子正在辛勤劳作,便是自己也被骗过,嘀咕着这慈姑不知道何时赁了间院子,不声不响雇了许多厨子。
却原来她什么都没有,就敢忽悠那扈春娘。
唯独吴行老颇为赞叹:“了不得,这虚虚实实的手腕,整个汴京城里也没几个人能做到。”
做到还是能做到的,光疾风知道的就能有许多人。可那些人各个在江湖、官场、商场上浸染多年,都是狐狸,做到并不稀罕。
奇就奇在这康娘子年纪轻轻。
疾风悄悄叹了口气,想起徐林得知他要去跟着康娘子后艳羡的表情,当时他还觉得那家伙是腹黑是装的幸灾乐祸,如今想来,或许自己真是要走狗屎运了。他咳嗽一声,挺起了胸膛,脸上一副与有荣焉的表情。
吴行老应当也这般想,立即就说:“这院子便由犬子出面去办。”
因着吴行老在长寿坊的面子,那柏木院很快便谈下来了,以五十两银子一月的价格成交。
慈姑这几天在长寿坊转悠时早就瞧中了这院子,这院子妙就妙在恰在长寿坊几处大的勾栏行院中间,去这些地方都很近,院子四方四正门户紧闭,后面是个窄巷子,无人出入,最是清净,门口宽敞,便于往来的马车停车。
院子分为前后两门,前门上锁,只留个小窗来送菜,后门供出入却有小童守着,来回将出口把守着。
门前设置门房,这是那些外送小子们休息之地,若有行院购买,直叫个小厮来传信,做好后,热气腾腾的饭菜会坐上马车送往各处行院。
吴行老到此时已经是心服口服:“康娘子这般做派,当真是闻所未闻。”
“这是我师父当年教我的法子,不成想在这里用上。”师父当年在眉州时便是教慈姑用此法将食盒卖给过往的码头来不及吃饭的船夫。慈姑举一反三,便有了这许多创举。
吴自用更是:“师父,这后头的修葺就都由我来。”
慈姑说出自己的要求:“一是要灶房宽敞,多设灶口,二是要要有厨子们的休息之处,三是要门户森严。”
“门户森严?”
慈姑便讲与他听:“我自己开的数家脚店便最讲究这一点,做吃食最要紧是干净安全,若吃病客人只怕招牌第二日就会被人砸了,厨子们小心谨慎之外,便是要守好门户,勿叫外来人进入,便是那些捣乱的宵小也无计可施。”
吴自用恍然大悟。吴行老在旁亦有感悟。
定好了院子,慈姑一行人又动身往第二家行院去。
吴行老先皱着眉给慈姑讲解这家行院的主人:“这明月楼也是掌事的是位李妈妈,李妈妈年纪大了,人又刁钻,不似先前那位好说话。”
慈姑抿嘴笑道:“无妨。早想好了法子对付她。”
第71章 白云糕、紫荆花蜜黏糜子糕……
明月楼与熙春楼不同, 瞧着便是个人们想象中行院该有的样子。
李妈妈也刻薄些:“康娘子缘何要来我这里?莫非是食饭行要照顾我生意。”果然不是个善茬。
吴自用瞧着便有些心焦。
慈姑不急不躁,轻轻道:“我是来卖席面的。有了我这席面,你可将厨房撤去, 省出一大块地方好盖一栋楼, 又能多些生意。”吴自用注意到,师父在劝说扈春娘时用的理由是那新盖的楼如何风雅, 在劝说李妈妈时却成了能多些生意。
李妈妈眼珠子一转:“莫非康娘子的席面能比我自己做划算?”
“那是自然。”慈姑站在她前头,气势丝毫不输, “你又有养厨子又要空地方做灶房, 这笔账你自个儿算算便能倒腾清楚, 而且——”
慈姑拖长了声音:“而且我有个理由, 保管李妈妈一听便能点头。”
李妈妈笑笑,有些皮笑肉不笑的意味:“康娘子好大的口气, 我倒要瞧瞧你如何说动老身。”
吴自用攥紧了手心,心脏猛烈跳动起来。
慈姑微微一笑,凑到她耳边, 红唇潋滟,贝齿微张, 不知说了什么, 李妈妈退后时脸色已经变了, 一脸急切:“我也要定下。”
一屋子人齐齐瞪圆了眼睛。
慈姑却笑得云淡风轻, 似乎一切都在她意料之中:“六十两银子一桌。”
李妈妈还待犹豫, 却听慈姑说:“原本的灶房拆了建一座楼阁, 这等位置的楼阁一月便能租百两银子出去……”
“行!就六十两银子!”李妈妈咬咬牙, 应了下来。
这桩生意就此谈妥。
一行人从明月楼出来,吴自用按捺不住好奇心:“师父,适才您跟那位李妈妈说了什么, 居然能一句话就叫她勃然变色?”
“肯定是掌握了她什么黑料把柄。”疾风毫不犹豫,这也是他们皇城司审理犯人惯用。
慈姑笑着摇摇头:“我当时说,李妈妈,适才熙春楼可是二话没说定下了我的席面呢!”
什么?就这?
疾风瞪大了眼睛,他出身入死按道理不应当为这等事惊愕,却还是转圜不过来:“熙春楼定下与她何干?”
吴行老却似乎明白了什么,一脸了悟。
“多年前李妈妈与扈春娘都曾是一座行院里的,一个是花魁,一个便是榜首,两人互不服气,之后做了鸨母之后又争斗个不休,只是李妈妈横竖总差些运气,不论是何事,总是被扈春娘压着一头,一听扈春娘有,二话不说自己也要有。”慈姑笑道。
这是她这些天叫汪三爷打听来的,汪三爷吃喝玩乐的劲头用在这种事上那是头头是道,慈姑得知明月楼处处与熙春楼别苗头后便有了这桩主意。这般争红了眼的死对头,自然只须利用她们争斗的心理便能谈妥生意。
吴自用还有一事不懂:“为何适才还是四十两,如今已经涨价成六十两银子?”
“因着熙春楼是最好的行院。”慈姑抿嘴笑道:“接下来几家还要更贵哩。”
可接下来几家也省事,只要说明熙春楼和明月楼都已经定了,剩下的那些行院便纷纷掏出八十两银子来,只不过慈姑加到八十两银子便没有再加,反而又换了菜式,菜色雅致,荤素搭配,却将功夫菜从菜式中抽取,这次叫价又是四十两银子,而后三十两银子,二十两,十两。甚至连最下等的私寮都不放过,谈好了五两银子一桌席面的买卖。
吴自用看的目瞪口呆。
疾风也好不到哪里去,寻着个时机悄悄问慈姑:“康娘子,您缘何要去那种……那种地方?”
在他的认知里,侯爷固然不会娶个循规蹈矩无趣乏味的大家闺秀,可是今后的主母若连行院都去过,这着实……
慈姑不过淡然一笑:“因着我是行老,这一坊的厨子生计都系在我手里。”
她似是知道疾风要说什么一般:“你可是担心有损你家侯爷颜面?”那对眼睛澄澈如洗,似乎直能看到他心里了,倒逼得疾风呐呐。、
慈姑却混不在意,洒脱一笑:“若能多几户厨子吃饱饭阖家安宁,这门亲不结也罢。”
疾风似被火燎了一般不敢再说一句话。
谈定了生意,厨子们怎么办?
吴行老毫不犹豫:“自然是长寿坊的厨子们。”
吴自用将他们召集起来,长寿坊与永平坊挨着,是以厨子们沾亲带故都听了许多康娘子的事迹,自然各个踊跃来参与。
有人说:“我家孩子二姑丈就在信陵坊里做厨子,从前连饭都吃不上,如今沾康娘子的光在炙肉店做大厨哩,每月除了雇佣银一两银子,还能将自己家小子也送来跟着学艺。”
慈姑便叫吴行老挑选其中手脚干净为人可靠的厨子五十名,而后叫他们比照着其余两坊的规矩,将小娘子小儿郎送来,一并使唤跑腿。
因着历朝历代来做徒弟的便是给师父当牛马使,是以厨子们慈姑使唤自己家的儿郎毫无二话,何况慈姑管饭之外给他们每人一百文的月钱,倒惹得厨子们过意不去:“没听说过学艺还能拿钱的。”教导自己家孩儿越发上心。这是后话不提。
有了这许多人许多事,慈姑忙忙碌碌到了下午才回了家。
一走进巷口慈姑便听得门外熙熙攘攘的吵闹,她的院子正在修建,如今还寄住在马夫人家里,听那熟悉的大嗓门便知是马老夫人,如今慈姑已经习惯,抿嘴一笑便过去瞧个究竟。
原来汴京城里每到这一日便热热闹闹起来,满城的小贩都担着将开未开的荷花苞贩售,马老夫人从洛阳过来没瞧过这热闹,便极罕见花了十文钱买了一对并蒂莲。
她老人家不花钱则已,一花钱就出事,瞧那莲花新鲜,便少不得多摩挲了两把,谁知这一摩挲便出了问题:“啪嗒”一声,其中一朵和花苞掉落地上。
团姐儿帮马老夫人捡起来,马老夫人定睛一瞧:不对啊,说好的并蒂莲,怎的变成一头了?
再仔细看那莲花后面有个粗竹签,将莲花插到另一朵莲花梗上,看似并蒂,实际上不过是两朵普普通通的莲花罢了。
欺骗马老夫人那还跑得了人?
她当即便扭住小贩衣袖闹将了起来。
好在小贩就在马府门口摆摊,马夫人很快便得到婢女通风报信,簇拥着出去解围。
马老夫人一见女儿来了,胆色更壮:“莫不是欺侮我年老体迈?”
小贩被她揪着衣襟几乎要提溜起来,一个劲儿喊冤:“您老人家还年老体迈?”
他被马夫人救了下来,两人七嘴八舌将事情始末说个清楚,马夫人忙将马老夫人搀扶过来:“娘,汴京城里便是这习俗,惯常用荷花用高粱梗穿做并蒂莲,为着讨趣儿。”
再指点小贩一箩筐莲花:“您动动脑筋想想,怎会有那么一担并蒂莲?”
听说是汴京城里风俗,马老夫人这才悻悻然蔫了下来,她老人家自从来汴京后便老是担心自个儿举止露怯,日日要显摆:“我们西京洛阳不必比你们东京差!”如今倒被人瞧做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是以扭头就走。
她嘟哝着嘴进了院门:“哼,我们洛阳牡丹甲天下,不比个并蒂莲强。”
“娘啊!你说您老人家素来也不喜个花儿朵儿的,怎么就忽得想起买这物件了呢!”马夫人跟着走进来,埋怨马老夫人。
“还不是因着想为你求个并蒂的好姻缘!”马老夫人狠狠道。
马夫人一愣。
慈姑恰在此时迎了上去:“今儿过节,我要做果食,两位莫不如来帮忙?”正好解了她们的围。
糯米粉用筛子筛了好几遍后与水活成,而后蒸锅坐盆,将糯米粉与糖桂花、白糖一起拌得匀称放入盆中,待蒸熟后取出,再用纱布定型,便做成一道白云糕,切块后淋一勺子海棠果蜜。
马夫人取一块吹凉递给马老夫人,马老夫人尝一口,白云糕恰如其名,绵软如白云,舌尖一抿瞬间融化,海棠果蜜的清新酸甜撒在云朵之间,倒如一场蜜雨一般。
而后再将大红的青州枣去核,用石磨碾碎,深红色的枣泥加蜜加鸡蛋调匀,上锅蒸煮,出来一锅热气腾腾的枣糕。
里头空气绵密,看得见许多气泡缝隙,这空隙使得枣糕松松软软,咬一口,丝丝缕缕的枣香中夹杂着一抹淡淡的甜香,口感糯糯。
马老夫人还会许多洛阳做法,做了个紫荆花蜜黏糜子糕、做了个油面果。
紫荆花蜜黏糜子糕看着便觉小巧玲珑,金黄色的糜子又黏又糯,却又完全不腻,紫荆花蜜甜得清新,轻轻一咬,里头的红豆沙馅儿全然在舌尖荡开,舌尖一抿便觉软糯一片,可还偶尔能咬到一点红豆颗粒,使得口感立即立体了起来。
一会岚娘也来了,拎着几杯买来的甘梨甜饮子,一边不住念叨着:“要胖了要胖了。”一边吃完白云糕吃枣糕,嘴巴一刻都不得闲。
甘梨甜饮子装在竹筒里,许是事先在冰块里浸过的缘故,竹筒壁上头凝结了一层密密的小水珠,在夏日里叫人一看就觉得凉爽了许多,打开盖梨子甘咧的气息立即涌上来,喝一口,全是淡淡的甜香,里头漂浮着的梨子果肉吃一口,缠缠绵绵都是沁人心脾的梨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