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地方好啊,听说是汴京城里独一份!”
“对,咱们李兄弟如今有了钱,自然要去见识那有钱人的场合!”
你一言我一句,四五个人怂恿着他,就要往如意赌坊去。
李麻子被人簇拥着进了如意赌坊。一看果然了得名不虚传:身着洒金红纱的波斯女郎用嘴噙着蜜酒喂人;皓腕霜雪的美人儿拿着筹码手把手教你玩乐,整座赌坊都热热闹闹,一派纸醉金迷之感,
李麻子身边那些弟兄们冲迎来的伙计使了个眼风,那伙计得令,立刻躬身请他们过去,那帮兄弟们便簇拥着他往其中一张赌桌而去。
偏李大头是个谨慎的,对着自己不懂的不敢贸然下注,便说:“我瞧瞧怎么玩。”于是一路站在边上瞧着别人玩。
那些人玩得刺激有趣又新奇,玩得高兴处乐呵起来,李大头也跟在旁边喝了一宵的酒,美人美酒,闲汉兄弟们又赢了钱,着实算得上是一个美妙的夜晚。
今儿个清晨起来李大头无事便又有人寻他去如意赌坊:“兄弟,一起去逍遥。”
“昨儿你只看不玩,今儿可学会了不成?”
李大头是个经不起别人激的,立刻拍拍胸膛:“这有何难?”
他们一行人到了如意赌坊对面,忽得见前头有舞狮队,正舞动得热火朝天。
是如意赌坊又出了新的花样?
周围的百姓纷纷凑上前去瞧热闹:
金色大红缎面的狮子,围着一个五色绣球打转,两只狮子相争,围着几根独木桩子打斗。
李麻子素来爱瞧热闹,便住了脚多看了两眼:两只狮子你争我斗,终于踩桩将绣球衔在了嘴里,下一瞬狮子腾桩,将口里的绣球抛到了他手里。
李麻子拿着这绣球呆愣在了原地。
便见狮队诸人欢呼:“这是开张以来我们第一位食客,得五个免费的筹码!”说着与他竹子做的筹码。
李麻子瞧着这筹码便发愣上了:“怎的与那赌坊有些相似?”
他迷迷糊糊就被诸人簇拥到一座酒楼前头,只见上书几个大字:“康娘子盲猜酒楼”。
周围人议论纷纷:“这盲猜是何物?”
这时有位小娘子站在酒楼大门口,笑道:“诸位,我这酒楼要的便是叫人盲猜,所有菜式都是做好后藏身于竹罩子下头,菜色的价值分别是一两银子到十两银子不等,而后叫人盲猜,花费二两银子便能猜这道菜,而后由小二揭开盖子揭晓谜底。”
“那你这店可不划算?我要是没赌中可怎生是好?”有个人不满意,喊道。
小娘子笑道:“最差便是二两银子买了一道一两银子的菜式。何况稍微若是押中,便是花了二两银子买了十两银子的菜式,这不就是大大的赚了吗?”
李麻子同伴不耐烦听这个,便要拉着李麻子出去。
李麻子不愿:“免费得来的怎么不去?倒不如将这顿饭吃了才好。”他是小市民心态,一听说有免费的好处,自然是非要占了这便宜才成。
有个同伴脸色有些勉强,另一个性子和缓的拉拉他袖子,冲他使了个眼色,于是都留了下来。
这时候许多百姓也跟着进了店,也不吃饭也不点菜,就凑在李麻子身后看热闹。
立刻有人端上来一桌子菜,只不过菜式下都扣着竹编的盖子,那竹编盖子一般大,叫人瞧不出来下面的端倪。
便有茶饭量酒博士上前与他们倒茶,又殷勤相问:“您要哪盘?”
李麻子指着第三盘道:“便是三吧,我家是这第三户人家,这是个好数字。”
那人揭开第三盘的盖子。
香味四溢,那人笑道:“这道菜唤做逡巡鱼羊,恭喜您,这道菜以鱼肉和羊肉入馔爆炒而成,融合了鱼肉和羊肉的鲜美。”
后头看热闹的百姓们很会抓重点:“到底多少钱啊?”
“这道菜一共要五两银子。”
李麻子高兴坏了,不住问:“看吧,兄弟们,我是不是可厉害?”
他那些闲汉兄弟们勉强一笑,似乎眼底并无笑意。
李麻子却没注意,他正夹起一块羊肉吃,这厨师的技艺一定很好,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将羊肉片得薄薄,吃起来滑腻肥美,毫不费牙,鱼肉也被片成薄片,两者爆炒融合在一起,上面还撒了一层淡淡的芫荽末。
羊肉和鱼肉经过处理,本身香而不膻。羊肉肥美,鱼肉片鲜嫩,两者炒制在一起,意外地鲜美独到,李麻子只觉得这辈子都未吃过这么好吃的食物。
又到第二道菜,他来了兴致,指着桌子最中央一道菜:“开那个。”
这却是一道青凉臛碎,价值十两银子,引得后头百姓们连连惊呼。
上好的狸肉与蒜苗同炖,热乎乎散发着醇厚的香气,挑拣一块骨头,吸溜一口上头余留的骨髓,瞬间滑入嘴中,经过长时间的炖煮后骨髓饱吸了汤汁的鲜美,叫人满口留香,怪不得这道菜价值十两银子,这狸肉是价格较高的野味,寻常百姓人家不大吃它,也只有贵族人家才吃得起,却没想到能够只用二两银子的成本开出来。
百姓们纷纷兴奋起来,议论纷纷,他们原本想着这家酒楼进不去,如今看来倒也新奇有趣,何况二两银子遇上这等见丈母、老母亲贺寿的日子也还是拿得出来的,当下就凑在后头给李麻子出主意。
李麻子也是个好热闹的,扭身问:“下一个开哪个?”
后头百姓们纷纷给他出主意,这个说开那个左侧的,影影绰绰瞧见里面的盘子大;那个说开放在桌子中间位置的,那里的应当是贵重菜品。
李麻子便听了后者的说法,选了放在桌子中间的一盆菜。
第三道菜却不贵,随着盖子打开,人人都发出了一阵失望的喟叹:原来是一锅米饭。茶饭量酒博士解释:“这道菜值一两银子。”
这碗饭瞧着与寻常所吃不同,米饭连菜盛放在砂锅里头,许是刚出锅的缘故,还哔哔啵啵响动着,青青豌豆米剥得小小,撒在雪白的米粒上,米粒各个饱满大颗,米饭上头还有些许的蘑菇丁,粉红的腊肠片得薄薄,散发着诱人的光泽,丰腴的油脂渐渐落入米粒中,锅边还有焦黄的锅巴,豉油的香味散开,一看就知道脆脆的好吃。
李麻子自己先舀了一勺尝起来,腊肠里头的肉粒饱满,大粒大粒混合在肉糜里令人着迷,还有一丝绵长的白酒香气,酱香十足,蘑菇丁恰好解腻,厚道的口感增加了整道菜的嚼劲,这里头的豉油更是咸甜结合,混合着腊肠的油脂包裹了雪白的米饭粒,单是这汁水拌饭就能叫人吃下去一大口。
虽然这一道饭直值一两银子,但着实好吃啊。
李麻子毫不觉得吃亏,他扭身又问后头的人:“下一个选哪个?”
这回百姓们不敢瞎说了,有个胆大的喊:“你还是自个儿定吧。”惹得大伙哄笑一片。
李麻子便笑笑,又指着米饭旁边的一道菜:“便那个吧。”说完还舀起一勺子焦黄酥脆的锅巴塞进嘴里,嘎吱嘎吱美美得吃了起来。
后头的百姓各个脖子升得老长,要打量是何等菜式。
却是一道炙烤乳鸽,茶饭量酒博士笑道:“这道菜值五两银子。”
百姓们又都欢呼起来。一阵地动山摇,惹得外头原本要去赌坊的人起了好奇:“这破酒楼何时来的生意,怎的忽然多了这许多人?”于是纷纷进来瞧热闹,进来以后便瞧见正在盲猜菜品,这法子着实新奇有趣,便留下跟着看热闹,酒楼里的人便一个多过一个。
李麻子浑然不知,只专心打量面前这道炙烤乳鸽,应当是事先刷了一层蜜而后再放入烤炉中烤制。
金黄油亮的色泽,油脂渗透在外面,一滴滴往盘子上滴落,不用尝,单是瞧一眼便觉颇有食欲。
李麻子吃一块鸽子肉,烤过的鸽子肉,肉皮外面已经焦脆一片,咬开后,原来这层酥脆的外皮另有他用,将肥美的肉汁牢牢锁在其中,如今牙齿一用力,便能吃到肥美的鸽子汁液,一个字鲜!鸽子肉也是分外鲜嫩,一缕一丝都分外滑嫩,纤维间一股碳火气,叫人得些野趣。
再咬下去,鸽子骨酥脆,十分诱人。
第五道菜便自在许多,李麻子熟门熟路喊道:“再来一个。”
这道菜是一道红焖羊肉,羊肉切得大块,用黄酱焖煮过,搭配着白色的萝卜片,叫人瞧着便觉胃口大开。
李麻子忍不住夹起一块送进嘴里,被炖得酥烂的羊肉筋肉分离,齐齐软烂易碎,还散发着好闻的五香味道。
李麻子上了瘾:“再开一道。”
那茶饭量酒博士却道:“不好意思,您一共得了五个筹码,再多却没有了,剩下却要自己花钱买筹码了,我们这筹码是二两银子一个。”
李麻子赌性大发:“不就二两银子么,再买五个。”
那茶饭量酒博士却再也不愿意买:“您这一共三个人,五道菜也足够。不用再多花钱。”
李麻子也不是那听不得劝的人,立即点头:“如此便好。”
今儿着实过瘾,李麻子吃着美味佳肴忽然颇有感慨:“今后还去什么如意赌坊?”
他脑子里的小市民意识忽然发作,兴致勃勃提议道:“以后便来这里多好。又能吃又能玩,还有人帮你瞧着,不至于倾家荡产。”
新结识的那些兄弟们却极不高兴:“还是去如意坊吧。”
有个还冲他眨眨眼睛:“听说那里的姑娘还不错。”
“去看什么姑娘?”李麻子连连摇头,“那些小姐哪里有饭菜香?”
“不去不去!真不去!”李麻子连连摇头。
这里多好,既便宜又划算,每每开盘后面还有许多百姓鼓劲叫好,被众人换绕着热热闹闹,岂不比赌坊更好?
“昨日兄弟们如意赌坊可是赢了许多银子。岂能就此不去?”有个闲汉迟疑道。
“开赌坊就是有赢有输,莫非赌坊只认输了银子的,却不认赢了银子的?”李麻子想想便觉道理不通。惹得周围人哄笑起来。
那些闲汉本想好好与李麻子理论,可是见这里百姓太多,他们铁青着脸扭头就走:“以后你我兄弟情断!”
李麻子也不恼,先叫店家将个炙烤乳鸽和红焖羊肉预备打包回去给老娘吃,剩下的便都请周围那些百姓过来吃:“多亏大家伙瞧我这热闹,大家一起来吃。”
诸人也不客气,适才瞧见那饭菜着实诱人,便都喊店家添一双筷子,吃了起来。
吃得痛快时,有个小哥瞧瞧四周,警惕小声道:“我看你啊还是莫要再与那些所谓的兄弟们交往了。”
“对啊对啊,我家就住在这附近,知道他们这些人啊惯常拉着富贵人家子弟来这赌坊。”
“就是,第一回 叫你赢钱,惹得你成瘾,之后便再也戒不掉,只怕家产就要没入其中。”
“他们一开始什么都不说,只勾着你吃喝玩乐,到熟了才带你进赌坊,是以一开始许多人都分辨不了。 ”
李麻子听着听着出了一身冷汗,他们所说这些手段,不就是这些天他这些闲汉兄弟们的所为么?
今日若不是被这家店选中,只怕自己就要被骗进赌坊,而后倾家荡产,想到自己的老娘辛苦了半辈子,若是最后被人赶出家门,那是如何凄惨?
慈姑正在厅堂里巡视食客们,便见一个中年人走到她跟前,眼含热泪:“老板,你们是好人啊!”
*
这家盲猜酒楼就这般火热了起来,本来人人都以为它会倒闭,谁知这家店非但没倒闭,而且生意越来越好。
许多稍微有些赌瘾且赌瘾没那么大的人,每到饭点走到这如意赌坊跟前,闻见里头飘出来的滋味,便忍不住犹豫:要不去吃顿饭呢,这饭食又香又好,而且还能赌一把运气。
古行老五体投地:“康娘子这法子着实高明,叫古某意想不到。”
吴行老自己亦是摇头:“我没想过居然能用这等法子化解。”
慈姑却笑:“若是这人生来爱赌博,又被坏人刻意勾着染上了赌瘾,趁着还有救,倒不如先请来我这店里。”
她正色叮嘱古行老:“只一点,这酒楼只能请本已是赌徒的人进来,却不能叫那些一瞧就不赌博的七七八八的人儿进来,那便是误人子弟。”
古行老满口答应:“那是自然。这也好办,如今各大赌坊都会给上门的赌客发放各家的荷包,唯有赌过钱才能有那荷包,以后我们便只收那荷包。”
吴行老想了一下:“除此之外只像李麻子一样,一看就是被人做局带了进去的这种人也可招呼进来。”
古行老点点头:“这好办,只不过如此一来,只怕收益要骤减。”
慈姑摇摇头:“不会。”
她做菜时已经事先设计好:这桌菜成本三十两,那么下桌菜成本必然会四十两。每一批次上十个菜,一桌菜的总价或高或低,每二两银子猜一个菜,要将十盘都赌完,便要用二十两银子。便是他们再怎么赌,也绝不会超出这个范围。何况市场售价与菜品的成本价格之间还有一大截差价,怎么都是赚的。
吴行老感慨:“老夫明白了,这说是酒楼,其实是以赌坊的方式,只不过赌坊里输了便是血本无归,而我们这里输了便能得一盘菜。”
慈姑笑:“您这可说得不错,有了我这菜总好过在赌坊里一无所得。”
怀远坊的生意就此做了起来,在赌徒中口口相传。若是赌瘾不那么大的人,如今都愿意去康娘子酒楼去。如今这康娘子盲盒酒楼极其惹人:一来能解解赌赢,二来嘛,美食做得好,第三也是最重要的,那便是家里人不会责骂。许多世家子弟家里管束得严格,往赌坊去一次是要打断腿的。可康家你进了也便也进了。
虽然只面向赌徒,可因着每一单的利润极高,如今整个怀远坊的厨子们一下子日子便好过起来。
于是到了行老们议事的集会上,古行老和吴行老要将慈姑夸上一夸:
古行老先站起来:“这次康娘子帮了我们怀远坊大忙,若不是她,我这坊里许多厨子们便只能喝西北风去了。”
“唔?何事?”宋行老如今深居简出,不知道外头的事情。
吴行老有些奇怪:“这么大的事情,怎的小宋行老也不告诉您?”说着还刻意瞧了宋雅志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