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轩陶陶然沉醉于酥肉的美味中,没想到干脆的酥肉好吃,这炖进锅子的酥肉也好吃,一时之间竟难分伯仲,他决定以后每样都要吃一点。
酥肉的下头是酸菜和粉条,粉条被压在锅子下头,用力翻检才能翻出来,此刻已经被炖得晶莹剔透,在灯火下闪着诱人的光泽,
放进嘴里后几乎是滑进喉咙里,宽粉条特有的滑溜口感与咸香十足的汤汁,一齐齐溜进了肚子。
酸菜即使炖煮了这么久还保持着爽脆的口感,吃多了那许多肉,此时正好来一块酸菜,酸爽!发酵过的微酸滋味刺激着味蕾不断分泌口水,正好激发胃口。
吃完酸菜后,宝轩觉得,他要从头再吃一遍!
屋内诸人都吃得欢畅,团姐儿笑眯眯给马老夫人夹菜,又倒一杯茶水给她喝,马夫人和杜仙云年岁相仿,便一起对酒小酌,濮九鸾便是吃饭也神态浑似仙人一般雅致,还时不时给慈姑夹菜,岚娘喝多了果酿,撑着脸醉意迷离瞧着这两人笑得一脸慈爱。黄翰飞与疾风说些各地的风土人情,倒也投契。果子、勺儿三位徒弟品味着席面里各式菜肴,一一评定起孰优孰劣,玉琅小大人一般吃得痛快,时不时要被各路大人投喂,大口大口一点也瞧不出来先前挑食的毛病。
冬日初雪落下,外头寒风呼啸雪花纷飞,室内温暖如春、暖锅沸腾,端的是良辰美景。
这雪直下到第二天白日才停,出了外头只见满目白雪,屋顶树木上都堆积着厚厚一层积雪,早有人一户一户敲门:“可要帮忙扫雪?”
若是应了,他们便系上绳子用特制的扫把将上头的雪扫下来,免得压塌了房顶。
外头街道也有街道司的人在清扫便道,岚娘外头溜达了一圈,回来就叹息:“军巡铺的小哥也太累了!”
原来军巡铺为了提防火灾昼夜皆要巡视,可昨夜雪下得急,他们御寒准备不足,今晨起来积雪消融,许多人坚持在军巡铺的兵士都冻了手脚。
慈姑忙带着徒儿们做了热气腾腾的肉馅儿馒头,又煮了大量粥米,又买了些炭火一起送了过去。
李军汉正哈着气坐在门口,见慈姑过来立刻大声欢迎,接过慈姑的吃食后笑眯眯道谢。曹军曹照旧坐在柜台后喝酒,见慈姑拿了吃食却忍不住站起来过来,惹得李军汉大奇:“长官,这可奇了,那个每日里坐着喝酒不挪窝的人呢?”汉子们哈哈大笑起来,一个个豪气冲天,似乎并不把这大雪放在心上。
慈姑便冲他们福上一礼:“我替汴京城里百姓,多谢诸位照看火情。”
“不妨事不妨事。”李军汉毫不放在心上,“回头记得请我们吃炙肉店。”
却说濮宝轩吃饱喝足后又喝多了酒,濮九鸾临走时便将他捎回了自己府上。
清早他吃完早点才清醒些,道了别便往濮家去。
刚进家门,开门小厮热情大喊:“少爷回来了!”
登时一群人热情围上来。
“少爷终于回来了!”
“是啊,少爷看着比去之前精神多了!”
濮宝轩也颇有些得意,这还是他第一次出远门呢,他大手一挥:“少爷我给大家都带了土产,叫厨房今儿给大家分了。”
小厮们齐齐恭维:“谢过少爷。”
正纷纷乱乱忽然间濮夫人被侍女们搀扶着过来,瞧见他立即哭喊了起来:“儿啊!”
“娘!”濮宝轩忙上前去扶住娘亲,两厢诉说别情。
濮夫人当真心疼儿子,一个劲说他黑了瘦了。被儿子搀扶正正堂还上下打量儿子。
濮老爷来了,见自己家儿子人虽然瘦了,言谈举止却多了些稳重,心里也很满意,嘴上还要挑刺:“跟着你十一叔以后行事要更稳重些,千万莫跳脱,惹得你十一叔不喜,坏了官家的差事。”装模作样教育几句。
宝轩老老实实应了下来,又跟爹爹禀告自己在外地又读了什么书,有了何等感悟。
濮夫人见儿子出息,心下大喜。先是叮嘱丫鬟婆子们:“炖个老母鸡,放些当归之类。”还说:“去外头樊楼叫一桌席面,少爷定然在外头想着这一口呢。”
忙忙碌碌之后,忽得想起一桩大事。
她扯了扯濮老爷,咳嗽一声,拿眼神示意。
濮老爷省过味来,便道:“说起来你不在汴京城,我和你娘没少操心你的婚事。”
濮宝轩赶紧竖起耳朵,一脸警觉,他爹娘可是从前先后给他说了好几门婚事,如今不知又有什么打算。
“从前我家与黄家定了亲事,你还记得?”
“自然知道。”原来是旧事重提。濮宝轩放下了警惕,漫不经心回答。心里想着我昨儿才吃了黄家女儿做的饭哩。
“如今黄家老爷被平反了,黄家娘子居然还活着如今正在汴京,听说还被封为乡君,回头找个日子娘去拜访与她。”濮夫人见儿子毫不抗拒这门婚事,喜滋滋道。
“娘为何……拜访她?”宝轩忽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当然是履行婚约啊!”濮夫人道。
第99章 金钱鱼盒
“什么?”宝轩张大了嘴巴, 差点被一屁股坐到地上。
濮夫人还以为他瞧不起慈姑无父无母,耐心劝说他:“你可莫小瞧人家,康娘子被封为乡君, 每年还有一千两百石的粮食, 便是寻常官员都不能有这个进项。”
“如今康娘子正店这般大的生意做着,听说她手里还有一把日进斗金的脚店、食肆, 又是名门之女,哪家人不心动?我听说啊好多人家都想遣了媒婆去求娶康娘子哩。那许多嫁妆, 只怕以后你和孩子都不用愁了!”濮夫人生怕儿子不同意, 将其中利害说个明白。
“娘啊, 这不是胡攀扯么……”想起昨日里看到那一幕, 宝轩吸了一口凉气。
濮老爷也皱眉头:“胡扯,我们不是那为着媳妇嫁妆的人家。”
“你这傻孩子”濮夫人笑道,又不忿冲丈夫道,“我为着利怎么了, 老爷是为着名,还不是都一样?”
“我不同意!”宝轩摇头摇得拨浪鼓一样。
濮老爷训斥:“由不得你!如今官家将濮家平反, 我们能借此机会重提婚约, 一来是延续官家仁慈之举, 二来当初黄大人当初在士林里有些威望, 也可助力你今后;三嘛如今能娶了孤女说明我们濮家守信, 这是大大的好名声!”
得了吧, 宝轩在心里嘀咕, 一是为了逢迎官家,二是承继黄家士林人脉,三是要沽名钓誉。
濮夫人见丈夫训斥儿子, 便忙打圆场道:“归家后还未沐浴更衣,你先去换洗衣裳休憩片刻,回头准备吃饭,一切有你爹和我准备哩,定将你的婚事办得妥妥当当。”
宝轩假意应了,回了自己院里便叫自己的贴身小厮往镇北侯府走一遭,如此这般叮嘱了他。
慈姑丝毫不知发生了什么,她前些日子钻研如何才能不费力搅打出大量奶油时想出了个水车,如今正在汴京边与濮九鸾试验。
她从前做樱桃毕罗时叫徒儿们搅打过,虽然成功做了出来,但是大头、小丁、汪老三几个累得胳膊都酸了才算做成,这要长期做定然不能使用人力。
她琢磨着画出一个半人高的大桶,上头又从房梁下吊下来一个四页扇伸到桶里,扇子上面则有机关直连到水车一般的装置上,如此一来水冲水车,车轮带动扇叶搅打,便能在桶里搅打起来。
濮九鸾见了慈姑所画着实惊讶,他还没想到慈姑竟然有这本事。
慈姑不好意思抿嘴一笑:“还是上次被左冰的人关到水边塌房里,只听得水流流动,今日琢磨这能省力的法子后就自然而然想到这一出。”
“饶是如此也是寻常人难以想到。”濮九鸾称赞,“我便叫人去造,瞧瞧看能否做成。”
不多时便有工匠造成,慈姑这回便是与濮九鸾来瞧的结果的。
虽是雪后,但好在积雪消融后汴河并未冻上,水流缓慢冲击过连在水上磨坊里的水车板,水车板便轻轻动了起来,旋即便看到桶里的扇叶开始转动,先是很慢,慢慢变快,飞快转动起来。
慈姑笑吟吟拍手:“如此一来,我这点心店便可开张了。”
她示意仆从将大桶的白色牛乳倒进地上的大桶里,瞧着扇叶一点点搅打,旋即又充满歉意对濮九鸾说:“我今日又无法陪你逛街市了,我要去这附近看铺子。”
濮九鸾宠溺一笑:“那我便陪你看铺子。”说罢,便跟着慈姑出去。
慈姑心里甜滋滋的,也不拒绝,两人便唤来一个中人,在这汴河边瞧起了铺子。
那安装水车的磨坊是濮九鸾的,慈姑便也不跟他客气,她预备将那磨坊改造成一间后厨,只是这店铺自然要选在后厨附近,方便运送点心。
中人听了慈姑的要求,痛快点头:“如今这磨坊旁正有一家临街小楼空着待租,娘子何不去瞧瞧?”
便带他们去看房,这小楼以前应当是卖酒的人家,楼内弥散着淡淡的酒香,院后还有个酒窖。院内则有一方水井。
慈姑一瞧便觉妥当,叫经济去唤店家签约。
见那经济出去,濮九鸾才小声问她:“此地靠近北城的新酸枣门,再往外头走几乎要出汴京城,最是偏僻不过,你为何要租此处?”
慈姑笑道:“要的就是偏僻之处,一来地界便宜,二来少有人打扰。我如今又在京城里有了个声名,食客是不愁的。”若是从前的她自然不会选偏僻之处,可是如今的她却是不惧怕食客不来。
再者最重要的一点,便是她从前曾经听师父讲过,师父来处有一种点心店,能叫往来的客人趋之如骛,店铺精致整洁,内里一尘不染,点心则美味多样,慈姑便想将这种店开出去,或许有一天师父便能顺着这店铺来寻自己呢。
她和房主坐在小楼里签约,却不知外头隔着一条街,唐卫正紧张兮兮问温长贵:“你可探听清楚了,那康娘子当真买了那栋小楼?”
“绝对没错!”温长贵言之确凿,“我时适才装作看房子问了那经济,他带着主家说要赶着去签约哩,说回头再约我。”
他们二人如今日子不好过,酒楼没了正店的资格还要跟同行买酒,只不过当初飞扬跋扈得罪的人太多,唐卫还能借着唐妃的威风拿到酒,温长贵则艰难了起来,步步维艰。
唐卫本想打击报复,谁知却被他无意中发现康娘子今儿来了新酸枣门,居然还要租赁下一处酒楼。
他眼珠子咕噜一转,计上心来:“这康娘子是个会做生意的,她既然在这里租下酒楼,那我们哥俩不如也在附近租下酒楼?不信挤兑不死她!”
温长贵有些犹豫:“可这里着实偏僻啊,再往前走两步便出了汴京城,附近都是些库房仓库之类,唯一算得上食客的便是外头路过的商队,这些人又吃不起大酒楼,你我在这里开店,岂不是赔到死?”
唐卫摇摇头,一脸高深莫测:“我在外头打听了,这个康娘子一向行事不照常理,但偏偏屡屡成功,这次若是古怪就对了,这才说明她又要发财。”
温长贵隐约被说动了,横竖他跟着唐卫干,不过出小头,便是亏也亏不了许多,可最让人动心的是万一赚了呢?
想起从前听说的这康娘子是如何毫无本钱就一步步凭借运气翻身的传奇,他心里不由得涌起一阵勇气。
两人等康娘子签完赁书后,就找来了中人,说出了自己要租赁酒楼的打算。
中人目瞪口呆,今儿是怎么回事,来他这里租赁的多是仓库、磨坊之类,谁知今儿先是租了个酒坊,下午又有人来赁酒楼。酒坊还还说吧,这附近往来的居民也好喝些浑酒,可这酒楼,啧啧啧,在这个地方开酒楼,这两人莫不是傻子么?
中人在发财和良心之间犹豫了一瞬,还是决定提醒一二:“客人,这里酒楼可当真不好做,没什么人不说,这里都没有建造好的酒楼。”
“没有没关系。”唐卫大手一挥,“我可以改建!”他早就盘算好了,在康娘子附近建一座酒楼,她做什么菜,自己便做什么菜,价格是处处便宜她几成,还不信不能将她挤兑走?
中人最后为他寻了附近一家库房,一想起今后的蓝图唐卫就格外豪迈:“赁有什么用?我要买下来!”
他二话不说就买下了这块库房,当天就寻了修筑工匠,紧锣密鼓收拾了起来。
不多时便打探到康娘子那里也开始动工。
唐卫一想到自己开业之后碾压康娘子的情形就干劲十足,索性压钱给工匠,务必叫他们赶工,为的就是能够尽快完成进度,赶着在康娘子的店铺开业前开张!
慈姑的点心铺子也按照她所构想的紧锣密鼓进行着。她为了感谢濮九鸾,特意做了一道金钱鱼盒。
这道菜有点像前几日做的蛋饺,只不过这次充当外皮的不是鸡蛋而是猪肥肉,慈姑先将腌了一周的冰肉拿出切成半个巴掌大小的圆片,而后用淀粉黏住边缘,在里头放入做好的鱼肉糜和口蘑丁做的馅料,再合上油炸成金黄色后出锅。
濮九鸾捻起一块,放进嘴里,酥脆的猪肉外皮被油炸得金黄。
最绝的是慈姑选用的冰肉都是皮下能见毛孔眼的一层雪白肥肉,这样的外皮宛若一层天然的滤油器,在油炸过程中能将冰肉本身含有的猪油脂融入油锅中,因而吃上去肥而不腻。
里头的鱼肉糜剔去了鱼刺后被搅打得烂碎,油炸后软滑一片,外脆里嫩焦香十足的口感着实迷人。
只不过这道菜比昨日吃得蛋饺更绝的一点便是它多了一层冰肉丰腴的口感,油脂任性进入口内立刻晕染成一片,肥香满口。
“不错!”濮九鸾称赞道。他本是对饮食上寡淡的人,可自打遇到慈姑便成了个饕鬄食客,总时不时惦念着她做的美食。
“那是自然。”慈姑满意点点头,“你这人不喜吃鱼刺,又喜欢吃脆生生的东西,这道菜自然最合你口味。”这可是她费力观察来的呢。
濮九鸾心里一阵感动,他翘起嘴角,又问慈姑:“那你喜欢吃什么呢?”
慈姑一愣。
“你总为别人下厨,你自己又喜欢吃什么呢?”
慈姑托腮想:“嗯,我还真没有什么不爱吃的,如果说爱吃什么,那应当是红豆沙,刚煮好的红豆沙都来不及做点心,我就能空口吃一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