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姑恭贺道:“如今您可与朋友在这问魁楼三层聚会吃饭, 诸位的名字都已经记在我问魁楼名册上, 这次诸位通过了第几层便可来第几层吃饭。若是想去更高楼层的今后也可多次来比试, 只一条:这题目并不是不变的。”
祝秀才踌躇满志, 同伴们也高高兴兴, 在三层坐了下来,虽没上最上面的一层“状元层”,可能到此层已经颇不容易, 足以傲视下面进不来酒楼的人。
这时候说的话就与在楼外时截然不同:
“我觉得这法子妙啊!”
“是啊当今上下物欲横流,谁能如此看重文墨?”
“送上门的银钱老板不要,反而设了藩篱,一心只想要真才实学的文人墨客,这个老板让人可敬可叹!”说话者一脸肃然起敬,全然忘记他适才还在楼下笑话老板“莫不是脑子有些毛病?赚钱的买卖不做?”
岚娘听见外头这些食客的议论,悄悄儿进灶间问慈姑:“那些人是不是被拦着才舒服?怎的这会子又不住说咱们店里好话?”
慈姑抿嘴一笑:“这便是人性,自己辛苦赢得的那才是最好的。不信你瞧着,这些人只要来过一次以后就会回回来。”
祝秀才他们坐在了三层,窗户大开,下面的舞狮队也热热闹闹恭祝一回:“恭喜祝秀才通过三层试炼!恭喜某公子通过二层!……”锣鼓喧天惹得下面的百姓帮闲们纷纷鼓掌,也替他们高兴。
清风徐徐,祝秀才一行人坐在这位子上只觉风光无限,他忍不住心里想:或许所谓的状元游街也是如此吧。春风得意,马蹄疾。
舒畅啊!
这当口也有几波读书人进了酒楼里试炼,果然都到了不同楼层,还有一桌人也到了三层。
若是平时大家文人相轻,互相不理会对方,可是今日不一样,一起在这问魁楼里一番波折,居然生出了几份同袍的情谊,登时互相问候:“您也来了?”
“对啊,小生不才。”
于是互相通一下姓名,互相调侃:“我们今儿可都是同科!”
“同科同科!”
读书人中同科情谊非比寻常,这情谊有时候还胜过同乡情谊,祝秀才本来读书也是存着多结交人的心思,当下两伙人乐呵呵交换了姓名,招呼伙计并桌,一起讨论起诗文来。
正在此时,忽然闻得一股热烈的香气。
他们齐齐抬起头来,却见伙计端着一碟碟菜过来:“花炊鹌子、虾肉包子、香煎蛤蜊肉、麻辣血脏、豆腐羹、剔鹅八仙盘、仙人脔……”
一溜儿报完菜名后还不走,大声唱道:“小琼林宴开席!”
“好!”学子们当即喝彩起来。
每每大宋的新科进士设宴,都在琼林苑,久而久之,这一场宴席便被称为“琼林宴”,作为一个读书人,能进琼林苑被官家赏赐吃琼林宴,那简直是毕生梦想,如今这伙计说了本宴是小琼林宴,就是个人人爱听的彩头。
立即有人拿出碎角子银两打赏伙计。
更多的人目光却被这桌菜肴所吸引。
祝秀才适才经历了半天试炼,已经饿了,毫不犹豫先招呼伙计分割花炊鹌子。
这花炊鹌子是将鹌鹑腹内塞入茉莉干花外皮涂上蜜汁后在火上慢慢炙烤而成。
整道鹌子经过炙烤后外皮焦黄,诱人的琥珀色蜜汁无不吸引着人的注意力。
伙计用贝壳小刀划卡鹌鹑腹,里头雪白微褐黄的茉莉花立刻撒了出来。
蓊郁的茉莉花香丝丝绕绕,飘满大厅。
“雅致!”立刻有人举起大拇指。
祝秀才自己忍不住夹了一块送进口中。
炙烤过的鹌鹑外皮又紧又脆,有的地方的肉质已经被炙烤得薄薄一片翘起来,吃起来满口焦香。
而外皮下面的鹌鹑肉又是另外一种风味,被鹌鹑脆皮锁住的肉块里头汁水四溢,肉质细嫩,鹌子本身的鲜美被最大程度保留了下来。
更绝的是里头的每一根纤维肉丝都透着浓郁的茉莉花香气,直入唇齿之间。
文人本就喜欢这个调调,当即一个个边吃便赞:“美味!雅!”
还有人发自内心感慨:“原本想着这家店全是噱头,可没想到菜式是真的美味!”
这却是众人肺腑之言,其实这家酒楼即使食物上平平就已经足够吸引人,谁知道居然锦上添花,食物有这般美味。
立刻有秀才说:“就算下一道菜不好吃也无妨,有这一道菜就足以做镇店之宝!”
只不过他很快就打脸了,因为接下来的菜式,一道比一道美味。
虾肉包子,新鲜河虾仁一半剁碎一半原样,加猪肉、笋丁一起爆炒后包入包子,吃起来满口油香,虾肉颗粒感十足,鲜美弹牙,还带着一丝丝猪肉的香气,着实美妙。
祝秀才又夹起一块香煎蛤蜊肉,这蛤蜊被剥去了外壳,只留蛤蜊肉本身,而后裹上蛋液面粉油炸,一个个金黄酥脆躺在盘子里,看着就讨喜。
吃起来也好吃,金黄面衣酥脆可口,咔嚓咬开后里头的蛤蜊肉带着一点点海洋特有的气息,吃起来一点都不觉得腥,反而有十分的鲜美一直萦绕在舌尖。
麻辣血脏就更绝了,祝秀才本是西南人吃得就重口,这血块、猪肚、黄喉等物居然汇集一锅,红油汪汪,光是瞧着就已经让人垂涎三尺。
祝秀才旁边的李秀才摇摇头:“我可不吃这个,子曰,肉不正不食。”
祝秀才不管他,先自己夹一块进嘴巴,含含糊糊道:“那可正好,就没人与我抢了。”
黄喉脆生生、猪肚复有嚼劲、血块滑溜溜,几乎是种种不同的口感一起汇到了嘴里,更绝的是各个都在红油盘里浸泡了许久,此时舌尖又麻又辣,嘴巴一时之间感受到了种种口感种种味道,简直叫人分外满足。
“唔——”祝秀才满意地直叹气。
他又夹起一块放进米饭碗里,一起送进嘴。
这家酒楼的米饭也格外好吃,颗颗分明,粒粒饱满,适才看着就晶莹剔透,如今吃起来满嘴米香,配上这麻辣咸香的麻辣血脏,几乎叫人欲罢不能。
“真的这般好吃吗?”李秀才看祝秀才不吃旁的菜了,一个劲夹这麻辣血脏,自己也起了好奇心,他忍不住夹旁边的莴苣配菜,“我尝尝。”
莴苣被片得薄如蝉翼,嫩绿色仙气十足,经过在红油里的长时间浸泡后也变得有一丝淡淡的红晕,吃进嘴里,又麻又辣不说,还有一丝淡淡的卤香,配上莴笋片脆生生的口感,这感觉!
李秀才眼睛一亮,忍不住又夹起一片莴笋片。
吃了两片犹觉不过瘾,索性夹起一块猪肚送进嘴里。
旋即瞪大了眼睛,而后又夹起一块黄喉。
子啊,我错过了多少美食!
他在心里哀嚎着,又担心祝秀才取笑。
谁知祝秀才压根儿没顾上看他,只快速吃着自己的菜。
若是吃多了辛辣,觉得舌头发麻也无妨,舀一碗豆腐羹便是
这豆腐羹被切得细如发丝,盘旋在汤盆里,光是看着就叫人赞叹不已:“这是何等刀工才能切出细如发丝的豆腐?”
喝上一口,
乖乖,了不得。
这豆腐丝看着在汤里荡漾,如藻荇交横,可是几乎是入口即化,毫不费力,而且汤底是经过炖煮许久的高汤。
豆腐丝吸满了高汤的鲜美,此时喝上去只有一个字:鲜!
被辣灼烧的舌尖被有效得抚慰后,祝秀才立刻看向了下一个菜:剔鹅八仙盘。
鹅肉被剔成薄片摆放一盘,入口后蜜褐色鹅皮与肥美的鹅肉瞬间搭配成完美的组合,口感复合,一咀一嚼,肥鹅的香气在唇齿间不断迸发,极其过瘾。
最后一道仙人脔也丝毫不输,粉红色玫瑰腐乳蒸煮过的鸡腿肉,肉质饱满紧致,腐乳特有的香气涌上舌尖,咸香十足,很是开胃。
一桌小琼林宴吃得祝秀才一行人心满意足,几乎是扶着墙出去。
慈姑这家问魁楼自此名噪一时,许多读书人都要去这家酒楼试炼一番。
更难得的是,只要一位读书人进了问魁楼,第二次不管他是与旁的读书人还是与不读书的同亲戚宴饮,都会来这问魁楼,为何?面子使然。要知道问魁楼可不是人人都能进的,往来都是经过复杂试炼的读书人。
一起吃饭的人也要称赞两句:“老兄好厉害,居然能进这家问魁楼。”
本坊本就是读书人的天下,一时之间汴京城里的读书人便以去过问魁楼为荣,还有许多文人自发为问魁楼的菜品写下诗句,使之传播得更广更远。
第103章 定风波
问魁楼自打开了以后生意蒸蒸日上, 整个坊内的读书人,不,整个汴京城的读书人都来此处吃饭。
便是外地进京的读书人, 第一站要来的地方也必然是问魁楼, 一来是为着试炼自己的才学,二来也是为着能在此地迅速结交同为读书人的同伴们, 试问一座酒楼坐满了读书人,还有什么地方能比这样的地方更能快速结识大批读书人吗?
一来二去, 问魁楼在汴京城里打开了名声。
可如此一来, 坊内那些同台竞技的酒楼老板们脸色就很难看了。
一开始时还有人嘲笑康娘子“问魁楼居然不让人进。”、“对啊, 这康娘子小孩子家懂什么, 居然还不许客人进门。”,没想到不多久人家就宾客盈门, 同样来比拼,他们居然被康娘子大败,这颜面何在?
就有人也开始用同样的法子:“本酒楼不让人进。”反正是为着竞争总行老之位, 厚着脸皮也不怕同行指责了。
殊不知这法子康娘子用合适 ,他用却怎么都不合适。——
这却理所当然, 如今康娘子酒楼早就将本地的读书人一网尽收, 年轻人们在此处形成了巨大的精神凝聚力, 如此一来, 自然不会费力再往别的酒楼里去。
何况康娘子酒楼里每道菜式都又雅致又新颖, 便是单论这酒菜就胜过别人许多。
若是单单只为赚钱便也罢了, 可这总行老之位涉及利益太大, 渐渐便有人动了旁的歪心思。
*
春日阳光和煦,国子监学子们正在对花作诗。
忽得君秀才小声道:“这回旬试,我居然比往常低了很多, 这到底是为何……”
旁边的学子们纷纷上前开解他:“胜败乃兵家常事。”
“一次小比试而已,下回定能更好。”
谁知这时候那君秀才自己喃喃自语道:“莫非是我最近做了甚触霉头之事?”
在座诸人虽然都是读书人,可心底深处还是颇相信这鬼神之言,当即一个两个也帮他分析起来。
君秀才愁眉紧皱:“要说这次旬试与上次旬试不同的,只怕就是我近来老在问魁楼里吃饭……听说问魁楼的老板是个女子……”
说完后诸人都哄堂大笑:“大家都在问魁楼吃饭,要霉也是一起霉。”
“可我顿顿不落啊!”君秀才不服气,眼珠子一转,又想出一点,“对了!听说酿酒也是个娘子,女子手里造出来的酒曲谁知道会不会有霉运?”
此话一出,周围诸人皆有些惊疑不定。
君秀才见状暗暗得意。
他虽然读书尚可得了个秀才的功名,可近些日子家里老父去世兄弟掌家,原来那等丰厚的供给便没了,日子也捉襟见肘起来。
好在有位王行老寻到了他,允诺他丰厚酬劳,还答应将女儿嫁给他,陪嫁大笔嫁妆。
君秀才衡量一番便接了下来,横竖先赚这一大笔钱熬到科举再说。汴京城富商的女儿自然也可以做保底婚姻,若没有高中则有这王家供奉他,若高中了自然是择个好机会和离,在汴京城贵人们榜下捉婿时寻个更高贵更富有的妻子。
而他要做的,不过是适当煽风点火两句,甚至都不用大肆宣讲。
这流传了千百年的“男子为尊”观念自然在每位心里萦绕,谁自小到大没经历过呢?
祠堂不准女子进、家谱上不记载女儿、只有男子才能祭祖祭神、“莫从女子晾衣杆下过”、开工不能见女人否则会塌方、木匠的工具盒不能叫女子碰否则梁会歪、丈夫不能看见妻子经血否则要倒霉……
这几乎都不用大肆渲染便叫围观诸人都齐齐变了色。
“胡吣什么?”祝秀才气得在旁道,“你们可是魔怔了不成?”
“就是就是!子不语怪力乱神,亏你们还是读书人呢,比我家掏马粪的石三还要蒙怔。”李秀才摇着手里扇子,“快走快走,如今麻辣血旺限量供应,再晚了就赶不及了!”
两人大大咧咧的态度一时又叫醒了诸人,诸秀才们拔腿欲走,君秀才去一脸为难:“两位兄长说的是,可是我如今心情不大好,就不去了。”
之后几次聚餐,他居然一点都没去问魁楼,反而总去一家王家酒楼吃饭。
横竖这是个人喜好,国子监里便渐渐流传说有位怪人,竟然因为觉着问魁楼是女子当厨又是女子酿酒会影响考运而执意不去问魁楼用膳。
没想到等第二次旬试,这位君秀才居然考出了好成绩。
他拿着卷子一脸得意:“今儿我可要请客!”
诸秀才们纷纷恭喜他,各个开始盘点今儿要去问魁楼点什么菜。
谁知君秀才道:“诸位请赎我一意孤行,我要请诸位去王家酒楼。”
秀才们先是一愣,旋即释然:“你请客嘛,自然你说了算!”
君秀才神秘兮兮道:“非是我有意与诸位抬杠,这些日子我一次都没去过问魁楼,果然考了个好成绩,自然不敢再冒险去问魁楼了,再说我近日顿顿在王家酒楼吃饭,想必他家的风水格外好。”
联想起这两次他的成绩,学子们心里已经生了巨大的怀疑。君秀才见状格外得意,偏偏嘴上还说:“或许是我太蒙昧,只不过是巧合罢了。”
说罢便招呼学子们去王家酒楼。
只剩下还站在原地的祝秀才和李秀才。
“个娘老子的放屁 !”李秀才一急家乡话都出来了,“这两次跟他一起考试的学子们多的是在问魁楼吃饭的,怎的就他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