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卫和温长贵这才不情不愿行了个礼道:“见过乡君。”
慈姑这才掸掸身上的灰一样摆摆手:“你们有何事?”
提起这个唐卫便来了劲,适才的颓废一扫而空,他颇为蛮狠:“你便是乡君又如何?恶意竞争欺压同行,便是闹到官家那里去也够你吃一壶。”
“哦?我是怎的恶意竞争欺压同行的?”
唐卫梗着脖子道:“你恶意压低价格!同样一份樱桃毕罗,两个樱桃五文钱,面五文钱,奶油五十文钱,加上人工店租光是成本就能至少有一百文,可你居然只对外卖一百文一块,这如何使得?”
他实在亏损得心慌,便寻了自己的侄女叫她进点心店买了些点心,记住价目,回家后核对却发现怎么都无事。
“哦?我卖得便宜居然还有人寻我错处?”慈姑笑吟吟道,“我赔得起不行吗?”
“反正你在那么偏远的地方开点心店就没安好心!”
慈姑淡淡一笑:“诸位评个理,这却奇了怪了,我上午开的店,你后开的店,开在我店铺隔壁便也罢了,如今倒反过来倒打一耙指责我没安好心,难道不是你后开店不安好心吗?”
行老们见过这等恶意竞争的小人,纷纷点了点头。这种人自己似是个石头脑袋便也罢了,偏偏处处喜欢盯着那比他好的店,只等着抄人家,从酒楼装饰到酒楼内侍到伙计打扮再到菜色,过分些的连厨子都要挖过去照抄,非得靠着别人自己才能活一般。
如今看来一听明明是康娘子先开店,唐卫跟着后开店,自己与康娘子售卖一样价码的食物,却没想过康娘子出售的菜品价格比他的更低廉,于是反而指责慈姑。
这么一推论,行老们对唐卫生了厌恶,一个个指指点点议论了起来。
唐卫不愧是个脸皮厚的,丝毫不觉不妥,还大喇喇道:“抄你的店如何?抄你是看得起你!许多我店里的食客吃了我家的饭知道了你店里的名字,不也是变相在替你做宣传吗?”当真是格外不要脸。
慈姑摇摇头,对这等小人讲不清楚道理,她只要在诸人前头将自己筛清便是,当即便拍怕手笑道:“既然唐老板抄得乐在其中,那就继续抄下去吧.”
说到这里唐卫终于浮现出一丝心疼,他这一番照猫画虎先后赔了快一万两银子,几乎将自己底裤都赔进去,这还了得:“反正你就是作弊!你用那么低的成本压价就是恶意竞争!”
他环视四周,脸上浮现出一丝歹毒:“你们今儿也别跟着她骂我,回头她恶意压低菜价,有你们受的呢!”
行老们瞧热闹是真,听见这句话登时有了芥蒂,他们虽然不会上赶着去抄康娘子的菜式,可若是康娘子与他们做了同样的菜式又能压低价格,这才是致命打击。
一个个不安了起来。
慈姑摇摇头,笑道:“诸位莫慌。我点心店成本低,是因着我店里找了一个新渠道,能低价购得便宜低廉的奶油价格,有这法子,我才能将一切奶油点心的价格降下来。”
她为了不叫人眼红,便将自己发明出了出奶油工具之事掩盖了下来,横竖道理相通,果然众人听到这里纷纷恍然大悟。有些家里开点心铺子的行老是知道的,这奶油是一道点心里最昂贵最费时之物,若能压低成本,自然整块点心的价位便也压了下来。
这一点却只能各凭本事,谁叫人家康娘子能寻到这渠道呢?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唐卫尖声怪叫道,“即便你成本低,一天店内不过进去十辆马车,你才能有多少食客?”
“原来你还将我店里每日的食客都熟了一遍?”慈姑皱皱眉头,“我店中往来客人非富即贵,唐妃知道你在外头打着她的旗号窥探贵人吗?”
这一句话一下问到了命门上,唐卫虽然自诩唐妃亲戚,可自己无官无职又不是唐妃直系亲属,便是出了事唐妃也不会去保他。
他当即汗流浃背,不敢再多说一个字,恨不得将舌头都吞了下去。
这往来马车虽少,可一辆马车上坐个四五人,算下来一天也有许多食客。
何况店里大部分生意都是订制生意,来了的客人瞧着这家店的点心又新颖又好吃,便会在伙计那里订制,每每在城里自家要举报宴席时便会提前定制好所需种类,而后由大头外送送过去便是。
慈姑拍拍手:“这人进食铺是为着什么,你知道么?”
嗯?唐卫一愣,围观的诸多行老们也是一愣,那自然是为着吃饭了还能为了什么?
慈姑笑笑:“最主要当然是为着吃饭,可有人为着交际,有人为着新鲜,有人为着消磨时间,还有人为着谈生意。”
不同的人进店有不同的想法。
“而我这点心店来的,莫非是为着图便宜么?还是为着图吃几块点心?”慈姑声音不大,却直砸到唐卫心里,“我点心店本就是富家子女休闲放松之处,借着来我店里一路从汴京城里穿城而过,自在惬意,店中摆设雅致有趣,图的就是个消遣玩乐。这些人一旦认准了我康娘子点心的牌子,今后他们在城内开宴席自然便会定我家点心,甚至就算在城里别的酒楼开宴席也能定我家的点心。”
她虽然并不任何厉色,眼神中却尽显轻蔑,似乎唐卫和温长贵两人不过是两个跳梁小丑罢了:“点心雅致、成本低廉、贵家娘子们往来,这些又岂是别人能模仿得了的?便是在我店铺跟前开无数家点心铺子照抄我菜式,又有何用?”
她说罢便将两手拍拍:“好了,今日这许多人都是证人。我先礼后兵,将两位困惑解释得一清二楚,甚至连我开店的秘密都倾囊相授,这之后若是再有人生事,只怕我会不客气。”
随后便扶起宋行老胳膊:“走,行老,我们接着议事。”竟看都不看唐卫一眼。
“你?!”唐卫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竟然不敢再拦人。毕竟众目睽睽,对方又是乡君身份,他纠缠过多,只怕唐妃都保不了他。
行老们纷纷转身离开,唐卫气得咬牙切齿,狠狠往地上一跺脚:“咱们走着瞧!”
温长贵慌不迭跟在后面,还不忘问:“唐老爷,那咱们还开店吗?”
一句话戳到唐卫心口去,他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慈姑从宋行老府中出来时,濮九鸾正立在府前,慈姑见了他,先是一愣,旋即抿嘴甜甜笑了起来,眼睛如新月般弯弯。
“你怎得来了?”虽然是奇怪的语气,可压抑不住内里的惊喜。
濮九鸾也跟着笑了起来,他将一罐子党梅递给慈姑:“适才下了衙看见有人卖罐子党梅便买了些与你。正好徐林眼尖,看见疾风在门外,便叫我过来寻你。”
腌制好的党梅皱巴巴的,呈现好看的微褐色,进嘴之后察觉到那层淡淡的梅粉在嘴里迅速融化,随后便触及到韧性富有嚼劲的梅子果肉。
“唔——”慈姑吃得心满意足,她吃了两口梅子,忽得问。“你可是有话要说?”
这般明显么,濮九鸾讶然,不知何时起他居然不在慈姑跟前遮掩自己的情绪。
他点点头,瞧着正在下坠的夕阳,淡淡道:“你还记得从前那指环么?当时我们曾怀疑过为何有两枚一模一样的指环。”
“自然是记得的。”慈姑将党梅收了起来,神色也跟着凝重下来。
“当初应当是老国公爷送出了两枚指环。我虽然不知他为何如此,可……”濮九鸾住了嘴。他寻了当初服侍过母亲的婢女,这才知道这指环是父亲送给母亲的,这可奇了,老国公爷一生挚爱唯有大夫人,又为何给母亲赠与什么定情信物?
大夫人心爱之物想必是留给了二夫人,二夫人憎恶自己胞姐,不愿将她遗物传给她儿子,便胡乱塞给了濮二老爷生母石姨娘,石姨娘看那指环是个好东西,又给了自己儿媳妇,濮夫人下定时便拿出来给了黄家。
还有母亲,就算国公爷一时糊涂给了两个妻子一样的指环,可是母亲临终前与父亲闹得势同水火,又怎么会将父亲留下的东西传给儿子?
濮九鸾不知这其中的波折,虽说子不言父之过,可他自打知道后心里对老国公爷的印象更差一着。
慈姑似乎知道他心中所想,将脖颈上系着的指环解下来递给他。
濮九鸾打量着那指环,用手捻起,他有些犹豫,慈姑笑道:“情投意合又何必讲究当初是如何定的亲?再说了,你亲手做的簪子便是我们的定情信物。”并不干涉他作为。
濮九鸾释然,他本想用内力碾得粉碎,转念一想这是母亲心爱之物,便预备回去供在母亲灵前。
“还有这枚。”慈姑从荷包里拿出当初濮家定亲的指环,“既然我与濮宝轩的婚事做不得数,这指环便也由你退给他便是。”
濮九鸾接过指环,却收了起来:“这枚指环我便供到国公爷灵前便是。”言语之间已经连父亲都不愿意称呼。
*
开化坊因着靠近国子监和孔庙,旁边便有许多学堂、书肆,一派的书香缭绕。
许多外地来汴京城的读书人便也慕名在这里住下,读书写诗会友,很是热闹。
最近这些天,开化坊开了许多酒楼,各个张灯结彩,菜式则又便宜又美味,惹得学子们纷至沓来。
因而每次到了宴请之时决定去哪家酒楼吃饭就成了一件饶有兴味的事。
祝秀才这会就在思索此事,是去琼英阁呢还是去繁荟楼呢?
恰在此时,一起结识的学子提议:“听说国子监后街新开了一家问魁楼,可要一去?”
问魁,魁星高照独占鳌头,这名字对于寒窗苦读的学子来说可是个吉利名头,祝秀才当下欣然呼朋引伴:“走!”他家在西南坐着布匹生意,有的是银钱供他在京城交际,自然毫不吝啬。
到了问魁酒楼前,正赶上舞狮锣鼓,祝秀才皱起了眉头:“这附近酒楼皆是风雅不已,怎的轮到这家就这般喧哗吵闹?快走快走,换一家!”
同伴们也都是跟他一样的读书人,颇有同感,正待要走,有个同伴的目光却被吸引住了一般:“你们看!”
他指着问魁楼前贴着的大红纸告示,一字一句念道:“本店不得入内?”
什么?本店不许入内?
学子们来了兴致,仔细凑到人群前头,这才看见大红告示下面写着的一排小字。
“若是状元可长驱直入本店顶楼,珍馐美酒免费奉上。除此之外诸人要进本楼,必得对句、写诗、猜谜,过了考核才能上楼。唯有有缘人才能进顶层。”
“嗬!好大的口气,这店家可是不做生意了?”
“对啊,开着酒楼却不许人轻易进去,这当真是天下奇闻。”
围观百姓们纷纷议论起来,祝秀才一听却来了劲头:“咱们比不比?”
“比!当然要比!”学子们跃跃欲试,这店虽然苛刻,可是能上状元才能上的顶层,那至少说明才学不输状元了呗?
有人想在大比前讨个好彩头,有人想混个响亮名头出去,还有人是年少轻狂不忿店家,于是一个两个,纷纷走到人群前头:“我们来比试。”
却有个身着嫩黄色袄裙配秋香色褙子的小娘子走上前来,拍拍手,示意人呈上一条条幅,上书几个大字:“问魁楼鼓瑟吹笙。”
学子们俱是一愣。
这对子极有意思,问魁楼自然是这座酒楼名字,酒楼嘛,鼓瑟吹笙也是理所当然,看上去平平无奇,可鼓瑟吹笙四字却暗含用典“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写的是魏武帝求贤若渴的心情,又暗含了对学子们的欢迎。
这一句诗当真不易。许多怀着轻慢态度的学子们便也低下了头开始认真思索。
祝秀才也认真沉思了一瞬,将下联写在宣纸上呈了上去。
小娘子认真审视了收上去的一叠宣纸,立即点点头,示意诸人都通过了考核。
祝秀才心里一惊,原来这位小娘子非但生得美貌,居然还通诗文,他将心里的轻慢收了些,心里却忍不住嘀咕:或许这小娘子是不懂胡乱都应了,外头试炼不过是个噱头?想想也是,毕竟开门做生意,岂能拒绝食客?
正胡思乱想着,就听得小娘子说:“诸位如此便能能坐在了一层,敢问诸位可还要挑战第二层?”
此时周围来看热闹的百姓和周围的读书人们越聚越多,立刻有仆人将他们适才对好的下联挂在门外,由着人群品评。
于是便有在看热闹的读书人摇头摆尾向外头的百姓一一念出对子,讲解好坏。围观诸人们不管听得懂听不懂,纷纷啧啧赞叹。
这声音叫里头正在比试的学子们听了也分外刺激,他们虽不是沽名钓誉之辈,可这般被人赞叹,心里还是升起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自豪,当下都道:“还要再上一层。”
第二层却是写诗:“请以篱落疏疏为题咏诵诗句。”
这却有些难了,在这般短的时间内要写出一首诗来。学子们纷纷皱眉思索了起来。
祝秀才也落笔沉吟了许久才将诗句写了下来。
小娘子又看了诗,挑了几位:“这几位中选了。”
没中选的也不恼,横竖他们才开始读书,不急这一时。
“那你们还比吗?”慈姑笑道。
第102章 花炊鹌子、虾肉包子、……
“比, 当然比了!”祝秀才正在兴头上,当即挥挥手,“还要比下去!”
外头的百姓们听了也跟着欢呼起来。
第三层试炼却是叫他比乐, 眼前一副古琴, 其中只有部分《大韶》的曲谱,叫他弹奏出其中缺失部分。
君子六艺, “乐”是其中之一,只不过流传至今, 六艺已经残存不足, 就是里头的六乐也都曲谱遗失得七七八八, 这《大韶》虽然是至今留有全本, 但如今科举考试都不讲究六艺,能会这乐的是少之又少。
身边的一众人果然都退缩了, 祝秀才却独自上前,不多时便奏出了这《大韶》曲谱。
悠扬的古琴声从酒楼里飘出,下面屏息等待的百姓们鼓起掌来, 祝秀才的同伴也跟着欢呼起来。
再往上,却是考验九章算术, 到这道题祝秀才着实不会, 他遗憾地放下了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