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蝎美人与权臣——九月轻歌
时间:2021-06-19 09:45:30

  她的性命被病魔主宰,无法不无助。
  导致她到这地步的人,无法不让他恨,恨得入骨。偏生那份儿恨,又已是她早就计较完了的。
  唐元涛、蔺清芜是谁?是迟早被时光湮没于无形的人。已不需他再做什么。
  而且最根本的问题是他不该迁怒,他在迁怒时便已意识到并扼制那些念头。
  他现在只想攸宁好好儿的,余生都好好儿的。否则,便是葬尽这皇朝,覆了这天下,又有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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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日后,攸宁进宫面圣,带着两幅图。
  进养心殿之前,两幅图就被两名侍卫一言不发却强横地夺走了。
  她也不在意,从容进到殿内。
  皇帝其实有些意外,也没掩饰,“东西被夺走,你怎么像是没事人?”
  “那本就是敷衍了事的东西。”攸宁说。这是真的,她没可能耗尽心力画完两幅图再临摹一番。所以此次带进宫的,本就是充数的。
  皇帝气结。
  “你不义的事办了太多次,我不能不防。”攸宁语声清越、冰冷,字字句句如珠玉落盘。
  皇帝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压下惯常的火气,“你到底想怎样?你只管说,只要我能母子团圆,只要我力所能及,不论什么事,都会答应你。”
  “是么?”攸宁凝视着皇帝,一瞬不瞬,“不难,我的条件是,你写一份长公主的豁免旨意——不论她犯下什么罪证,你都要豁免,不追究。”
  “荒唐!你这孽障!”皇帝说话同时,身形飞掠向攸宁。
  攸宁安然端坐,明眸灿若星辰,流转的却是迫人的寒意。
  皇帝的杀招硬生生顿住。命脉被攸宁捏在手里,她怎么敢动手?难自控却必须控制,只是——“要我豁免她?她对我做了怎样的事,是你告诉我的,现在你却要我豁免她?你还不如给我一刀!”
  攸宁垂眸,瞥一眼迫着自己颈部的那只手,弯了弯唇角,抬眼时,眼中寒意更浓,“你自作孽,我要毁了你,有何不可?”
  “毁了我?”皇帝一字一顿,面露颓然,“我岂非早就毁了?”
  攸宁目光如刀,残酷之至,“远远不够。”
  “你恨我。你就这么恨我?”皇帝显得有些恍惚,更多的似是困惑。
  “我本不该恨你,即便恨你入骨,也不该宣之于口,更不该报复,因为你是九五之尊。”攸宁缓声道,“就如你之前做过的很多事,臣子都不该计较,只该唯命是从,对你只有敬畏。可有什么法子?谁叫你不争气,谁叫你做什么都是着三不到两?”
  皇帝的手缓缓收回,身形退后几步,“仔细说来听听。”
  攸宁道:“譬如钟离远的事,你本该一开始就降罪栽赃他的那些人,可你没有;本该让他死在牢里,做成悬案,你也没有。帝王该做的事,该有的狠绝,你都没有。”
  皇帝没办法否认。
  “譬如对我,你本该一早杀了我灭口,而非拖拖拉拉到如今;本该在逼迫我的时候做得最仁义或是最狠毒,你却是两边都不靠。归根结底,你什么都想要,合该什么都得不到。”
  皇帝额角青筋直跳。
  攸宁的话仍在继续:“帝王所思所想都是对的,只可得到赞同,否则昏君自何处来?可你没有那等自信,你总是瞻前顾后,是不是自一开始,你就疑心自己德不配位,疑心全力扶持你的人把你当傀儡?所以,你比谁都忌惮他们。忌惮钟离远,忌惮萧拓。”
  “胡说!”皇帝反驳时才察觉,语声已然颤抖,手也在颤抖。
  攸宁睨着她,“你恨黎家,不然,不会有那么多颠三倒四的事。”
  皇帝本该暴怒,本该将说话的人当即杀死,但是没有,她连身形都开始发抖。
  这是顾忌畏惧到了骨子里,还是心虚至极引发的恼羞成怒所至?
  谁也不知道,只有她知道。
  “本来么,黎家子嗣与你本就是血脉相连,重振门楣继承大业其实都好商量,偏生你就不肯。”攸宁语带讥诮,她生平其实很少这样说话,“当初黎家满门抄斩,你得以幸存,昏君给的说法是黎家已将你逐出家门。确有其事,你爹娘的确认立下了那样一份文书。只是为了保全你的一个法子。
  “这也是官员相信这事情,相信你迟早还会选择先帝一脉子嗣继承大业的根由之一。
  “你恨黎家,更恨先帝。在你看,保下你的那一纸文书,不过是交给你重振黎家的重担,你本就为家族做了天大的牺牲,还要你继续为家族筹谋牺牲,你累了,或是恨了。
  “所以你让石安成为靖王世子,让一个黎家人成为别家人。
  “本也没什么,你自己的账,自己算就是了,偏生还没皮没脸自以为是,以为你爱恨交加的家族是萧拓会一直付出的。他重情义,但是不傻,让你如愿,就等于兑现一个傻子的疯话——黎家是黎家,不是你。
  “在萧拓面前,你只能是帝王、故人,绝不能是人性上的小丑,你偏就做了最面目可憎的小丑。
  “他不整治你,只因为你是跳梁小丑,他懒得下手。”
  皇帝身形都开始发抖了,踉跄着后退,退到桌案旁,信手抄起茶盏,对着攸宁狠狠砸去。
  忤逆她到这地步,本就该血溅三尺。
  令她惊诧至极的是,茶盏飞到半空,便有一道鬼魅般的人影出现,轻巧地捞起茶盏,旋即又如来时一般消失了。
  惊诧过后,便是渗入骨髓的恐惧。
  很明显,只要她切实伤到攸宁之时,便是被阻拦之时,再严重些……又会怎样?
  这皇宫,已不再是她的安枕之处。
  或许,从来也不是?
  皇帝的面色前所未有的苍白、惊惶。
  攸宁从容起身,向殿外走去,语声徐徐:“你误了钟离远的一生,又因我迁怒伤及我夫君,我要毁了你,要你这辈子都不能亲手报复长公主,要你这辈子都记得这奇耻大辱,时时刻刻都不能忘。
  “你只能受着,乖乖写下那道诏书,由着我随心处置长公主。
  “话说回来,我也是多虑了,一个小丑,有什么是不能承受的?”
 
 
第106章 当世无双的眷侣
  攸宁回到家里, 刚换了身家常穿戴,三老爷和三夫人来了。
  一相见,三夫人就眼泪汪汪地握住攸宁的手。直到昨日, 三老爷才告诉她实情, 她才知道家里出了怎样的动荡。
  “怎么?来跟我算账?”攸宁浅笑盈盈,“我是真没辙了, 除了用你的脉象做文章,真想不出别的让你离府一阵的借口。”
  “我知道。”三夫人的眼泪掉下来, “我经不起事, 要是留在府里, 也只有添乱的份儿。你为我们着想到这地步, 我们感激还来不及。只是……有事时不能陪着你,一想就怪难受的。”
  “平时大事小情的, 哪一件落下你了?”攸宁笑着取出帕子,给三夫人拭泪,“这次实在是不凑巧。”
  “别哭天抹泪的了, ”三老爷笑道,“往后内宅该怎样行事, 你也听攸宁说说。”
  攸宁一笑, 这才与他见礼, 遂将夫妻两个请到次间, 说笑了一阵。
  期间夫妻两个提到了萧延晖。
  之前萧延晖被徐少晖派到地方上办差了, 因被刻意隐瞒, 对京城的事一无所知, 还是通过自己的心腹得到消息,火急火燎赶回来的。心情自然也很复杂。
  他想为家族做更多,而如今他羽翼未丰, 遇到风雨时,家族只会尽可能保全他。
  不要说此次是因萧拓攸宁而起,就算是别的房头引发的,他们做出的安排也不会有任何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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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房。
  萧拓久久地看着那两幅图。
  地宫所在的位置距金陵不远,哪朝哪代建的无从考据,先帝如何发现的已无人知晓。
  而在不久的将来,这里将成为天下瞩目的焦点。
  也因为靠近金陵,他不能不见一见扶焰。
  晚间,扶焰应约而来。
  萧拓让他看图,又解释了几句。
  扶焰先是一笑,“明白你意思。在我的地盘儿,该防的人我全力帮你防着。”
  萧拓颔首,“谢了。”
  扶焰星眸亮晶晶的,端详着那两幅图,“嫂夫人用多久记下来的?”
  “有那么几日,每日对着看两个时辰左右。”萧拓照实说。
  “那也够吓人的了。”扶焰说着,想起一事,“把嫂夫人的脉案给我一份。”
  萧拓吩咐景竹去拿来。
  扶焰这才在书案前坐下来,看着萧拓,“这回你就别亲自去了。”
  “听你的,不去。”萧拓笑着,给他斟了一杯酒。
  “我医术其实也凑合,给你的那三种药是我研制的。”
  “行啊你。”萧拓道,“的确有奇效。”
  “得你一句夸,这一年就没白过。”
  萧拓哈哈一乐。
  “回头我要是琢磨出些门道,给嫂夫人瞧瞧。”
  “刚没想起来,”萧拓找出小李太医给自己的那个方子,递给扶焰,“搁一起琢磨。”
  扶焰妥当地收入袖中,一口喝尽杯中酒,便就站起身来,带上攸宁的脉案,“今儿就这么着,改日再请我喝酒。”一句话说完的时候,人已到了门外。
  萧拓笑了笑,心里却是明白,扶焰找到的人大抵是不能为攸宁医治了。方便说的话,扶焰早就说了,也不需亲力亲为这种大抵是费力不讨好的事。如此,他倒没法子询问,只能着人去查。
  翌日起,萧拓召集阁员重臣与一些禁军中的首领过来议事。
  攸宁仍是终日留在静园书房。
  她的事情还没结束,还有两部书要照记忆誊出来。
  相对来讲负担轻了很多,她感觉没有任何不舒坦,和平时好着的时候一样,只是偶尔会忽然特别疲惫,移步到躺椅上就能堕入梦境,睡一两个时辰。
  一日午间,扶焰过来了,等在萧拓的外书房,来意是给攸宁把脉。
  攸宁从善如流,闻讯后即刻前去,比起被看诊,更有兴趣的是见一见奕宁、锦瑟口中的焰公子。
  进到室内,就见客座的年轻男子站起身来,清雅出尘,俊美无俦,望向她的视线温和,眼波格外清澈。
  很明显,他对她没有任何猜忌或敌意。
  “在下扶焰,见过嫂夫人。”扶焰拱手行礼。
  攸宁微笑着敛衽还礼,“见过公子。”
  “你们倒是让我省心,都不用引见。”萧拓道。
  “我自来熟。”扶焰笑微微的,转身对攸宁做个请的手势。
  这是真自来熟,而且随时可能反客为主。攸宁心生笑意,依着他的意思落座,让他把脉。
  扶焰把脉时声色不动,和声问了攸宁几个问题,攸宁照实答了。
  这期间,向松进门来,向萧拓通禀:“花厅那边马上开席了,您看——”
  “你去忙,我代你款待公子,”攸宁先一步接过话,“好歹点个卯再回来。”府里每日都有不少官员在,自然要管人好吃好喝的。主要的原因是,她有话问扶焰。
  扶焰颔首,“只管去,我又不是外人。”
  萧拓看得出,妻子和扶焰的脾性倒是不犯冲,他不需要担心什么,“也成。”语毕转去花厅应酬。
  扶焰把完脉,正色望着攸宁,“不是我说,嫂夫人,你这情形糟得很,不定什么时候就倒下了。”
  “好几个大夫住在府里。”攸宁说。
  扶焰不以为然,“他们忙了这么久,也没拿出对症的方子。”
  “尽人事,听天命。”
  扶焰细细打量着她。
  “给我看相呢?”攸宁唇角微扬。
  “嗯。”扶焰也笑了,“放心,你不是短寿的人。”
  “借你吉言。”攸宁忽地话锋一转,“你找的那位女大夫,是不是出了什么岔子?”
  扶焰沉默一下,颔首,“她要先见你一面,且要你答应她一个条件。当然,如果她不能医治,也就不用谈条件。行医之人,我一时还真不知道怎么收拾她。”
  攸宁莞尔,“医者仁心,不想治的时候,大抵认为不救是为民除害。”顿了顿,问道,“阁老是她的意中人?”
  扶焰漆黑漂亮的双眉扬起,“这就猜出来了?”
  攸宁解释道:“这种事,不外乎名利情仇。我要是她的仇人,她早就跟你的人说了,也不至于在路上出幺蛾子。其他的原由亦然,很常见的一点点女子心思的弯弯绕。”
  扶焰略一思忖,“我倒是没琢磨过这些,只恨不得掐死她。”
  攸宁轻笑出声,“不至于。我本来就不着急。你把女大夫放了就是,我最受不了谁要挟我,见面定是不欢而散,再说她的确可以选择病人。”
  “我也最不喜欢被要挟,却常做要挟人的事儿。”扶焰笑微微的,“且等等。”
  攸宁也不坚持,横竖都是要欠他的人情账,她只需表明自己的态度,而不该干涉他。说到底,她就从不是厚道的人,要是自己摊上这种事儿,也会窝火得很。
  扶焰说起别的事,“先帝为什么要在千里之外存放财物?”
  “说不准。”攸宁道,“兴许想在那边建陵寝,兴许想建行宫,兴许想迁都到金陵。不论如何,手里的钱财越多,行事越有底气。昏君的头脑跟二百五没什么差别,不是他那样的人,定是猜不出确切原由。”
  “说的对。”扶焰哈哈地笑,笑容璀璨,眸子里似有骄阳的点点光芒落入。
  这样的笑容,让她想起了一位故人。那个再也不能见到的人。攸宁噙着笑,敛目喝茶,不让他看到眼底的哀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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