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手生香——董无渊
时间:2021-06-20 09:20:23

  看起来声势还挺高?
  含钏刚想开口说话。
  那男人便笑起来,“船这东西,船料不费什么事儿,耗费人、时、力,咱这作坊,小的便是大师傅,一艘船从打磨到成型,小的打主力,恰巧先头受过秦王爷的恩惠,收您的银子自然比别家便宜,却也是搁平了收支的,小的也有赚头——买船买车,最要紧的便是平稳安全,咱不吹不擂,不光是通州渡口,便是放眼天津卫,做大船有小人这般手艺的,不超过这个数。”
  男人比了个“二”。
  含钏想了想,是这个道理。
  买车买船,最重要就是要安全,东西要过硬。
  含钏看了眼徐慨。
  徐慨办事极其稳妥,他都觉得好的,从来不会差。
  不过,越想越觉得奇怪。
  徐慨到底是怎么和这些人扯上关系的?
  含钏轻轻摇摇头,直觉告诉她,不太对。
  几次深夜出现在掖庭的徐慨、在斩杀勇毅侯时展现出巨大力量的徐慨、面对连消带打把三皇子拖下水的徐慨...
  这可不是一个淡漠疏离,又不受宠的皇子,能做下的事儿。
  连着两辈子,含钏才惊觉,徐慨身上藏着许多谜团...
  思绪扯远了。
  河风吹拂,含钏回过神来,想了想,从怀里将带出的那一小沓银票抽了两张递给男人,唰唰舔笔签了几张文书。
  待签订完成后,含钏探头见水面平静无波,刚刚购入的那艘船就这样摇摇荡荡地晃在水面上。
  小姑娘抿唇笑了笑,同那男子客客气气道,“...我能登船看看吗?不驶远了,就在渡口边上转两圈,试试咱的新船。”
  看她如今多争气!
  都买船了!
  男子赶忙躬身,“自然可以自然可以!您若觉得这条船不好,咱再换再试,都可!”
  纤夫将船拉到岸边,含钏扶着船玄踩到甲板上。
  徐慨紧随其后,以微不可见的姿势护住含钏别踩空。
  帆换了一个方向,向远处驶去。
  含钏仰头笑着问徐慨,“你怎么谁都认识呀?”
  徐慨低头看了看小姑娘笑盈盈的脸庞,想起昨夜的焦灼,生硬地别开眼光,轻轻开口,“...水运,将成为本朝,乃至千秋万代,最核心的运输方式——军火、漕粮、兵士...所有大规模的迁移,只有水运可以快且准地承担。”
 
 
第二百二十二章 清蒸花螺(下)
  徐慨站在船舷旁,仰面迎风,颇有意气风发之情势,“如此重要的水路,怎能不安插几个信得过的心腹?”
  含钏歪了歪头,心里有些震惊。
  在她印象中,徐慨于建功立业一事兴致不高...
  嗯...不过徐慨也从未展现出对某件事、某个人兴致很高的样子,无论对什么,都是一副不咸不淡的死人脸...
  含钏若有所思,“你...”
  徐慨转过头,神情淡淡的,嘴角却含笑,“我不主动进攻,也不能被动挨打。若被人如穷巷追狗,岂不呜呼哀哉?”
  也就是说,对于后路、前路,徐慨是有安排的...
  所以他为什么那么年轻就死了?
  就算是对张氏不设防,也不能够啊...
  徐慨对张氏只有尊敬,并无亲昵,又怎么会给张氏毒害他的机会?
  含钏抿了抿唇,有好多疑惑想问,被船上伙计一声惊呼打断,“...网了一兜子好货!”
  含钏赶忙去看。
  好家伙!
  一兜子花螺!
  个头不小,瞧上去干干净净的,有些个触角还伸出了壳外,一见便是新鲜得不得了的好货!还有条身量长、很鲜活的鮰鱼,以及几只软壳儿的河蟹和跳得老高的青虾!
  这网兜子不大,里面捞出的东西还挺多!
  含钏笑起来。
  船家在里间点了一盏小火炉,上面放了盏铜壶,洗也不洗那花螺,伸手将螺从甲板上捧起摔在铜壶里,又拿大拇指闷了烧刀子的壶口,洒了好一些烈酒进去!
  其余的作料,啥也没放!
  没一会儿,铜鼓“咕噜噜”烧开,蹿出一股子酒香和河鲜独有的清甜滋味。
  船老大拿起大勺分了两大碗,递给含钏和徐慨,“...两位尝尝!咱从水里刚捞上来的东西,就得这么吃本味。”
  徐慨看了看那只大碗,有些束手无措。
  不将螺肉剥出来吗?
  再不济,也得给支银签子?
  再看看含钏,一口一个,手拿起花螺放进嘴里,转了一圈,吐出来的便是壳子,嘴里嚼的便是螺肉...
  徐慨略有些懵:???
  这是怎么做到的?
  含钏没一会儿便将一整碗螺肉唆完了,吃得心欠欠的,眼光落在甲板水缸里养着的那条鮰鱼上。
  鮰鱼...
  也好吃...
  砍成段块儿,加盐、豉汁儿、豆油、白醋和粉,手抓揉匀,腌制一小会儿,紧跟着就上大火蒸锅,吃起来又嫩又糯,这鱼刺儿少得很,鱼肉都是小瓣小瓣的蒜瓣肉,吃进嘴里一抿就化,鱼皮糯得弹牙,一点儿土腥味都没有,不像那些个捞上来的草鱼、鲢鱼...刺儿又多、肉又老,挑做法儿得很...
  含钏舔了舔嘴唇,眼神在那条鱼身上打了一个转儿,意犹未尽。
  徐慨眼神也看向那条鮰鱼——这鱼吃起来,应当比花螺方便。
  船驶得不快,顺着北风朝运河中心航去,船帆鼓出一个大包,大船还是不一样,行驶得非常稳,站在甲板上如履平地。
  船老大带着大家伙儿在通州河渡绕了一小圈,便启程返回驿口。
  下了船,含钏与那中年男人敲定了船上的伙计,黄二瓜找了四五个专做远航生意的船夫,签了文书,下了定,约定待翻过年头,立刻启程前往福建延平,先行运河水路再走海运,往返三十天为限,一人一趟二两银子。
  含钏一行原路返回京城,徐慨暂留通州招待。
  回京城时,天已黑透了,“时鲜”门口人声鼎沸,排位的食客快到余大人府邸门口了,含钏看了看从侧门进去,直奔灶屋。
  烟雾袅绕间,只见白爷爷肩上耷了只白帕子,一手提锅,一手铲勺,大铁锅里红彤彤一片,白爷爷右手朝上一甩,颠了个锅,干红辣椒、二荆条、小米椒、红花椒、青花椒、麻椒...像下雪似的,落了一地。
  小双儿被呛得打了个喷嚏。
  白爷爷听见响动,抬头来看,扫了眼是含钏,这丫头没锅里的辣子嫩羊排魅力大。
  白爷爷盯着锅里的羊排肉,敷衍招呼自家徒儿,“哟,回来了?船买了?”
  含钏伸手拿围兜帮忙,点点头,“买了买了,买了只大船!等天气暖和了,带您下余杭吃蟹粉包子。”
  “哎哟哟哟!你别动!”
  白爷爷伸了个铁勺子摁住含钏的手腕,“去!去歇着去!这灶屋便交给你爷爷我了。”一边说着,一边弯腰低头,透过灶屋出菜的口子看外面,颇为自得,“您瞧见没?一厅堂的食客,全是奔着你爷爷我来的。”
  含钏笑起来。
  合着,老头这是,告老回乡再创辉煌呢!?
  含钏以为老头儿过了两天的瘾就得了,没想到第二日傍晚,“时鲜”刚开门,就见白爷爷双手背在身后,晃晃荡荡地从铁狮子胡同蹿到东堂子胡同。
  见含钏备菜,老头儿也上嘴搭腔,“哟,备菜呢?”
  含钏面无表情。
  不,她没备菜,她在给芹菜做按摩。
  见含钏烧热水刷锅,老头儿伸长脖子搭话,“”哟,刷锅呢?”
  含钏不可思议地转头看白爷爷。
  不然呢?
  她给大铁锅沐浴呢?
  哪里有含钏,哪里就有白爷爷,含钏被老头儿闹得一脑门子官司,推着老头儿出了灶屋,“您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吧!灶屋就这么大点儿,您这身板往里一站,顶得上两个我——旁人压根转不过趟啊!”
  白爷爷讪讪然。
  内院土窑前,拉提拿着粗盐给柳枝羊肉上味,老头儿阴悄悄出现在拉提身后,刚想说话,却听见一声河东狮子吼——“去前院坐着!不准再进来了!”
  送走最后一拨食客,含钏一回头,白爷爷正端了个小杌凳,双膝并起,老老实实在柜台后坐着。
  肥肥的老头儿,看上去有点委屈。
  含钏叹了口气,走过去,“您今儿个想干啥呢?”
  白爷爷搓了搓手手,胖乎乎的脸上露出几分向往,“...天天在家待着,做饭、收拾、采买...你姚叔包了圆,四喜还没做出了名堂来,你爷爷我也不好意思去请冰人说亲事...你别说,我日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啥事儿不做,啥钱不赚,觉得...觉得...”
  含钏弯腰认真聆听。
  白爷爷声音可可怜怜,“觉得自己就像只没用的硕鼠!”
 
 
第二百二十三章 干煸鱿鱼笋丝(上)
  含钏听懂了。
  老头儿这是闲不住了。
  含钏有些为难。
  这可咋办?
  白爷爷年纪这么大了,腿脚也不便利,身子骨又受了损,肯定也不能放到“时鲜”来做事情呀...
  再者说了,她是掌柜的,是老板,白爷爷来做事不就...不就成了伙计了吗?
  这哪儿行。
  这是欺师灭祖之罪!
  含钏张了张嘴,“要不,您还是去给四喜说亲吧?”
  对不起了,白四喜。
  含钏努力找词儿,“您先前不是说后海那地儿还行吗?这样,我给您去城东找个得用的老书生,照着四喜一比一作画,您拿着这画像去后海坐着...”
  得赶紧打消老头儿这念头,含钏加大力度,开始不负责任地畅想,“到时候,您就说,咱家四喜御厨世家出身,年少有为不轻狂,个性温和周到,且有铁狮子胡同大宅一处,另有三百亩祖产。”
  含钏说着就兴奋起来,“这样!若是四喜在年前能敲定婚事,我这个做师叔的,送他东郊的山林十亩,外加给侄儿媳妇儿打一套赤金宝石的头面!
  ——就这条件,咱家在后海不说名列前茅,至少也算是乘风破浪。”
  “哐当!”
  白爷爷蒲扇大的巴掌,终于去了它该去的地方。
  含钏捂着后脑勺,身形一颓。
  行吧。
  老头儿现在也精了,不好骗了。
  含钏转头端了个小杌凳,和白爷爷肩并肩坐着,后背靠在柜台上。
  师徒二人,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同样的尘世烟火味。
  “您说您,熬了这么几十年,几次几落,最后遭了次大劫难,好容易能在家躺着休息了,这又是何必呢?”
  含钏递了盘瓜子给白爷爷,转念一想,老头儿太胖了,不能吃这些个油腻腻的东西,手腕一转,转到自个儿跟前,一边磕牙一边唠闲磕,
  “您要是真闲不住,您就过来帮徒儿我把拉提和崔二带出来吧?拉提是个有天赋的,崔二稳当,都是可造之材。”
  白爷爷想了想。
  这也成。
  把这两带出来了,含钏就能彻底从灶屋出来了。
  白爷爷叹了口气,带了几分老人家特有的感慨,“你是不知道的,没上灶还不觉得,这两天一上灶,嘿!手往那长锅把上一捏,这心里就空落落的。你说光是带徒弟,这...这...这也没多大改善呀...”
  ——不也还是摸不着灶台吗!?
  含钏嘿嘿笑了。
  她能明白。
  她当秦王侧妃的时候,不许她进小厨房,更不许她拿刀拿菜,张氏每每都讥讽她跌份儿,脏了秦王府的颜面。只有进宫去侍奉顺嫔娘娘,才有机会摸到灶台,带上围兜、把头发都扎起来、一张素面朝天的脸时,才感觉自己是自由的。
  含钏拍了拍老头儿的肩,“再不然,您若真手艺痒了,咱每逢初一十五,就做个您的专场?得是老食客才能吃到您手艺。”
  含钏笑眯眯,双眼弯得像两只月牙,“开玩笑!您可是做饭给圣人吃的!平日里您就是未出鞘的宝刀,寻常不可得见。您自个儿得把自个儿身价给炒上去才行!”
  白爷爷再想了想。
  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老头儿沉默了半晌,决定不和儿徒讨价还价了,做了个总结,“也就是说,咱得当老师。”
  含钏点头。
  “每逢初一十五,‘时鲜’给咱开个专场?”
  含钏再点头。
  老头儿语气有点兴奋了,“那你说,咱能自己挑食客吗?”
  含钏:?
  有点愣。
  含钏想了想。
  也行啊!
  往前白爷爷在宫里头可是内膳房甲字号头一把交椅,别提为啥不去御膳房,那是因为菜不对圣人的口味,白爷爷擅长川菜,圣人淮扬菜,这牛头不对马嘴的,白爷爷一寻思便出来了。在出现之前,白爷爷可是在御膳房侍奉过两位圣人的。
  就这本事,在宫里头,哪宫的娘娘想请白爷爷掌勺,不说是三顾茅庐,至少也得是礼遇上佳!
  出了宫,老头儿自己挑个食客怎么了?
  就这两天来“时鲜”阴差阳错吃上白爷爷手艺的那些个食客,就先去晓觉寺烧高香吧!
  含钏点点头,一锤定音,“可行!”
  白爷爷一拍巴掌,很兴奋,站起身来耸了耸肩膀,轻咳了一声,克制了些许情绪后才背着手朝外走。
  第二日,含钏就请城东的那位老秀才写了一整版内容。
  主题浓缩成九个字——“御厨回归,腊月的奇迹”。
  下面就是白爷爷左手拿勺、右手拿长柄刀,双手抱胸的画儿。
  老秀才画得挺传神的,把白爷爷的国字脸、绿豆眼还有五个月的大肚腩,全照实画上去了。
  白爷爷看完,勃然大怒,扬言要去和城东老秀才理论。
  两老头儿,谁倒下,都得讹上含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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