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康大长公主给人的压迫感太过强烈,含钏不由自主身形向后倾倒。
富康大长公主很满意这小蹄子示弱的闪躲,抿唇笑了笑,嗓音苍老低沉,“打狗尚且还要看主人,本宫府上的人,你说泼茶汤便泼茶汤,这是未将本宫看在眼里?”
富康大长公主说话声音越发低,笑道,“多少年了,本宫未曾亲自动手打...”
富康大长公主的手高高举起,伴着风,朝着含钏的脸蛋直直扇下!
话音还未落,那支气势汹汹的手却被人牢牢握在半空!
第二百四十六章 终于炸成功的奶油炸糕
含钏压根来不及躲闪,手攥成拳头,半眯了眼睛,谁曾想那个巴掌未曾到来。
含钏瞪大眼睛朝后看去。
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妇人。
一个...她从未见过的老妇人?
这人是谁?
此生终于见到张氏祖母,富康大长公主,且差点被她扇了一巴掌的惊惧,被满腔的疑惑疑问替代。
只见这个衣着低调的老妇人,发髻间却横钗了一支镶嵌祖母绿宝石的簪子,宝石颜色浓得险些化成一滴水,稳重大气又鲜艳欲滴,饶是含钏在宫中见惯奇珍异宝的人,也要为这只宝石簪子啧啧称奇。
老妇人手紧紧捉住富康大长公主的手腕,一用力再向下一扔,富康大长公主吃痛,一声惊呼。
“年岁老些,便要有个老人家的样子。”老妇人话头应声而起,步子一迈,站到了含钏身前,官话说得不太好,带了些许吴侬软语的腔调,“仗着年岁大些,阅历满些,地位高些,欺负人小姑娘算个甚?你若有本事,便去寻地位比你高、身份比你强的人欺负去!为了只鸽子,急赤白眼地扇人,我可问问你,你对得起对不起你身上这件精工细作的衣裳!”
含钏看着这老妇人站在了她身前,喉头兀然一酸,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陡然涌上心头。
富康大长公主被人抢了白,又扫了面,胸腔急切地喘了喘。
一些个食客好心提醒,“您可知,这位是当今圣上的亲姑母,富康大长公主!”
老妇人眉头一挑,转了个声儿,“...原以为是同我一样,从别处刚进京的土包子,仗着有几个臭钱极了不得。谁知,竟还是金尊玉贵的公主娘娘。”
老妇人说话声音缓缓慢慢的,身量不高,头发花白,后背佝偻着,瞧上去年岁比富康大长公主更长一些,“如今海清河晏,天下太平,当今圣人励精图治,兢兢业业,外抵北疆鞑子,内御东南倭乱,几十年攒下了乾元之治。圣人尚且有礼待寒民,抚恤庶民之心,你身为皇亲国戚,却在背后拆台,实是可悲可叹可惋!”
老妇人此话一出,厅堂内不知从何响起了零星鼓掌的声音。
不一会儿,鼓掌声渐渐连成一片。
含钏有些想哭。
不知为何有些想哭。
或许是因为陌生人的维护,也或许是因为食客们面对权贵时的鼎力相助。
话至如此,有隐匿在人群中的食客高声道,“大长公主请回吧!如今乾元盛世,您可功成身退,奉还于朝了!”
此人必在朝中为官!
说的是,三十年前,当今圣人长成一代明君,诸位朝臣劝退富康大长公主之词。
重提旧事,富康大长公主除了难堪与窘迫,再也不剩什么,带着婆子与一众等候在回廊的仆从拂袖而去。
含钏低了低头,向那位慈眉善目的老婆婆福身行礼,“谢谢您今日挺身相救。”再一抬头,抿唇笑了笑,露出两只浅淡可爱的梨涡,“...往前从未见过您,您是刚入京吗?”
老夫人笑了笑,伸手指了指东边,“你没见过我,我却已经吃过两顿你做的饭了——前些日子,除夕夜,我刚抵京,来不及热灶做饭,你不是让那个胖丫头给我们送了一顿丰盛的年夜饭吗?我还记得那道鸳鸯鱼扇,是正宗鲁菜的口味,可再吃佛跳墙,又是纯正广东菜的味道。当时我便在想,这家食肆必定是个极好的。”
啊!
曹家!
是曹同知的家人!?
含钏一下子笑起来。
曹同知待人温和,待她很好,如今刚进京的曹家人更挺身而出为她解围...
真是躲不开的缘分。
含钏抬了抬眼,突然有些许惊惶,赶忙道,“您初来乍到不知道,那位富康大长公主最是跋扈,倚仗圣人年幼时的扶持之功,很是张扬。曹同知...”
老夫人点点头,“是老身的孙儿。”
“曹同知刚入仕,正是兢兢业业走仕途的时候,若此时这富康大长公主怀恨在心...”含钏有点着急——此事,总要同徐慨说一说!不能叫曹同知一家为了给她出头,断了后路才是!
老夫人乐呵呵地笑起来,拍了拍含钏的手背,“你这小姑娘心倒是蛮好的。你且八百个心吧!若那富康大长公主一人之言,便可左右朝臣仕途事业,那咱们当今圣人便不是他了。明君明君,明在何处?自是耳聪目明,头脑清明,万事大明。”
笑着同含钏说,“以怀,噢,我那孙儿的名讳,同我说隔壁宅子的食肆掌柜很是伶俐,如此看来确是不错。”
含钏低了低头,有些不好意思。
老夫人再拍了拍,温声道,“先去把衣裳换下吧,被狗咬了,总要好好洗洗,除除晦气才是。”
含钏依言回了内院,又道,“您且等等!等儿换了衣裳,给您做点小东西吃吃看!”
含钏烧了一大桶水,擦了擦脸又净了胳膊、手腕、脖子,紧赶慢赶地换了身衣裳,在灶屋伸了个头出去看,食客们陆陆续续走了不老少,那位老夫人倒是还自在地坐着喝茶,含钏赶忙擦了手,热锅起灶,看了看天色,心里有了计较,拿了面粉、猪油、香草片、牛乳炼出的白生生奶油、砂糖,几种食材和成圆形小饼,逐个放入油锅,两面炸成金黄色捞出,放在簸箕里沁油,待油去得差不离了,又放了一小碟砂糖、一小碟蜂蜜在旁。另起锅做了油酥萝卜丝饼、酥烧饼、豌豆黄这些个北京城响当当的小食。
另备下轻口解腻的斑斓茶汤,几碟儿北京小食,一小碗斑斓茶汤呈到老夫人跟前。
“您尝尝看!”含钏在围兜上擦了把手,“想着您才来,过年节北京城里的摊贩都不出街,您必定还没尝过北京城有名的小食吧!”
老夫人笑着点头,拿了块奶油炸糕送入口中。
嗯。
味道香甜,外皮酥脆,中间软嫩,有米面特殊的饱腹香气,也有牛乳独有的奶香,被热油一激一催,很香。
老夫人刚想说话,回廊里却传来了低沉却急促的声音,“钏儿——”
第二百四十七章 油辣子羊肉米粉
含钏回过头,徐慨紧着一张脸,风尘仆仆地直直闯进来,一见厅堂里就剩了桌老太太和换了衣裳、干干净净的含钏,不由得眉头紧锁,见有外人亦不便再说什么,“打烊了?”
含钏笑着摇摇头,先同曹家老夫人介绍徐慨,“...这也是咱们邻居,胡同口的秦王爷。”
老夫人眼神一转,看眼徐慨,扶着桌角行了个大礼,“老身曹薛氏见过秦王殿下。”
徐慨略微颔首,显出了几分在外人跟前天生的自矜和贵气。
含钏再给徐慨介绍曹家老夫人,“这位夫人是曹同知的祖母,大年三十刚到京城。”
含钏放重语调,着重强调,“将才有来惹事儿的,一上来便直愣愣冲我脸上招呼,便是这位老夫人帮我挡下来的。”
徐慨面色瞬时软和下来,向曹家的薛老夫人躬身拱手,“晚生徐慨。”
薛老夫人愣了愣神,有些木。
含钏便笑着招呼,“...还没吃饭呢吧?”唤了小双儿,“灶屋里还剩了些片好的羊肉,昨儿个磨的粗米粉也还有二两,让拉提下了给秦王端上来。”
有外人在,徐慨抿着嘴轻车熟路地往里屋走。
薛老夫人低垂了头,眼神略微飘荡,不知想了些什么。
含钏又同薛老夫人说道了两句,薛老夫人看了眼黢黑的天色,笑着拍了含钏的手背欲离,桌上还有些许糕点没吃了,含钏拿了油纸里三层外三层利利落落地裹上,又将薛老夫人亲送到了门口,便折返进去了。
门口候着来接人的妈妈笑着将自家老夫人搀好,“...您这一顿饭吃的时辰够长,大郎君问了您两次,听说您在‘时鲜’吃饭,便嘟囔了两句‘祖母出门吃馆子也不带他’便也没说什么了。”
京城胡同与江南小巷截然不同,江南的冬夜像被几层薄薄的雾笼罩着,油纸灯透出的光亮也是柔和温婉的。京城胡同里高高悬挂的大红灯笼,亮得耀眼,像是在向天下人昭告,这地界是天子脚下,无论何时何地,脚下皆为亮堂坦途。
薛老夫人笑起来,“他便是嘴上咧咧的,都是当了官的人了,仍是敞敞亮。”
老妈妈捂嘴也笑,“便是在您这处敞敞亮罢了,咱们家大郎君这才来京城几月?整个正月春节,便没回过几趟家,更甭提在家里吃几顿饭了!今天漕运使司的同僚请客吃吃饭,明天大理寺的友人邀约乘船喝酒——同您胡咧咧,同外头的人那可真是心里有数量的!”
薛老夫人欣慰地点点头,走出几步,停了步子,略有疑惑地扭头望向大门紧闭的“时鲜”。
小小食肆,竟藏龙卧虎。
素有冷峻沉默之名的秦王爷,竟与那位小娘子掌柜如此熟稔?
小掌柜一提,那位秦王爷态度竟陡然转翻了个儿。
薛老夫人眼光一扫,借着敞亮的灯光,看到了险些与墙砖融为一体的牌匾,这牌匾是拿一片薄薄扁扁的石头片儿做的,显得古朴娴静,上头“时鲜”两个字儿也颇有些意境,下面一个小小的篆体红泥印章坠在牌匾右下方,字体篆得坑坑洼洼的,不太好认。
薛老夫人眯了眯眼,方才看清了牌匾的字迹。
“贺——”
原这家掌柜的姓贺。
“老夫人,咱们快回去吧。”身旁的妈妈轻声催促,“京城的隆冬可不比咱们江淮的冬天,您看这积得厚厚的雪——本就才来,老话儿说了初来乍到就容易生病,叫做水土不服。您甭在外面待久了,若是着了凉,大郎君该担心了。”
薛老夫人轻轻点了点头,拢紧大氅领口,进了隔壁的宅门。
“时鲜”灶屋,徐慨捧着一碗加了油辣子、芫荽、葱花、胡椒粒儿与茱萸酱、韭菜花的大刀羊肉米粉大快朵颐,埋头专心吃饭,米粉剩得不多,徐慨连汤带干货干完,意犹未尽地在灶屋里四下看了看。
含钏蹙了蹙眉。
徐慨最近的食量,怎么这么大了?
屯膘过冬呢?
约莫是徐慨寻找食物的眼神太过诚挚,小双儿看不下去了,捞了两块薛老夫人没带走的奶油炸糕盛在盘子里奉上来。
含钏顺手冲了一杯自己正喝着的陈皮蜂蜜茶给徐慨,“不是说要忙到元宵吗?”
宫里的事儿忙,说不出在忙个啥,反正就是忙。
有时候,看一台戏,从洗漱出门、交际应酬到推杯交盏,也能忙一整天。
徐慨吃了口奶油炸糕。
哎哟!
太甜腻了!
徐慨不敢表露出半分食物不合口味的神色,忍了忍,喝口含钏递过来的茶汤妄图压一压。
茶汤入口,徐慨叹气。
这比那盘糕点还要甜。
徐慨镇定地吞咽下去,点点头回应含钏,“日日觥筹宴请,无甚意思。”
加之今儿个暗卫来报,说富康大长公主气势汹汹地去了“时鲜”,再想起那个被割瞎眼睛、在胡同里鬼鬼祟祟打探的人,徐慨心里猜到了个大概。
他这位趾高气扬大半辈子的姑奶奶,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先头依仗扶持从龙之功,妄图插手朝政,被圣人敲打后,老实了几十年,如今自己孙女得选亲王妃,族中小辈顺利出仕,这位姑奶奶便琢磨着圣人对她的态度变了...张氏在含钏处吃了排头,又因张家行事不端,惹怒圣人,这位姑奶奶迫切地需要一个发泄口。
无权无势,又得罪张氏的含钏,便成了最后的选择。
徐慨抬眼仔细看了看含钏的脸、脖子和身上,没有伤口也没见血。
“她打到你了吗?”徐慨闷声问。
含钏摇摇头,“就拿盘子里的热汤泼了我一身,正想扬手打我,被薛老夫人救了。”
许是后槽牙都咬紧了,含钏看徐慨腮帮子绷得特别紧,笑了笑,“我也没闲着,扬了茶汤泼过去,将泼我汤的那婆子烫得满脸通红,怕是几天消退不了。”
含钏的安慰...并没起到太大作用。
徐慨埋了埋头,嘴抿得紧紧的,隔了许久抬起头来,目光灼灼,“等我到二月前,不论圣人是否给说法。该动的,便开始动起来了。”
第二百四十八章 蝴蝶酥
动什么?
含钏想问,却见徐慨说完,又埋头嗦了口压根没剩的羊肉汤。
可怜巴巴的,一看就是没吃饱。
含钏蹙了蹙眉,“...都没有了!旁边不还有奶油炸糕吗!这么晚了,吃这么多,往后长胖起来了,便瘦不下来了!”
隔壁灶台收拾锅盆的小双儿,被无辜误伤。
拉提赶忙拍了拍小胖双厚厚的背,以示安慰。
徐慨顺势挺了挺脊背,把碗推得远些,面上沉凝安静,同含钏说起“时鲜”一队人马顾两店的事情来,“...终究有些累,若是顾不过来,再去买一些人手也未尝不可。买两个伶俐乖巧的小丫头,七八岁的样子,就让那个胖丫头从小开始教,知根知底的也简单。”
被称呼为“胖丫头”的小双儿愤愤然地把抹布往灶上一...本想摔,到底不敢,只敢轻拿轻放,弱弱显示自己愤怒。
这个提议倒是挺好的。
含钏想了想,点了点头,“那明儿个我去官牙看看。”
徐慨身形向后一靠,显得很放松,“费这个劲儿,让小肃走一趟,或是直接交待李三阳,他们掌个眼更好,你性情太软了,瞧不好人。”又想起什么,“王府灶屋里好像也是从膳房出来的女使,左右如今王府无人正经用膳,你要不瞧一瞧?若是满意,就放了那女使的身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