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手生香——董无渊
时间:2021-06-20 09:20:23

  含钏有点疑惑。
  秦王府还有从掖庭膳房出来的女使吗?
  徐慨轻咳一声,掩饰尴尬,“先头你不是给小九煮过一锅粥吗?我当时吃着还不错,便央了顺嫔娘娘去膳房要人。后来才知你出宫了,可膳房的人已经重新准备好人选了...”
  噢...
  既是要了人,总不能因为想要的人走了就放人家鸽子...
  含钏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
  这赤裸裸的...
  不就是摆明了就因为当初那锅粥才动了心思的吗...
  徐慨见含钏脸上飞红霞,心情陡然开阔舒朗起来,弯嘴角浅笑,“既然是敢送进内宫的女使,必定也是有些真本事的,我明日让小肃带来你试试菜,若是好便留用了吧。”闷了闷,“免得自己个儿又累又苦。”
  多个人倒也挺好。
  若真是宫里膳房出来的,别的不说,烹炸煎煮烤这些个基本功,一定是过关的。
  含钏还想问徐慨是膳房哪一位女使,可想了想,照徐慨这小事不管的个性,能记得住是位女使便不错了,又怎会去特意记一个厨房女使的名讳——除非对这小厨娘有意思。
  含钏脸上莫名再红了红,强自镇定地给徐慨再斟了一盏陈皮蜂蜜茶。
  徐慨看着眼前好容易喝到见底的茶盅,瞬间又满上了甜腻闷人的甜饮,有些视死如归。
  ...
  第二日一大早,小肃左手拎着只食盒,右手提了箱木匣子,身后跟了个低眉顺目的丫头,一进门见“时鲜”在收拾早膳桌子了,小肃语气里有藏不住的惋惜,“...吃完了呀...”
  含钏乐呵呵地冲小肃招招手,递了碗酥奶酪过去,“特意给你留的!”
  含钏紧跟着抬头望向小肃身后。
  光看埋着的脑顶门,含钏就一口唤出了她的名字,“阿蝉!”
  头埋得低低的脑顶门一抬起来,见是熟悉又想念的那张俏丽脸庞,一下子红了眼眶,“含钏!”
  含钏又惊又喜,赶忙把手上的东西全放下,伸手一把将阿蝉拉拢过来,还没开口,两行眼泪便簌簌往下落,“哎呀哎呀!”含钏抱着阿蝉围着转圈圈,又哭又笑,“白爷爷只说你到内廷去了,问他去了哪儿,一会儿说敬和宫,一会儿说长乐宫...全然没个准信儿!原去了承乾宫的女使是你!”
  阿蝉兴奋地回抱住含钏,“内宫来领人的时候,说得也含含糊糊的!后来进去了才知道,是害怕内宫的宫人和掖庭断不干净,往后怕坏事儿...”
  阿蝉哭得眼泪鼻涕都挤在一块儿,揪着含钏的衣角,“就住在一个胡同呀!你在这头,我在那头...我跟着秦王爷出了宫,快一年呀!如今才见着面!”
  两个小姑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小肃觉得现在不是接那碗酥奶酪的时候。
  哭了好长一阵儿,含钏朝小肃谢了又谢,揣了两只蝴蝶酥给小肃,“去告诉你们王爷,可真是太谢谢他了...”
  一声轻飘飘的“谢谢”是给自家主子爷的,揣在怀里热腾腾的蝴蝶酥是给自个儿的。
  小肃可分得太清了。
  小肃一走,含钏拖着阿蝉进了后院,撂起袖子麻溜地打了一大盆热水给阿蝉净面,又翻箱倒柜地找衣裳,扯出两套年前新做的粗布衣裳来给阿蝉比划,“...我如今长得比你高些,等我让崔二把袖子和衣摆给改改,你再穿!”
  不等阿蝉说话,又从柜子后面把出宫前阿蝉塞给她的布袋子掏了出来,一说话,眼泪便跟着淌,“物归原主!你拿好!”
  当真是止不住的哭。
  含钏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阿蝉了!
  那个在梦里陪伴了她一生的阿蝉啊!
  本想着托徐慨在宫里好好打听打听,可先头同徐慨的关系没到那份儿上,如今到了那份儿上,张氏与那个富康大长公主又来找麻烦,一耽误便等到了阿蝉上门了!
  阿蝉也哭,抱着含钏哭,一抱上去,全是骨头,哭得更厉害了,“你咋回事儿啊!没吃饭呀?开个饭馆还吃不饱饭!比在宫里头还瘦些了!出来咋样?吃了苦头吗?不是有白爷爷吗?出宫后没有去投奔他老人家吗?
  问题太多了。
  含钏张了张嘴,不知从何答起,答不出来索性不答了,又抱着哭了一场,哭得脊背都软了。
  阿蝉抽泣着坐在杌凳上,泪眼婆娑地问含钏,“昨儿个灶房管事的阿嬷跟我说,今儿给我调岗。今儿个一早,外院的小肃公公来,将我骇一跳——小肃公公可是王爷身边一等一大红人儿,带着我朝府外走,我原以为是犯了事儿要把我卖出去呢!”
  阿婵一边哭,一边扯开嘴角笑,“谁知道,把我带这儿来了!”
 
 
第二百四十九章 卤汁烧鹅
  两个小姑娘坐在一块儿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说说话,又一会儿抱一抱,含钏具体说了说这么一年来都做了些什么,总的来说就是买了宅子、买了船、又长租了套宅子,开了家还算有赚头的食肆,和一群合得来的老的小的乐呵呵过日子。
  阿蝉听得愣住,隔了半晌才道,“...当初你出宫,我在佛前,对你唯一的期盼就是,别饿死...”
  如今不仅完成了任务,还超额完成了任务。
  买了宅子,阿蝉能理解,再租了套宅子,阿蝉也能理解——毕竟有钱了就买房置地,
  买船?
  是要作甚?
  出海和太阳肩并肩?
  阿蝉感慨了一番,说了说自个儿这一年的进程,手一摊,“...除了痴长一岁,也没别的了。你走了之后,承乾宫顺嫔娘娘来要人,膳房管事的知道她想要你,可又没法儿直接回绝,便将我推了上去,后来又逢秦王出宫辟府,顺嫔娘娘将我与宫里十几棵桂花树一块儿打包派发到王府了...”
  说起之后的经历,阿蝉显得极为悲愤,“你知道吗?出宫辟府快一年,我这个灶房的女使,压根就没顶过多少用!秦王爷那天杀的棺材脸,根本就不在府里用餐!也不知天天上哪儿打野食呢!外面的饭能有王府的饭菜好吃!?”
  含钏抹了把额角。
  天天上“时鲜”打野食了...
  阿蝉越说越悲愤,“我好歹也是内膳房挂炉局出来的正经女使吧!往前在内膳房,论手艺,除了你,我也算是名列前茅的吧?!谁知秦王爷压根吃不进嘴,我旧成了个大摆设!”
  姐妹情深,变成了对老板的无情控诉。
  含钏抹了把额角的汗,静静听阿蝉絮叨,阿蝉絮叨絮叨半晌,突然想起来,腰杆一挺,皱着眉头问含钏,“不对!肃公公把我带这儿来,让我好好干来着!你开食肆,为啥要秦王府出人出力好好干?!”
  行吧...
  这么久,可算是发现盲点了...
  含钏张了张嘴,不知从何答起——因为我与那挨千刀的棺材脸秦王爷好上了?
  这话儿,含钏有些说不出口,讷了半晌。
  阿蝉突然福至心灵,低声问道,“你与秦王爷...?”
  后面渐低下去的话声,就很有灵性了。
  她与徐慨的事儿...
  除了钟嬷嬷略微看出几分,她谁也没说过,一切还都说不准之前,含钏不愿意冒冒失失传出风声,惹得关心她的人担心。
  含钏闷着没搭腔,忽然想起什么来,抬头问阿蝉,“你出来了,小秋儿呢?还有咱们往前同屋的香穗那两小丫头?”
  被打了个岔,阿蝉一下子就忘了之前的对话,顺着含钏的话说下去,“小秋儿去年二月,我去了承乾宫没多久,调到了太医院做医女使,听说是钟嬷嬷出宫前帮忙打点的。做医女使也比在浣衣局洗衣裳强吧?好好学一学医理药理,往后纵然不能独当一面,也能有些用处。”
  这是自然的。
  在宫里头得有独家的本事才行,往前内宫里会调香、刺绣、厨工、药膳调理...连梳一手好头都是一项主子们喜欢的技能。
  含钏怅然道,“如今咱们俩倒是在一块儿了,也不知这辈子还能不能见到小秋儿。”
  阿蝉靠到含钏身侧,轻声道,“会有机会的...”
  阿蝉说完这句话,轻声叹了叹。
  不会有机会了。
  宫墙高高的,连长着翅膀的鸟儿也既飞不出来,又飞不进去。
  一道宫墙、一弯护城河,将许许多多的人一生都隔开了,也有人在机缘巧合之下带着喜悦重逢,比如含钏与阿蝉。
  小肃将阿蝉送过来时顺道将阿蝉在内务府登记成册的文书、契书一并送了过来,宫中良家子不是奴籍,若是蒙恩出宫或跟着主子出宫,只要主子愿意放,随时可去内务府过文书放身帖,这个程序不复杂。
  第二日,徐慨打了招呼,小肃带着含钏与阿蝉找上内务府,塞了一兜子白银馃子给经办的差吏,没一会儿就拿到了阿蝉的户籍名帖。
  阿蝉是自由的了,想去哪里都可以。
  刚踏出内务府,阿蝉望着蓝澄澄的天,眼眶发红。
  含钏将户籍交到阿蝉手里,“如今你愿意做什么都可,你若是想在北京城买房置地扎下根来,我便请人帮你谋划,若是需要银子,我这儿有的。你若是想回原籍找你爹,我就叫人送你回去。你若是想与我一块儿,你便在咱食肆里想做甚皆可。”
  “跟你一块儿。”阿蝉未带任何迟疑,“不回家,没甚好回的。我爹...已经不是我爹了...”
  憨笑了笑,和含钏算银子,“这么些年,七七八八加起来,我手上有个三百来两,得攒着做嫁妆!姑娘家有没有宅子都不重要,往后嫁了人自然就有宅子了!”
  含钏乐呵呵笑起来,“你倒想得远!”想了想,倒也能理解阿蝉的想法,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若当真连处宅子都没有了,到时候两户人凑一凑,也算是置了个产业。当初她着急忙慌置宅子,是不想让白爷爷为难,又实在没有容身之所...
  “那你自己挑一挑,是乐意住在‘时鲜’还是愿意住‘时甜’,‘时鲜’有些挤,‘时甜’的地方就大很多,四五间房给你挑...”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手挽手回家走。
  最后阿蝉挑了住“时鲜”,一是不乐意离开含钏,二是喜欢热闹,三是...三是“时甜”离秦王府更近些,照阿蝉的话说,“...一想到秦王府就在旁边,我真的是毛骨悚然,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一闭眼就是自己做的菜被秦王爷退回来的窘迫...”
  含钏:....
  她咋不知道徐慨这么难伺候?
  难道不是给啥吃啥吗?
  阿蝉融入得很快,露了一手卤汁烧鹅后,拉提点点头,率先表明了态度。钟嬷嬷与阿蝉本就旧相识,如今相聚“时鲜”是天大的缘分。崔二性情软和,很好说话,他的意见忽略不计。
  倒是小胖双见来了个与自家掌柜如此熟稔的小娘子,很是吃味,嘟囔了小半天,吃饭也不好好吃。
  小双儿不好好吃饭了,这事儿还挺严重的。
 
 
第二百五十章 梅雪双山
  小双儿吃味表现在,看到阿蝉便翻了个白眼和她错峰走过去,决然不理会。
  含钏想去劝,后又想了想,这倒也正常,往日在掖庭,姑娘与姑娘间你和我好了,你就不能和另外的姑娘好...
  这个规矩,比对待丈夫还严格——尚且默许丈夫纳妾,却不许处得好的小姐妹有另外的小姐妹...
  看着小双儿指控而伤心的眼神,含钏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有新欢忘旧爱,坐拥三宫六院七十二妃的渣男,颇有些如坐针毡。
  解铃还须系铃人,含钏决定亲自和小双儿谈一谈。
  为了这场会晤,含钏特意上灶做了一碟顶面呈白色、中间呈金黄色、底座是梨果的小甜食。
  冰窖里的李果去皮去核洗净,与香蕉同切成三分厚的片,摆在碗底,将鸡蛋分开清与黄,蛋黄放入碗中,将糖、牛乳与水团粉、香蕉油水掺入搅匀,然后进土窑烤熟,蒙在李果香蕉盘上。
  再将鸡蛋清搅打至起细细的白沫,蒙在烤熟的鸡蛋黄上,最后连盘放入土窑,烤一小小会儿即可——含钏搅打鸡蛋清,感到自己右手胳膊的肉已经被锻炼成一缕一缕的筋条,做这道菜的诚意满满,十足郑重。
  这道菜有个很好听的名字,梅雪双山。
  小双儿看了眼碟子里的,像色彩缤纷的小树样的甜食,舔了舔嘴唇,眼睛却一耷拉,“您干嘛?”
  含钏一边搓手手,一边笑,“尝尝看新菜式,在‘时甜’可推。”
  小双儿忍住口水,矜持地拿勺连带着树顶、树根挖了一大勺,一整勺放入口中。
  味道香甜可口,又不腻人。
  当底座的果子被烤热后,酸味尽数消失,口感绵软,口味香甜,与口感丰富的鸡蛋清、鸡蛋黄搭配在一起有奇效。
  挺好吃的。
  小双儿三勺解决掉一整盘好货,擦了擦嘴,看含钏的眼神多了几分哀怨,“您也甭拿好吃好喝的来哄我了,原是我不配,阿蝉姐姐是陪着您这么些年的人,在您看来一定很重要,我原本就什么也不是...我就帮您好好经营‘时鲜’,看着您与阿蝉姐姐好好生活就行。”
  含钏:???
  这是什么鬼招数?
  含钏赶忙张口,“阿蝉对我很重要,你也很重要啊!”
  等等,这一句话一出口,听上去更渣了。
  小双儿垂了垂眼眸,“那您预备让阿蝉姐姐在食肆里做什么?”
  说实话,含钏还没想好。
  阿蝉在膳房是挂炉局的人,做烤鸭烤鹅烤一切,都是拿手。如今“时鲜”是新推大菜,她自己上,初一十五“御厨”系列是白爷爷坐镇,素日里桌席的其他配菜是拉提的份内,崔二与小双儿下午开“时甜”,晚上客串跑堂的,阿蝉留在食肆,是一定要上灶的,可以一定程度上缓解拉提的压力。
  可“时鲜”不是以挂炉菜为主,阿蝉的用武之地稍显匮乏。
  含钏沉吟道,“现在‘时鲜’干着吧,等去福建的船运回来了,再做其他安排。”
  小双儿瘪瘪嘴,“那您以后会不会更喜欢阿蝉姐姐?毕竟阿蝉姐姐又会做菜,又会烤制,不像我,什么也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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