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钏想了想,倒也是这个道理。
若是任由曹五的人蛰伏在家里,她觉都睡不好。
如今曹五如落水狗仓皇逃窜,他留在京城漕帮的钉子也被薛老夫人趁势一扫而空,他还能对曹家做什么?他还能逃到哪儿去?
想起这件事,含钏爬起床来,趴在桌上写了两封信,拿浆糊粘好,一封让小双儿送到英国公府给张三郎,一封让水芳送到左家给左三娘。
第二日,崔二在曹家门口等着,见含钏一出来便笑道,“张三郎君在‘时鲜’候着您呢!三奶奶也在,我看着安排了一盅鲍汁海参煲、杀了一只老母鸡煨虫草,又做了条三郎君素来爱吃的松鼠桂鱼,您看还有其他安排没?”
含钏摇摇头。
给张三郎下碗面,他都能吃出眼泪花花儿。
第三百五十三章 椒盐小排
话虽如此,含钏还是舍不得饿着大儿子。
特别是在对大儿子有所求的基础上。
含钏好久没挽袖子做羹汤了,一走进“时鲜”就看到张三郎绿油油的眼神,含钏不由得抖了抖,到底是不忍心,抬了下颌问张三郎,“还想吃点啥呀?”
“佛跳墙、炙子烤肉、烤鸭、开水白菜、藕丝羹...”张三郎眼睛眨都不眨一下,一溜儿串儿报了十来道。
含钏:...
是请您来共商大事来着,不是请您报菜名来着。
就您这贯口,在天桥下混口饭吃不在话下。
含钏默了默,把眼神投向了挽发盘髻的新嫁娘小齐欢。
齐欢捂着嘴笑起来,“要不来一盅木薯丸子牛乳茶吧?好久没喝了呢!”
得嘞。
含钏无视了张三郎悲愤的目光,撂着袖子走了,到底心疼儿子,起锅热油快炸了倒椒盐小排,把纤排砍成二寸半宽的长条块,拿粗盐、胡椒、桂皮、姜片和黄砂糖腌制半刻后,分两次炸好,炸好捞出控油,撒上拉提特制的椒香料,再撒了一层翠绿的葱油,又熬了锅蚝仔牛肉粥,端上齐欢点名要喝的牛乳茶直奔东南角雅间。
窗外的柿子树,枝叶比去年更茂盛翠绿。
年轻的小两口坐在窗棂前,一个娇俏可爱,一个...油头粉面...
齐欢这些时日瘦了许多,许是担心尚探花的生命安危,又见含钏哭着从福王府被抬出来,“时鲜”也关了张,张三郎给含钏荐了个好郎中来,之后含钏便遇到了陆管事和余氏这等破事儿——也不知道齐欢接到尚探花一行的最新消息没...
含钏再觑了眼齐欢,瘦虽是瘦了些,精神头看上去倒是还好,便先将木薯丸子牛乳茶递了过去,低声道,“可是有尚探花的消息了?”
齐欢抿唇笑了笑,如今“时鲜”还关着张,四下都没食客,但还是四下看了看,埋头轻声和含钏说道,“...父亲潜心打探了一番,圣人悄摸派了兵马去了北疆——父亲和我公爹倒是很自信,说当今圣人乃一代明君,岂会纵容鞑靼小儿猎杀围堵大魏皇子,只要你哥哥和我哥哥没离开秦王爷身边,生命总是安全的。”
不知为何,朝臣对当今圣人都很有信心。
含钏想起那日在福王府见到那张喜怒莫测的脸,有些感同身受地点了点头。
也是。
那位儒雅又风度翩翩的圣人,是给人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只希望圣人与沉盐事件无关吧...
含钏点了点头,琢磨片刻后,到底附耳同齐欢说了两句,“...福王殿下那处表露的态度应当也是稳妥的,咱们如今要做的就是等待,总归是回得来的!”
尚家长子,那位风姿绰约、名誉京城的探花郎和自家哥哥、自家秦王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谁家拖了后腿,都得不着好。
尚家在含钏的印象中,一直是克制有节,走独臣之路的,对许多大事有自己一番见解。
含钏不敢将福王的真实态度告诉左三娘,因左家与北疆一行并无干系...
“那你还哭着被抬出来!”齐欢捂住嘴,有些诧异。
含钏羞赧地笑了笑,“朝廷有朝廷自己的安排吧?”
齐欢顺了顺胸口,朝含钏抿唇一笑,双眼弯弯,真是让人甜到了心头。
含钏也跟着笑起来,摸了摸齐欢的脑袋。
张三郎夹了块椒盐小排,美滋滋地吐了块光秃秃的骨头出来,品了口刚酿好的青梅酒,眯了眼长长地“啧”了一声,“你信里说有要事相商,什么事儿呀?可是我帮得上忙的?若当真有,您可得赶紧说,等我大舅子一回来,我就得被送到山茅书院去了。”
好日子就彻底结束了。
张三郎再掏了只八宝鸭腿,眼里只有饭。
齐欢捂嘴笑起来,“公爹希望他继续科考...”
嗯...
现任英国公的原话应该是“我还真没想到,那小兔崽子竟是逼一逼就有货的人!既然考得起秀才,那就再试试举人吧!”
相公当日听了,难过得饭都没吃下,一回房就抱着枕头伤伤心心地大哭了一场,紧跟着便催着家里的厨司又是腌肉,又是炸鱼,又是泡咸菜,忙的不亦乐乎...
含钏瞠目结舌。
现任英国公真是个赌徒性格呢...
张三考个秀才就不错了,如今还想逼一逼,叫他考举人?
原先是有尚齐欢当做骡子前头的胡萝卜吊着,如今媳妇儿也娶了,功名也在身了,再想逼张三郎恐怕不是很容易了吧?
含钏心里这么想,嘴上就说出来了。
张三郎停下咀嚼的动作,目光悲愤又怨怼,“可不是嘛!我爹真是能想!他告儿我,要是我能考上举人,就给我另辟府邸,把您这儿镇宅告老还乡的白师傅请回去,给咱当厨司的管事,另还为我向你们曹家要三艘船,他出钱,我想去哪儿吃就去哪儿吃,想去两广吃鱼生也行,去云南吃菌子也行,都随我了,往后我直管花钱,他从此再也不管我,更不会逼我考进士了。”
不逼...个屁!
若张三郎真过了举人,英国公焉不逼之礼?
含钏乐呵呵地笑起来,看破不说破,夹了块儿藕丁,细嚼慢咽地把这两日曹家的事儿说清了,提到十年前的那场沉盐事件,蹙了眉开口问张三郎,“您是京里出了名的玩儿家,您想想看,京城里可有勋贵高官喜欢玩儿玉的?不是白玉也不是翡翠,就青壳玉,那种乌青发亮的?噢!那人还得特别高。”
这事儿有点大。
张三郎难得地放了筷子,埋头想了想,蹙眉摇摇头,“我印象中,还真没。”
含钏一口气泄了出来。
“簪缨勋贵的爷们儿喜欢玩玉的不少,有些个还特意买下没开窗的石头来赌,可大家伙看重的都是水头、种、色、花...还真没见过谁喜欢乌漆嘛黑的青玉。”
张三郎沉吟半晌后,“长得高的爷们儿也不少,北国公家的大公子就挺高,和老四差不多的身量,可人今年刚二十二,十年前也才十二岁,总不能他十二岁就这么高了吧?”
第三百五十四章 青梅酒
嗯...
要是十二岁就长这么高,含钏想去查查这厮小时候吃了啥。
往后生了崽儿,也依样画葫芦地饲养...
含钏笑着摇摇头。
张三郎是玩儿透了北京城的主儿,英国公又与各个世家交好,若是他都想不出来,含钏着实不知道该去问谁了。
是那人将自己的喜好藏得太好,还是张三郎不够了解?
含钏轻叹了一声,扬了扬下颌,有些沮丧。
张三郎郑重其事地放下筷子,和含钏承诺,“你也先别慌,我回去好好查一查、问一问,准保给你查到。青玉那东西也不是泛泛货色,玩得起青玉的人家必定不是泛泛之辈。”
含钏点了点头,又同齐欢说了说话,三个人围坐着吃了一顿酒,倒也算是给即将落入山茅书院魔爪的油头粉面张三郎饯行。
含钏吃了一小盅酒,一出门被夜风一吹,脑子有些晕晕乎乎的。
一抬头见东南角的柿子树叶子已经支出了绿瓦红墙,绿得发灰发黑,含钏踮起脚伸手折了一片叶子,眼前迷蒙,像是蒙了一层雾气。
黑灯瞎火的,小双儿以为含钏手里捏了只虫子,凑过来一瞅,笑道,“还以为您捏了只蝉呢!谁知道是片叶子!我心里还在打鼓,这时节蝉咋就出来了...”
含钏也笑,眯着眼又翻了两下。
别说,是有点像只趴着的蝉。
喝的青梅酒,后劲儿大,得隔一会儿才上头——如今就是上头的时候。
含钏靠着墙,眯着眼看了半晌,不知为何,看着有点眼熟。
总觉得在哪儿见过...
打更的从隔壁胡同蹿了出来。
小双儿搀着喝麻了的自家姑娘赶忙往回走,一进宅子,先在门房给自家姑娘灌了几盅凉水,拿热帕子擦了脸,又换了件外衫,酒气可算是消散了不少——若是叫薛老夫人闻到自家小姑娘身上的酒气,必定又是上天入地一顿毛吵。
含钏配合地抬手抬脚,听小双儿在耳边絮絮叨叨地碎碎念,便嘟囔了嘴。
“祖母就是宽于律己,严于待人,甭说别的,我都知道老太太每天晚上睡觉前,都得喝一小盅陈皮暖酒...”
小双儿把含钏下颌抬起来,擦了擦脖子,眼风一扫,见薛老夫人的身影就在不远处,表情没控制好,显得有些狰狞,“您可别说了!”
含钏一甩袖,“什么别说了!老太太不让我喝酒,自个儿...嗝儿——自个儿也得做到呀!等我到老太太这个年纪,我若要求孙儿不喝酒,我自个儿也不喝...”
小双儿快哭了,恨不得捂住含钏的嘴。
上回自家姑娘和左家姑娘喝泸州金坛酒,喝得二麻二麻回家,她都不敢看薛老夫人的脸色——
她可是听说了,薛老夫人年轻时候可是个狠角色,说让人沉塘就沉塘了,说拎人喂鱼就去投江了...
小姑娘还语无伦次地撒欢儿。
“哪有要求孙儿做的事儿,自己不做的...哥哥也喝酒呀,祖母怎么不去管他...”
小双儿捂住眼睛,有点不敢看。
薛老夫人走近,绕着边走边看,嗅到了一丝隐隐约约的酒气,“啧”了一声,“记吃不记打,上回被左三娘那虎姑娘灌得又哭又吐,还说再也不喝酒,今儿个又喝!我倒是数着呢!一是和张三郎、齐欢两口子吃饭,必定喝醉,二是和左三娘吃饭,更是喝得东西都找不到...往后嫁了人咋办?喝酒就喝酒,又喝不了多少,还爱喝,真是丢曹家的脸面...”
小双儿:...
合着不准自家掌柜的喝酒,是因为掌柜的酒量不好,酒品更差?
薛老夫人递了封还没拆的信过来,碎碎念着,“得了得了,和朋友轻快轻快也挺好的。一身酒气汗气,赶紧扶你家姑娘回房去歇着,明儿个等她醒转,告诉她左家来信了,叫她记得看。”
小双儿连声应下。
......
第二日清晨,含钏醒来头有点疼,水芳倒了盏温水,含钏捧着水盅小口小口喝下,看桌上放了只树梗朝上的小绿叶子,便望向小双儿。
小双儿幽怨地看着自家掌柜的,“...您昨儿个非得要把这片叶子带回来,还让我洗干净后给您做个摆件儿...您非说这是一尊价值千金的玉蝉...”
含钏挠了挠头。
倒是像喝了酒的自己干得出来的事儿。
以后再也不喝酒了!
含钏在心里立下坚定的誓言。
眼风一移,看到小绿叶子旁边还放了一封信,赶忙趿拉了鞋,一把撕开信封口,一目十行看完,愣愣地把信夹在手里,有些木地抬头看放满赤金红木摆件的花阁。
左三娘来的信。
虽然这手字,狗爬得比她还差。
可信里的内容却很扎实。
她前几天写信给左三娘,希望能帮忙查一查十年前户部收到曹家上缴的那笔八十万两白银后的去向——她祖父是在户部深耕多年的老尚书,人脉关系都盘踞在户部,与副手老卢尚书和几位侍郎关系私交甚密,是位把持住大魏钱袋子的能人。
若左家答应帮忙,这笔账一定是查得到的。
风吹过,薄薄的信笺纸动了动。
左三娘确实也仗义,这么短的时间就帮忙查到了。
那八十万两白银被国库收缴后,不到两个月,便被镇守边陲的西陲军以修缮城墙、填补粮草之名要了过去,不到半年的时间,便从国库挖了五十万两走,另三十万一直存放在国库,偶有进出也在短时间内被补齐...
这是绝密,左三娘在信后特意强调了“阅后即焚”。
含钏抿了抿唇,未作停留,拿起信笺凑近快要燃尽的蜡烛,火苗一下子缠上信笺纸。
含钏看着红红火火的火舌,陷入了沉思。
西陲军...
曲家...
含钏无意识地低头,一眼便看到了桌上那片翘起的小绿叶子。
好像一只青蝉呀...
青蝉...
青玉蝉...
当时徐慨去通州码头接人,曲贵妃兄长、现任曲家的当家人就送了他一只做工精良、料子水灵的青玉蝉。
人,一般喜欢什么,送礼时,就会不由自主地选择什么。
含钏猛地抬头,带上小双儿,直奔甲字号库房。
第三百五十五章 肥肉(三千字章节)
(三千字章节!剩的明天补,嗷呜)
这是含钏头一次到曹家的甲字号库房。
就在湖后的耳房。
一推开门,明亮的光从朝南的窗棂倾斜而下,罗列着的木架从北排到南,从东排到西,百来个三层的木架子按照一、二、三、四...顺序编排,或是拿红布罩住,或是用鸡翅木的匣子装起来,含钏无意识地低头,看到了一块红布下罩着一块皮子很硬的石头...
石头也能进曹家的甲字号库房?
含钏弯腰将那块红布掀开,一块比她双臂张开还长、比她一只胳膊还宽的巨石出现在眼前。
照管甲字号库房的老嬷嬷在旁边弓着腰低声解释,“...这是云南那边的漕帮送到礼,说是石场标红的尖货,谁也不敢开,害怕毁了这一大块原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