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手生香——董无渊
时间:2021-06-20 09:20:23

  许是胡太医的方子开得好,或是善药堂的药材疗效佳,也许是含钏的杏仁猪蹄汤有奇效。
  三管齐下,小双儿竟一天比一天更好起来,烧也渐渐退了下去,一清醒就拉住含钏的手一边道谢一边哭,哭得撕心裂肺的。
  吃了一次含钏做的小炒黄牛肉后,小双儿撕心裂肺的眼泪变成了喜极而泣的泪水。
  “老家的大娘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小双儿靠坐在床榻边上,泪眼婆娑中满心满眼尽是那碟色香味俱全的小炒黄牛肉,“原来儿的福气,就应在这处了!感谢娘子买下儿!感谢娘子给儿肉吃!儿好了必定多多出力,能扛五十斤米,绝不偷懒扛三十斤!”
  含钏私心里觉得,吃到小炒黄牛肉的小双儿对她的感激之情,突然变得如此溢于言表...如此热烈丰富...
  也不知是在感谢她,还是感谢小炒黄牛肉...
  期间,胡太医独自上门来复诊,捋了捋胡须,指间把在小双儿的脉上,眼神却似乎在上下打量含钏。
  先问了问小双儿近况,七拐八拐之后便将话题扯到了含钏身上,“听白师傅说,贺娘子是山东青州人?”
  含钏点了点头,把话题拉扯了回来,“双儿有好些吗?我发觉,夜里不怎么咳嗽了?”
  胡太医囫囵点点头,“好些好些,脉象稳了许多...”
  又把话题扯往别处,“家里没人了吗?怎么放归回来还留在北京城?放归前可曾与青州家中有过联系?在宫中可曾给家中写过书信?”
  怎么跟盘查户籍似的..
  含钏心头一紧。
  莫不是胡文和发现了她家人的蛛丝马迹?要把她遣送回青州?
  ???
  那她拼死拼活在北京城里买这么个宅子是为了什么?
  将五岁的她狠心卖入宫闱深巷的家人,入宫近十年从未托人给她带过一针一线的家人,能是省油的灯?
  烛火的灯花爆了爆,看在含钏眼里,是她自立门户、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美好愿景,破灭了。
  含钏警惕地组织言辞,“在宫中也往原先的地址写过信的,只是从未有过回信。放归时,京兆尹与布政使司都是摸排探访过的。”
  “您知道的,胡大人性情谨慎,处事细心,儿的出宫核查就是经的胡大人手,若有问题,岂不是指摘胡大人做得不细不实不详?当初胡大人对儿多有照料,想来也是顾虑儿在京无依无靠的善心之举吧。”
  含钏果断地将锅甩给了胡文和。
  听在胡太医耳朵里却变成——“.....儿的出宫核查就是经的胡大人手...胡大人对儿多有照料....”
  其他句子直接省略,老头儿只能听见核心语句。
  老头儿手上抖了抖。
  合着这两人还是旧相识,渊源颇深了?
  胡太医瘪了瘪白发须,这事儿可有些难办了。
  必须快刀斩乱麻,挥剑断情丝!
  老头儿心里的千变万化,含钏分毫不知。
  含钏正如火如荼地推进“时鲜”食肆的挂牌营业。
  又过了三四日,小双儿生龙活虎起来,积极主动,眼里有活儿,手上有事儿。
  帮着含钏打井水、除雪除草、收拾料理屋子,动作麻利干净,力气贼大!
  含钏是膳房“练家子”出身,在姑娘里比力气,她可从来没怕过谁。
  但当含钏看到小双儿轻而易举地抬起舂米的石臼后,不禁心中感叹。
  山外青山楼外楼,一山更比一山高。
  这石臼有五六十斤吧?
  含钏都害怕石臼把小双儿鸡崽儿似的细瘦胳膊碾碎!
  多了小双儿,宅子里的事儿便轻松了许多。
  含钏手上还剩五两银子,给小双儿请诊抓药花费了一两七钱银子,这还是短了胡太医的出诊费和善药堂碾药劳工费的结果。
  含钏要在五两银子的范畴内,置办碗筷、木桌、椅凳...翻新墙面、地板...还要买食材、调料、锅碗瓢盆...
  这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腊月八日,腊八节。
  这是白爷爷圈定的日子。
  说是若错过这个开业的日子,含钏的食肆生意必定一蹶不振、赚的比花的多,最后走向倒闭的深渊。
  嘿,在宫里头,含钏还没发现这小老头儿竟如此迷信。
  腊八,含钏起了个大早,翻出小食摊车,带上小双儿,重新踏上了宽街的征程。
  “时鲜”小摊儿一现身,拿着玉面尖儿吃着的张三郎瞬间出现在含钏身侧,语气哀婉,充满了对负心小娘子的控诉。
  “你还知道回来呀!”
 
 
第六十二章 腊八粥
  含钏被突然窜出来的那只脑袋吓了一大跳,定睛一瞧,原是张三郎。
  见着久违的老熟人,含钏开心招呼,“您用朝食了吗!”
  紧跟着便顺着看见了张三郎手里捧着两只玉面尖儿。
  嗯...怎么说呢...捉奸之感大抵如此。
  张三郎略显尴尬,把小小巧巧的玉面尖往随从手里一藏,决定先发制人,“你这小娘子,做事儿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好好一个小摊儿做几日又不做了!把爷口味养刁了,如今吃啥都味同嚼蜡!”
  您嘴上还挂着玉面尖馅料的油呢...
  含钏伸手拿了个粗瓷碗,抵住铜壶倒了满满一碗递给张三郎,“请您喝腊八粥。”
  这还差不多。
  张三郎端起碗,啜了一口,眯着眼满足地点点头。
  好喝。
  “时鲜”小铺煮一碗腊八粥都卓尔不凡。
  腊八粥是老传统了,用糯米、红糖和十八种干果一起煮成的。干果里大的是红枣、桂圆、白果、杏仁、栗子、花生、葡萄干等等,小的便是各类豆子,红豆、黑豆、绿豆、黄豆,小火熬制,将糯米粘稠的口感煮进粥里,干果香甜的味道煮进米里,沉水红糖甘蔗制成后的甜与厚也在同一个大碗里。
  张三郎两口喝完了,探了个脑袋看,没见着以前的煎饼铁裆,或是糕点图册,反倒被含钏身边那根豆芽菜似的丫头塞了张纸在怀里。
  张三郎眯着眼看。
  上头的字隽永有力,下面还画了一副微缩的地图。
  一张纸就几个大字儿——“时鲜食肆”开张!地图画得横平竖直,在食肆处还画了一棵小小的树。字体古拙静好,地图细致规矩,特意选的厚重不易破的罗纹纸。
  有点意思。
  张三郎按着纸抖了抖,“啥意思?自个儿开食肆了?”
  含钏笑着点点头,“托您的福,在东堂子胡同盘了处宅子,今儿个借腊八的喜庆开业试试水,如今还没放开,只给老食客们透透风儿。您若今儿个有空,请您来尝尝菜,凭着单子,享菜品八折,酒水九折,还给您发一张至尊木牌,您若觉得好吃,凭着木牌和您本人都可以直接入座,无需排队。”
  别的食肆拿无需排队作为噱头勾引他,张三郎一准把他揍出煦思门!
  这小姑娘承诺他无需排队,他还挺高兴的——想他张三郎吃遍北京城的主儿,素日吃这姑娘一口饼,还得老老实实排队拿号,若来晚了,一百张饼卖完了,还看得摊儿上有无剩余的食材,若有这小娘子就帮他煎一个,若没有,那也只能明儿个请早...
  张三郎拿着单子细看了看,点点头,“得嘞,下了课一准去!”
  含钏拱手作揖,谢过了。
  “时鲜”小摊儿重新开张,一溜熟客过来问,含钏送出去了五十来碗腊八粥并五十来张单子,都是熟客,一听含钏开食肆了,连连拱手恭喜,珍宝斋二掌柜的一见那单子,连声承诺,“一定来一定来!今儿个某带上妻儿过来与您捧场!”
  开玩笑!
  这姑娘哪儿出来的?!
  宫里头!
  做煎饼都是无奈之举,杀机用了牛刀!
  做其他的大菜,这才对了口儿!
  这样想想,今儿个难熬的赚钱的一天,又有了些盼头了呢!
  掌柜的喝完八宝粥,精神抖擞去上岗了。
  临到夜幕降临,含钏这才将宅子旁的青瓦墙上挂好“时鲜”的招牌,跳下桌子让双儿看是歪是正。
  双儿歪着头,不解,“儿见其他铺子都是用木匾做招牌,咱们铺子怎么用石头片儿刻的字儿呀?”
  含钏轻咳了一声。
  青瓦墙上赫然挂着一个薄薄的石头片儿,石头磨得贼亮,上面篆刻了两个大字儿“时鲜”,旁边还做了个小篆体“贺”字的红泥印章。
  也不为啥。
  只是因为穷...
  含钏去集市打探过,好一点的阴沉木一大块要花半钱银子,若是用差一点的木头,没几天在风吹日晒后便腐了朽了...好的买不起,差的看不上,含钏咬咬牙,自个儿做吧!
  掖庭里教过篆章的手法。
  梦里头徐慨也喜欢刻章,她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吧?正巧这屋子前头房主做的是石头生意,那老太婆走得急,有一间屋子还剩了几大片浙江青田石正好能用,便拿之前小摊儿上的题字蒙在石层上,又用粗砂纸一遍遍打磨后,拿小篆刀自个儿给刻出来了。
  哪有什么岁月静好,不过是兜里钱少。
  若是兜里有钱,含钏早就四处作了。
  现如今她手指缝儿被磨出水泡,一动就痛。
  在小孩子兼下属面前,就不要暴露自己穷了...
  “石头风吹不烂、水滴不穿,有好品格。”含钏背着手,看了眼提着灯笼的小双儿,“木头遇火则烬,遇水则腐,遇风则断。时过境迁,石头不倒,木头难寻,咱们做人做事都要学石头不学木头,听见没?”
  太高深了。
  小双儿看向自家掌柜的,眼睛里充满了星星。
  含钏更高深地微微颔首,拍了拍小双儿后脑勺,跨过门槛坐在堂屋柜台后,静候佳音。
  暮鼓敲响,风将挂在门廊处的贝壳风铃吹得叮铃铃作响,紧跟着是一只做工精良、皮料优质的牛皮短靴,紧跟着就是张三郎熟悉的油头粉面。
  一进来,张三郎先四处望了望,见红木雕梁、青瓦绿植,虽无甚名贵的装饰,却也显得古朴雅致。
  张三郎点了点头,再看四周除他一人再无旁人,颇有些得色,“掌柜的,您瞧瞧,您那些个食客嘴上说得欢,谁有咱来得及时来得合适?关键时刻,还得看咱。”
  这属于啥?
  这属于资深老饕与曼妙主厨的惺惺相惜。
  含钏笑起来,套了围兜迎上去,把菜单子放张三郎跟前。
  就三行字。
  张三郎有点愣,抬头看了看含钏,再低头看看菜单,揉揉眼睛确证自己没看错。
  “你这奸...”
  本想骂奸商,却突然想起自个儿上次骂这姑娘奸商后,可是被那煎饼啪啪打了脸,便硬生生地吞下了第二个字儿,转了话头,“你这光写价格,不写菜名,谁知道点啥啊!”
 
 
第六十三章 镶银芽
  张三郎甩了甩菜单子。
  上面赫然三排字。
  一两银子位。
  二两银子位。
  三两银子位。
  小双儿一颗心悬吊吊的。
  昨儿个自家掌柜定价时,她这颗心就七上八下的,她忐忑地表达了自个儿的忐忑,谁知掌柜的摇摇手,教导她,“...小双儿,七上八下不是这么用的,吃四川火锅烫九尺鹅肠时,用筷子挑起鹅肠,八次下锅,七次拎起,这时候鹅肠最好吃,脆爽弹牙,牛油香辣椒辣裹在鹅肠上,入。口感绝佳、味道上等——这才叫七上八下。”
  然后话题就歪了。
  歪到了牛油火锅上。
  她一晚上都没睡好,鼻子尖萦绕着麻椒和辣椒的香。
  天知道,她根本都没吃过四川牛油火锅,愣是想象出了具体的味道!
  含钏脆生生一声笑将小双儿的思绪拉了回来,“您吃我的煎饼,难道就知道当天的馅料是啥了?人生处处是风景,饮食之乐,若尽在掌控之中,岂非无趣?”
  含钏将菜单子拿走,详细介绍起来,“一两银子一位的餐食,四菜一汤一饭一点心,二两银子和三两银子的分别多一个菜和两个菜,三种餐食菜式不一样。您什么好货没吃过?今儿个所幸就吃爽快,来个三两银子的餐食?给您打八折,儿多送您一盘金乳酥。”
  金乳酥?
  张三郎耳尖动了动。
  好久没吃过金乳酥了。
  “那就来三两银子的吧...”张三郎正襟危坐,自觉地取了筷子与碗,端起来细看了看,微不可见地点点头。
  筷子是用红鸡翅木烧的,结实牢靠。
  碗是定窑出的,是清淡素雅的靛青蓝,里头还掺了些金粉,这碗不便宜。
  会吃饭和会做饭的人,最看重的就是吃饭的碗,碗碟好,菜好一半,哪儿都能省,买好碗碟的钱不能省。含钏咬咬牙在珍宝斋托掌柜的在定窑买了十套碗碟,给出了二两银子。
  听张三郎定了最贵的餐食,小双儿略有些呆滞。
  三两银子。
  都能再买一个她了!
  就为了吃一顿饭!
  六个菜、一个汤、一碗饭,外加两个点心而已!
  含钏应了声是,神色淡然地让小双儿上茶,自个儿走进了后厨。菜框子里就那么几样菜——用光了含钏最后的二两银子。最值钱的是昨儿个夜里就开始泡发的鱼胶,鱼胶泡发好了,小儿手臂长短,乳白厚重,发得很好,摁压下去的印迹没一会儿就弹起来恢复原状。
  把熬好的鸡汤过滤,放入虫草花、泡好的干羊肚菌、一整块花胶,最后倒入南瓜汁,汤一瞬间变成了灿烂的金黄色。
  汤在紫砂盅里熬制收汁。
  含钏腾出手来做菜,土豆压成泥,半肥半瘦的肉馅和着番茄炒香,土豆泥里加入牛乳增稠,用勺子垒成一座小山,再将中心挖空,倒入粘稠的肉馅番茄浓汤,火红的汁水从土豆泥山四周蔓延出来,像即将爆发的火山。
  含钏点点铃,小双儿双手端盘上菜。
  和火山土豆泥一起乘上的,还有几碟小菜。
  摆在中间最中间的那盘小菜,只有五根豆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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