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好的,对吃食并无偏好呢!?
都放屁呢!
含钏沉着一张脸站在徐慨身边。
徐慨吃相极其斯文儒雅,夹了鱼片入口,只觉鱼肉的鲜与脆嫩,压根不需要锦上添花的酱汁,便就是这么这样的鱼片就够了。
徐慨破天荒地夹了一筷子当做底座的山药泥,软软糯糯,咸香味淡,和鱼片很配。
徐慨余光见掌柜的小姑娘还站在他身边儿,正虎视眈眈地瞅着这一盘子鱼片,心下不觉大悦。
又想起这小姑娘从怀兜里,喜气洋洋地掏出一叠契书的样子。
徐慨放下筷子,抬起头来,“您今儿个看起来挺高兴的。”
第一百零六章 辣卤鸡爪
是挺高兴的。
在你吃我牡丹鱼片之前,都挺高兴的。
梦里头的徐慨,不言不语,内敛安静,虽叫人捉摸不透,却不算讨厌。如今看一看,话是多了不少,可还不如不说话,至少不说话时只是冷淡,这一说话是欠揍。
含钏自诩是好脾气的人,可这些时日每每一见徐慨,她心里头这股气,就不打一处来!
这气一来。
胸口倒是不那么疼了。
含钏扯开一丝笑,“每天都挺开心的呀。往日里客官看不出来吗?”看了眼没剩多少的鱼片,“您回去后还是喝点山楂水...晚上吃太多,容易嗝食。”
说完,未停留半刻,转头就走了。
徐慨看含钏原本是笑着的,如今却板着一张脸转头就走,有点莫名其妙。
刚才都还高高兴兴地拿着地契房契回来了?
如今怎么板着一张脸,跟谁欠了她十两二十两银子?
徐慨微不可见地摇摇头。
小姑娘可真难懂...
脸色跟这春日的天色似的,一会儿阴一会儿阳,一会儿落雨一会儿天晴...
掌柜的都进灶屋了,只能和柜台后那位钟嬷嬷结了银子。
钟嬷嬷是认得徐慨的,前些时日徐慨来吃饭,都遇上钟嬷嬷或是午歇或是清账,没遇见过。如今钟嬷嬷看清了徐慨的脸,连忙出了柜台,照着宫中的旧例佝身福礼,“...给您请安了!奴先前儿是浣衣局的女使,蒙了皇恩放归出宫,往前还承蒙您的照顾,收过千秋宫的打赏。”
徐慨心里想着事,看了眼钟嬷嬷,无甚印象,随口道,“地契房契得收好...在宫里兢兢业业几十年,为的就是体体面面地出宫养老不是?”
话说出口,便发觉说漏了嘴。
君子之行,向不图报。
一段小事,何必日日挂嘴。
徐慨低头清咳了一声,放了一小锭银子在桌上,也转身走了。
留下钟嬷嬷在柜台后琢磨了半天。
合着...这些房产地契物归原主,全赖这位爷使的力气?
钟嬷嬷转头看了看布帘子直直垂下的灶屋,轻轻抿了抿嘴。
月明星稀,接连几日,都是大晴天。
含钏趁着天气晴朗,租了一辆牛车,带上钟嬷嬷去她名下的产业——东郊二十亩的林场如今正荒废着,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种了几棵稀疏的橘子树,含钏饱餐一顿橘子的梦想彻底破灭。这还不是最破灭的,后海那十亩的庄地压根就无人耕种,不知是荒废了几十年的地,贫瘠得恐怕一颗菘菜都长不出来!
有了前头两处做铺垫,含钏看着香山那十亩郁郁葱葱...嗯...长满杂草和奇奇怪怪的压根就不结果的树...心情倒是很平静。
钟嬷嬷看着这些个压根无人打理的田地,面色沉了沉,“把银子拿给阿良去买的...后海的庄地最贵,给了他一百二十两银子...他回来说,这十亩地肥沃有赚头,本身就带着租子,一年可收三十担毛粮,十来担精粮,换作银子便是十多两银子。”
谁曾想到,却是竟是这么贫瘠!?
那阿良在其中必定是吃了银子的。
真是蠢。
只见眼前利,不见长久益。
本就是落他们的户头,还在中间吃银子,这不是吃自己的肉吗?
含钏摇摇头,那两口子便是当奴才,一辈子都只能当最低等的粗使!
第二日去,含钏就带上了官牙的黄二瓜再去一次,评了评林场、庄地和山地,含钏和黄二瓜是老熟人了,含钏还特意给黄二瓜带了一盒新出炉的紫米糕和一匣子昨儿个才捞起来的辣卤鸡爪。
辣卤是含钏这些时日推出的另一道好菜。
辣卤牛肉、辣卤牛肚、辣卤鸡爪、辣卤鸭肠、辣卤藕片...都是下酒的好菜。
香料还是拉提给配的,含钏尝了尝味儿,伸手多撒了一把干辣椒和干花椒进卤水里,教导拉提,“做菜不是模仿和复刻,得用脑子想——你这味儿顶天了算是北京城里做卤味最成功的,和留仙居这些个大酒楼的味道差不离。那食客为啥要在咱这儿吃卤菜,不去留仙居吃?”
干辣椒、干花椒成倍入味后,虽失去了一部分不太吃辣的食客,却让另一部分食客吃上了瘾。
如今,黄二瓜正啃着鸡爪站在萧瑟的山地跟前,摇摇头,“庄地和林场都还有得救,这山地...能卖了就卖了吧,回点现银,咱去赁几个能干的庄户好好打理打理您的林场和山地。”
得让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儿。
黄二瓜看了林场和庄地的地貌,心里大致有了谱,帮着钟嬷嬷规划了一番,“东郊的林场地势高、土地肥沃,您随手撒把种子便可长出好苗。您种上橘子树、桃树、枣树和甘蔗,保您一年四季都有收成。至于那块庄地是旱地,荒了许多年,前两年的收成可忽略不计,必得到第三年才可收支持平,您请两户庄户来来帮您耕种麦粟或是菘、葵菜,或是瓜类,都挺好,往后也是一项可观的进账。”
含钏听着记在心里头。
钟嬷嬷也听得云里雾里的。
这两从宫里出来的,从未学过庶务。
哪样田种哪样菜,什么时候收成好什么时候收成差,该收几个点的租子,又该请怎样的庄户...
简直是两眼一抹黑。
故而,女使出宫虽好嫁,家中略有些恒产家底的人家倒也不太乐意娶回去——虽懂琴棋书画,断文识字,可不会管庶务啊!许多人家,特别是官宦人家,一家人的吃穿嚼用全依仗着中的田地收成,或是店铺租子...若主妇没成算,家底便会越过越薄,一家人的吃穿都没着落了。
含钏不了解这一块儿的生意,未置一词,跟着黄二瓜的思路走。
以五十两银子的价格贱卖了山地,又托黄二瓜找到了两户刚从山东到北京谋生的庄头,买了苗儿、种子,原处盖了两间简朴实用的宅子,正好如黄二瓜所料,六十两银子刚好怼够。
既是要打理庄户,总不能时时处处都仰仗黄二瓜。
含钏特意带着小双儿去近郊书场买了几本《齐民要术》、《陈敷农书》、《王祯农书》等,眼睛从书摊上扫过,抿了抿唇,终究是将那本书抽了出来,放在一块儿算了账。1603466349
第一百零七章 松茸
小双儿探过头来看,这些时日含钏正教着她识字,好几个月了,这丫头连千字文的一半都还没念完,更别提背完了。
双儿读书的劲头,和含钏算数的劲头差不多——反正就是看着看着,眼睛就开始耷拉,耷拉着耷拉着,两只眼睛都睁不开了...
俗话说,将怂怂一窝,一点没说错。
双儿探头来看自家掌柜的后拿起的那本书,皱着眉头,念字念一半儿,“星世米梦录...”
小双儿抬头,认真道,“听起来,有些像戏折子。”
还是快意江湖,肆意恩仇那种。
或许还带了些妖魔鬼怪。
君不见,有星世二字?
小双儿将对这本书的畅想在牛车里说出口,含钏捏着山根,看到这本书时涌起的那股酸涩被双儿没文化的言辞冲淡了许多...
再看《醒世迷梦录》,含钏陡生出了许多不一样的情绪,往日她被总是被拘束在四四方方的掖庭,或是齐齐整整的王府中,如今的她却有着从未有过的自由,无论是银钱上的,还是身体上的,她可以随处可去,她可以随时可走,甚至她可以四海为家,既领略北疆浓重香馥的各色香料,又领略江南落花入鱼汤的精巧婉约。
含钏揪着拉提和小双儿问去北疆的路程。
行吧。
坐马车要需要两百多天...
拉提从家乡被虏住时是秋天,到北京时已经是仲夏了...
一辆马车,一天的租金是一百文。
两百天就是两万个铜板子。
这都是小钱。
还有路途中生疮害病、吃喝穿住、打点官吏...
含钏看了看账目的银子。
算了。
如今是银子限制了她的自由。
进了晚春初夏,天儿亮得越来越早了,时令菜式也相应着做了调整,荤的倒是没啥大变化,水缸里多了几尾鱼虾,素菜上却多了许多选择。逢换季换节气,含钏都要自己去东郊集市看上一看,倒不是信不过贾老板的眼光,只是掌勺的厨子到底更懂时令菜肴的珍贵。
有农人戴着斗笠坐在地上摆摊,小小的尖尖的笋很可爱。
在笋的一旁,还放着许多形态各异、颜色大相径庭的菌菇。
有许多菌子,含钏连见都未见过。
“老伯,这菌子都是些什么名字呀?”
农人抬头,操着一口不甚流利的官话,报了一连串儿的菜名儿,“...牛肝菌、奶浆菌,大红菌,见手青...”又拨弄了菌子下头,露出另几头可可爱爱的菌菇。
下头的比较珍贵。
是宫里常见的食材——竹荪。
竹荪也是好东西,可在含钏眼中略显平平无奇。
含钏比较好奇上面那几大簇从未见过的菌子,笑道,“听您口音,不是北方人吧?”
“南边!云南过来的!家里头的崽儿跟到商行来京城做生意,我和他娘就他一个儿子,就跟到起过来了。”
嗯...
说话是带有一股浓烈的南方口音。
掖庭里同屋的香穗就是四川人,含钏能听懂,笑道,“那这菌子,是您自个儿摘的吗?”
老伯颇为自豪,“京城的,不懂得!就在山里头,漫山遍野都是这野菌子!咱们屋头一到夏天就爱吃这个,菌子要煮熟,煮一锅!用凉水把酱油冲淡,再把小米辣、朝天椒、葱、蒜切碎做成蘸水,菌子用水煮就行了,煮熟了捞出来沾上蘸水吃,鲜得很!最多最多放点鸡架子在汤里,算是有点荤腥。”
小双儿口水快要流出来了。
含钏拿十文钱给老伯放在上层的菌子包圆,又花了五十文把下面的竹荪买完。
含钏拎着竹筐转身要走,却被老伯连声唤住,“小娘子...小娘子!一定要煮熟吃!一定要煮熟!”
含钏:???
谁会生吃菌子?
有些颜色鲜艳的菌子,可是有毒的!
哦,当然,松茸除外。
吃松茸,炭烤是一种常见的吃法,在《南诏记事》这本书里,记载着这松茸可用瓷刀或是贝刀切成薄片后,蘸豆油生食,其间滋味无与伦比,口感嫩滑细腻,自带有一股很清香的松脂和果林间清晨的味道。
含钏没吃过。
宫里头不允许生食松茸。
准确的说,宫里不允许生食任何食物。
这是为贵人的身体负责。
更是害怕自己担责。
含钏冲着老伯自信地点了点头,笑眯了眼,“您放心吧!儿是厨子!”
...
回到食肆,今儿个晌午休憩,不卖茶点和水饮。
含钏先杀了只老母鸡,将竹荪清理出来,炖在紫砂锅里,没一会儿便闻到了鸡肉的香味和竹荪的鲜味。那头炖着竹荪鸡汤,这头含钏琢磨起老伯那几簇杂菌,都是灰色或褐色,颜色不鲜艳,也无奇怪的斑点或是纹路,应当是无毒的。
含钏照着老伯的说法,舀了一大锅鸡汤做底,分放上清理过泥土的菌菇,一簇挨着一簇,铺满了整个砂锅。
小双儿兴致勃勃地扒蒜、切葱、碾小米辣,蘸料简简单单的,却有股冲鼻的香气。
含钏和双儿不由自主地咽下一口口水。
钟嬷嬷有些担心,“...往前村里有人胡乱吃菌子,吃死了...”
含钏再次自信地摆摆手,“您放心吧,我看过了,这些菌子没一个有颜色。那老伯也是云南过来的,一样一样的都叫得出名字!必定是在云南常吃...只是咱们这儿的人不爱吃,自然也不知道,您且看着,这东西做出来香着呢!”
香。
确实是香。
砂锅煮沸摆上桌。
钟嬷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退避三舍,看含钏与双儿两个人大快朵颐,不无担心地与拉提对视一眼。
一锅菌子吃完,双儿打了个饱嗝儿。
含钏吃得眼神都亮了。
是真的好吃!
牛肝菌软软糯糯,一下子就吸溜入了口,挂着蘸料的汤汁...见手青也好吃,鲜得快要把舌头咬掉了...
等等。
眼睛前面,为啥出现了一对小人儿?
还穿着长襦裙,打着小花伞?
含钏蹙着眉头,拿手挥了挥。
徐慨踏入厅堂,率先映入眼帘的便是,贺掌柜与那个圆脸丫头正面对面坐着,目光呆滞,执着地挥手作打。
第一百零八章 菌菇锅子
徐慨愣了一愣,偏头看向立在一旁的钟嬷嬷。
钟嬷嬷忙福了个身,指了指桌上的菌菇锅子,有些发愁地看向徐慨,轻声说了几个字,“约莫是那菌子...”
徐慨蹙了蹙眉头。
这他倒是听说的。
菌子处理不好,特别是新鲜采摘的菌子处理不好,容易让食用的人精神恍惚,有些像癔症发作——这就是为什么宫里的菜不求新,只求稳。
只是,贺掌柜作为食肆老板又是御膳房出来的大厨,若此事让旁人知道了,这个食肆的生意也可以不用做了。
徐慨挥挥手,小肃从暗处的角落出来。
“请太医院的大夫带上药箱过来瞧瞧。”
徐慨轻声布置,再看吃菌子吃傻了的两个人,圆脸丫头捂着嘴“呕”地一声冲到灶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