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手生香——董无渊
时间:2021-06-20 09:20:23

  老头儿抬起头,高兴地开了口,“记得记得!两位姑娘前些日子买了我的菌子!”
  小双儿气鼓鼓的,“您还好意思说!那菌子我们吃了,一个上吐下泻,一个发癔症,丢死个人了!您说要煮熟煮熟!同锅的肉都熟了!菌子难道还不熟!?”
  老头儿“哎哟”一声,拍了拍大腿,一个挺身起来,收拾了面前的菌子,备起摆摊的杌凳,“走!到老汉家里头切!要不老汉到你们屋头切!老汉来给你们煮一锅尝尝!老汉先吃!要是还中毒,老汉赔你们五万两银子!”
  五万两银子...
  这一看就是随口乱说的嘛...
  不过这老伯看上去很自信的样子...含钏越发怀疑,难道真是她没做对?
  既如此,含钏租了辆牛车,将贾老板备下的鲜活河虾、半扇猪肉、半只山羊运到牛车上,三人挤在车板上一路到东堂子胡同,下了牛车,钟嬷嬷出来迎,一见小双儿提着的竹篮子里又是那些菌子菇子,气得脑子发晕,去揪小双儿的脸,“...吃吃吃!都吃得躺床上了!还吃!为了一张嘴!命都不要了!”
  小双儿脸都被揪红了,一双眼睛湿漉漉地看向含钏。
  含钏清咳一声,“咱上次或许没做对...这次再试试...”顺手就把那老伯推了出来,“这老伯是从小吃这些菌子长大的,许是能指点咱们一二。”见钟嬷嬷濒临崩溃爆发,含钏赶忙再道,“老伯说他来做!做了他先吃!若是没反应!咱们再吃!”
  这个法子听起来还行。
  老伯和含钏两个人进了灶屋,钟嬷嬷一拍拉提的脑袋,拉提也警惕地跟了进来。
  含钏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老伯处理菌子——先用瓷刀将菌菇根上的泥土清理干净,再烧火烧了一锅沸水,将菌子尽数放下,待水重新煮沸后立刻捞出,放进干净的清水里把菌子清洗干净...
  “这一步,就是先洗一道。”
  老伯一边演示一边说。
  含钏赶忙记在脑子里。
  洗过一次的菌菇沥干水分后放在一旁。
  老伯将壶里的水倒掉,含钏知机地将高汤吊壶推到了老伯跟前。
  老伯嗅了嗅,哎哟,太香了,拿了铁勺舀了两大勺汤在锅里煮沸,再依次将菌子下下去,手伸进兜里摸了老半天,摸出一只沙漏,立在灶台上,“沙子好久漏完,好久可以吃。”
  含钏恍然大悟。
  先焯水,将菌子中的毒素逼出来,再将菌子洗干净并把水倒掉,再看这沙漏的时辰,比她上次煮的时间要长多了!
  所以,其实上次,她压根就没煮熟??
  含钏心有余悸。
  有的菌子没煮熟,是会死人的!
  还好还好,她逃出宫闱,辛辛苦苦攒下这么一大片家业...若真是吃几个菌子就嗝屁了,那她还不如当初安安心心地待在掖庭,重走老路呢!
  万幸万幸。
  含钏拍拍胸膛,沙钟簌簌向下滴,菌子的香气再次飘得老远,含钏忍了忍,待那老伯吃下一阵后,含钏问,“您还好吧?没觉出什么不对劲儿?”
  老伯乐呵呵地摇头,“照我的方子煮菌子,不可能有问题!”
  含钏面色沉重地拿起筷子,按照不同的品类,各夹一块儿吃进嘴里,压根没尝味儿,只怀着舍身取义的态度将菌子吞了下去,闭了眼在灶屋外的炕上冥想打坐。
  一个时辰过去了。
  两个时辰过去了。
  三个时辰过去了...
  老伯打了个呵欠,“你再不放我走,就要管我晚饭了哟。”
  含钏睁开眼,没问题!
  一下子跳下炕。
  将另一半未下锅的生菌子,按照老伯的方法,自己上手做了一遍!做起来倒是很快...只是面对新的一锅热气腾腾的菌菇锅子,含钏艰难地咽了口口水,闭着眼睛囫囵吞下几个小块。
  一个时辰过去了...
  两个时辰过去了...
  三个时辰过去了...
  天亮了。
  含钏兴奋地跳起来,把那老伯和趴在四方桌上睡着了的小双儿挨个儿摇起来,“没问题!没问题!真没问题!咱可以干!”
  天色微暗,东堂子胡同尾巴“时鲜”食肆门口照例灯火通明,排队的人沿着胡同根向外坐,第一批食客走进厅堂,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鲜得快要怀疑自己嗅觉的味道,还未落座,便有食客招招手,问含钏,“掌柜的,您这又是推的啥菜呀?”
  含钏笑眯眯的,“如今春末夏初,山林里头什么最好吃?自是山珍!”
  菌子!
  好吃!
  食客手一招,“给某来一份儿!”
  含钏继续笑眯眯地从兜里摸出一张纸来,“吃菌菇锅子,还得请您高抬贵手,签字画押。”
 
 
第一百一十一章 炒瓜子
  食客接过纸一看。
  好家伙!
  还真是生死状!
  白纸黑字写着呢!
  吃了菌菇锅子出现了一切不适,均与“时鲜”无关!
  哪有这样做吃食的!?
  当厨子的不将食材准备妥帖,反倒是要食客自行承担后果。
  这也太霸道了!
  食客正欲发脾气,却见这年轻貌美的掌柜一脸笑眯眯,两只眼睛如弯月,很是让人舒坦,便不自觉地也跟着笑起来,“您这生意做得,倒真是不担风险!这菌菇锅子,某知道,是野生菌子,若处理不好轻则不适,重则毙命...您这单子,某倒要看看,谁会签...”
  食客话音还没落地。
  另一处,便传来了小双儿高亢的声音,“英国公府张三郎签立契书,上十八色菌菇锅子!”
  “啪啪啪”
  食客的脸似乎有些疼。
  含钏像没听见厅堂里的声音似的,笑意盈盈地回应,“您这话儿说得便有些岔了,‘时鲜’虽开不久,却也从不糊弄食客。儿既敢上这菌菇锅子,便一定有方子保证安稳。”含钏抬了抬声量,“菌菇锅子乃近日食令,过了菌子采摘的季节便没有了!儿别的不敢保证,只敢保证,每一桌的菌菇锅子,儿都会吃第一口以示安全!”
  含钏将那张纸轻飘飘地放在食客身侧,笑容分毫未变,“您也可再等上一等,瞧瞧旁人吃了之后的反馈。”
  这倒是能行...
  没一会儿,一个古朴精致的石锅上到了隔壁桌,那股香味儿顺着气流奔向四面八方,食客透过木栅栏的缝隙,看隔壁桌那个英国公府的纨绔吃得那叫一个大快朵颐,忍了忍,忍到那纨绔吃好了结了账方才招手唤了含钏,拿着笔在生死状上签了名字,紧跟着便有一大盆菌菇石锅从灶屋端了出来!
  太香了!
  真的,太香了!
  仿若自己置身于平静却暗藏波涛的雨林,又像是在充盈着露水与晨光的洞穴...
  食客摩拳擦掌,却傻了眼。
  诶?
  筷子呢?
  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见那位如水仙花一般漂亮的老板娘手里拿了个不小的东西,“啪嗒”一声放在桌上,笑着告诉他,“您看着这沙漏,啥时候漏完了,啥时候咱就有筷子了。”
  这吃法儿,新鲜!
  食客的眼睛随即定在了沙漏上,沙子往下掉,目光便顺着沙子往下移,菌菇锅子还没吃到,自己率先变成了一个斗鸡眼。
  待拿到筷子,食客珍惜地夹起一小块儿菌菇放入口中,顿时吃眯了眼,厚重滑腻的口感、鲜香浓郁的气味、挂着熬制的高汤清甜而欢愉的后味...实在是太好吃了...若再蘸一蘸,老板娘配好的蘸水,食客的眼睛猛地一下放亮了!
  完全不一样的味道!
  不蘸蘸料,是食材原有的、带着森林与阳光芬芳的香气。
  若蘸上蘸料,那便是刺激的、疯狂的、带有浓重蒜香与辣椒痛感的侵占!
  好吃!
  真的好吃!
  食客吃得满意。
  含钏卖得忐忑。
  等了整整三天,未见有人打上门来,含钏这颗心才算是真真放下了——让食客签立生死状,纯属噱头,若真是在“时鲜”吃倒了,她能吃不了兜着走?这咋可能嘛!来“时鲜”吃饭的食客,均是非富即贵,甭说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便只是在宽街摆小摊儿,做吃食的不仅要为食物的好吃与否负责任,更要为食客吃下的食物是否干净健康负全责。
  那日,那老伯说了,牛肝菌、奶浆菌、大红菌均无毒,只有破损时菌体颜色变青的见手青才有毒。
  虽然那老伯示范了见手青的处理方式,但含钏仍不敢冒险。
  带着不舍的心情,含钏将见手青排除在菌菇锅子之外了...
  “时鲜”的名号再次打了出去——试问有几家食肆敢让食客签订生死状后再上菜?试问有几家食肆在菜的旁边放沙漏,沙漏没漏完,不给筷子?
  人的本性,为猎奇。
  一时间,在北京城纨绔子弟圈里兴起了“去‘时鲜’签生死状吃菌子!”的风潮,谁不去谁孙子!
  有些孙子,哦不,有些胆儿小的纨绔还真不敢签字画押,吃菌子...如此一来便遭受了人生中最猛烈的嘲笑。
  菌菇锅子风靡一时,有些食肆听见了风声,一窝蜂地学,学了没几天,便被打上门去——人吃的时候是好的,吃完了就开始打小人儿了?请医官来开方子,吐得天昏地暗的!您说该不该被打!
  故而,学了几日,便被打关门了。
  唯有“时鲜”屹立不倒。
  菌菇锅子的热潮随着夏日的正式到来逐渐散去。
  含钏借菌菇锅子的东风将账本子上的银子翻了两番,大大方方地给拉提和小双儿发了分红利子,拉提和小双儿都攒着,含钏给他两说了,他们两攒到一定数额就能在她这儿赎身。又给钟嬷嬷包一个特别丰厚的红封,钟嬷嬷不要,直说,“...当铺里抵押的银子都是你给付的,如今哪里好意思要!”
  含钏没理会,索性藏在了钟嬷嬷睡觉的枕头下。
  又回了趟白家,衣锦还乡的,挨了白爷爷几顿后脑勺,被白爷爷揪着耳朵,耳提面命,“甭有了几个臭钱就了不得了!日子还长着呢!别让这点银子把眼睛给打瞎了!”
  含钏衣锦回乡而归,灰头土脸而回。
  入了夏,天儿渐渐热起来。
  东堂子胡同比往日更热闹些——前头那家一直在翻新的宅邸可算是有了新的进程了,日日都送些包着红布的大件家具进去,胡同里没事做的夫人奶奶们闲暇时候便爱议论几句。
  “...今儿个又送了两个十二幅的大屏风,哎哟哟,我看着那红布掀起来那块儿,是上好的鸡翅木!”
  “前头才运了几个偌大的斗柜呢!”
  “还有假山盆景!我看见运进去了几株价值千金的君子兰呢!”
  ...
  女人呀,你的本名,叫婆婆嘴。
  含钏笑着在庭院支起一口大锅炒瓜子儿,放了粗盐、各色香料和新制的葵瓜子,燃着大火拿铁锹炒制。
  胡同口一阵锣鼓喧天。
  含钏给看热闹的夫人奶奶们一人送了一把葵瓜子,自己也抓了一把在手里出去看热闹。
  这么久了!
  那宅邸也该上牌匾了!
  究竟是哪家哪户当邻居,谁都好奇着呢!
  含钏笑盈盈地嗑着瓜子,站在夫人奶奶中间看热闹,见那蒙着红布的牌匾缓缓向上升。
 
 
第一百一十二章 葱爆羊肉臊子面
  葵瓜子炒制得很香,含钏听从拉提的建议,加入了许多甘草香料,一口一颗,嗑得津津有味。
  也看得津津有味。
  牌匾一点一点儿往上挂,看得出墙内拉绳子的仆从非常小心,众人眼睛便随着牌匾的上下而上下。
  锣鼓喧天,还特意请了一支礼队来敲锣打鼓造气氛。
  含钏还从来没见过市井间这么喜庆的阵仗,跟着这愉悦的氛围,一张脸都快笑烂了。
  牌匾终于挂到了该到的地方!
  看热闹的众人纷纷抚掌喝彩,抬高了声量,“哟呵”一声算是助兴。
  含钏也笑着拍巴巴掌,跟着众人“哟呵!”
  小姑娘特高兴。
  这红尘市井味儿,真热闹。
  鼓点变得密了。
  红布被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人猛地拉扯了下来!
  含钏喜滋滋地捧着瓜子,踮起脚来看,小姑娘眼力好,待遥遥看清那牌匾上的三个大字时——
  原本欢乐祥和的锣鼓声顿时变成了催命符,
  原本有滋有味的葵瓜子顿时变得又苦又涩,
  原本喜气洋洋上扬的嘴角缓慢地瘪了下来,
  原本捧在手心的瓜子一下子被掀翻在地上。
  含钏回过神来,猛地揉了揉眼睛。
  牌匾上那三个大字,一个都没变!
  “秦王府”!
  求求哪个好心人能来告诉她...
  秦王府,为啥在这儿?!
  为啥出现在了东堂子胡同!?
  秦王府不应该在后海吗?!
  含钏踮着脚,跟着拥挤的人潮没意识地往前挤。
  人群都挺高兴的。
  废话!
  圣人的亲儿子,亲王府邸修在了自家门口。
  谁不高兴!?
  这无异于抬高了整条胡同的身价!
  高兴是他们的...
  含钏啥也没有...
  “贺掌柜!”
  有人笑着唤含钏。
  含钏忙抬起头来,见是余举子,哦不对,余进士家的冯夫人正朝她高高兴兴地挥手。
  含钏扯开嘴角,献出一抹苦笑,突然跟想起什么,含钏赶忙冲冯夫人摇摇手,奋力靠到了冯夫人身侧,一把攥住冯夫人的手,眼冒金星,急迫而期待地问道,“夫人,您一定知道,秦王殿下是当今圣人第几子吧?”
  万一是封号给错了呢!
  梦里的秦王,不是现在这个秦王了呢?!
  万一是别的皇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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