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含钏的目光太灼热,冯夫人哈哈笑起来——小姑娘太高兴了吧!也是,胡同里多了一座秦王府邸,对于“时鲜”的生意有百利而无一害!
“秦王殿下是刚封下的,是如今圣人第四子。”冯夫人想到含钏不就是宫里出来的吗?便笑意盈盈地买一赠一,提醒得更详细,“秦王殿下的母妃便是承乾宫的顺嫔娘娘...”
冯夫人突然想起什么,拿胳膊肘撞了撞含钏,挤眉弄眼地压低声音,“我听我们家则成说哦,大皇子雅,二皇子贵,三皇子痞...就这一位,长得贼俊朗了,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的...贺掌柜不是宫里出来的吗?您往前在宫里见过秦王殿下没?是俊的吧?”
俊,怎么不俊?90文学网
老大胖乎乎乐呵呵,老二尖嘴猴腮巴掌脸,老三倒是相貌堂堂,只是眉梢间带出的戾气叫人退避三舍。
这不是矮子里面拔高子,拔出的最俊吗?
谁还能眼睛鼻子随便长长呀...
呵呵。
含钏木愣愣地扯了一丝笑,僵硬而无声地回应了冯夫人。
含钏如行尸走肉回了食肆,趴坐在厅堂的杌凳上,脑子晕乎乎的,就像吃了没煮熟的菌子那样。
人是有点颓。
拉提看到自家掌柜颓废而伟岸的背影,不解地看向小双儿。
小双儿拍了拍拉提的肩膀,一脸高深莫测,“你不懂。掌柜的去看热闹,瓜子儿被打翻了,如今正不高兴呢。”
拉提恍然大悟。
含钏听到小双儿言之凿凿的猜测,肩膀一垮,更颓了。
再颓,饭要吃,店要开,钱要赚——此乃人生。
今儿个胡同里来往宾客络绎不绝,马车行人交织如梭,胡同里人多,食肆里生意却不咸不淡的。
钟嬷嬷一边拨算盘,一边拿眼瞅窗棂外头,笑道,“到底是天潢贵胄,我瞧着今儿个尽是绯袍红衣进进出出。”
绯袍红衣就是三品以上的大官了。
含钏头也没抬。
徐慨怕是这四人里面开府最晚的,她记得梦里头圣人可是亲临了二皇子乔迁宴的。
当初,三皇子气得来秦王府吃酒时,摔了一整个杯盏,怕就是发的这口气。
徐慨看上去倒是没啥,陪三皇子喝了好一顿酒,才将三皇子劝了回去...
含钏写菜谱的手顿了顿。
她就是个升斗小民,什么皇子什么王爷,都与她无关,都是梦里的事儿了。
她倒是有想过要不要搬走,可再一想,她凭啥搬走!
她先住进东堂子胡同的!
当初买宅子,她是想了又想,挑了又挑,特意选的都是离后海特别远的胡同坊口!
“时鲜”刚开店的时候,一天就一两个客人,若不是张三郎那二百两银子,这店能不能开下去还两说呢!
好容易盘活了!
做成现在的样子,她凭什么要搬走重头再来!
含钏下笔略重。
似与那澄心堂纸有杀父之仇。
钟嬷嬷看了眼含钏的脸色,隔了一会儿便笑了笑。
食肆人少,自然打烊就早。
含钏晌午没胃口,只喝了一小碗面糊糊,如今倒是饿了,拉提就着没卖完的羊肉,炒了个葱爆羊肉臊子,又和了面,特意在含钏跟前卖弄了一把——撑开双臂把面拉得又长又劲道!
沸水下面,粗细分明的拉面在水里滚来滚去。
拉提把面捞起,浇上臊子,再盖上一只煎得金黄的太阳蛋,撒上翠绿绿的葱花,最后舀上一勺香喷喷的油辣子。
一碗葱爆羊肉拉面就做好了。
面条香得很。
含钏笑着挑了一大筷子入口,满满的油脂香混合着热腾腾的小麦香,塞进嘴里大大一口,瞬时迸发出无与伦比的奇异的满足感。
“又打烊了?
有个声音绕过影壁。
一根面条猝不及防地顺势梭进含钏的鼻腔,呛得她拍着四方桌咳嗽,没一会儿就咳得满脸通红。
一杯水递到含钏跟前。
含钏捂着胸口,顺着拿水杯的修长好看的手指,往上看。
第一百一十三章 葱爆羊肉炒面
终于看到脸。
是徐慨那张喝得红彤彤的脸。
暮春初夏的夜,还有稍许凉意。
风从窗棂蹿了进来。
咳嗽之后,含钏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喷嚏,呛在鼻腔里的那根面条喷射而出,在空中飞旋几圈后终于失去了活力,蔫趴趴地降落在地上。
嗯...
怎么说呢。
饶是含钏活了这么几十年,都觉得有点尴尬。
梦里相处十余载,她连个屁都没在徐慨面前放过!
如今,吐也吐了,面条鼻涕也飞了,巴掌也扇了,含钏反省了一下,约莫是出了宫,离开了出虚恭就要挨板子惨无人道的大环境,进入了唯她独尊的小环境后,整个人就懈怠了,自我要求也越放越低...
不得不说,这样还挺爽的。
徐慨见含钏没接水的意思,便将那杯水放在了桌上。
含钏干咳了两声,缓解一下尴尬,扯开嘴角笑了笑,“是打烊了,您今儿个大喜...”
大喜啥大喜。
他的大喜,她的大悲。
含钏把吃了还剩点汤的拉面向旁边放了放,顺了顺胸口,无视地上那根软趴趴的面条。温温和和地笑着转了话头,“您今儿个乔迁新居,来来往往都是大人物,您不在府邸里招待,跑出来作甚?”
徐慨一双眼贼亮。
这阎王喝酒上脸,脸蛋白里透红,配上微微上扬的丹凤眼和紧抿的薄唇,显得有种奇异的反差。
徐慨没回含钏的话,眼神放在了含钏吃剩的那碗面上,还冒着热气儿,羊肉的香气藏在了大葱的回甜香味中,红彤彤的一勺辣子在碗里就像静波水中一束荷。
徐慨轻轻地在含钏身侧落了座,酒意让话变多,脑袋变慢,“...今儿个晚饭,我只吃了一筷子卤牛肉,被灌了三壶酒...”
回看了门口。
秦王府和食肆一个在胡同口,一个在胡同尾巴,却是怎么望都望不到。
徐慨笑了笑,见厅堂里钟嬷嬷连带着那两小的都退了出去,把含钏没喝的那杯热茶一饮而尽,就坐在了含钏身侧,轻声道,“正好二哥三哥来了,陈尚书和东南侯能换个人灌酒,我便出来散散酒气。”
既已打烊,厅堂里的油灯大部分都灭了,只剩下靠近柜台的那几盏还燃着,暖澄澄的光就照在徐慨面颊上。
含钏看了徐慨许久,看他轮廓分明、微微垂下的侧脸,看他轻轻搭在方桌上的手,看他稍有些松散的襟口,再看他低低下垂的眼睫和无浪无波的眸光。
二皇子三皇子是热灶,这热灶一来,主人家都不用在,却照样成席...
含钏笑了笑。
有点不明白自己在笑什么。
这样的徐慨,于她而言是陌生的。
是很陌生很陌生的。
就算共同孕育了子女,她与徐慨,言谈之间都不算亲密。
含钏没说话。
徐慨抬了抬头,“我有些饿了,你们若是打烊了没吃食了,我坐坐就走,贺掌柜不管我。”
含钏点点头,起身往内院走去。
走到一半,含钏半侧过身去,余光却见灯下徐慨投射在地面的剪影,在灯下有几分难掩的落寞与寂寥。
含钏轻轻叹了一口气,转身走向灶屋。
葱爆羊肉的臊子还剩了一些,含钏翻了翻食材,切了一颗高笋、半颗菘菜,将高笋焯水后捞出切粒,菘菜用盐腌制出水切成细丝,将葱爆羊肉里的羊肉挑出来,单独煎香,把有油脂的地方煎得焦香金黄。再加入焯过水的高笋和菘菜丁炒香。
拉提拉好的面也还剩了一些,含钏沸水加盐,拉面过一道水后立即捞出,过凉水沥干后放入铁锅,加豆油、茴香、茱萸酱、胡椒粉炒制匀称后装盘。
一盘热腾腾的炒面出锅。
含钏端着走出灶屋。
徐慨正靠着墙合上眼,双腿松散地翘在另一个椅凳上,整个人显得非常疲惫,却看上去...莫名地放松?
含钏抿了抿唇,将炒面放在了徐慨身前,没叫醒他,自己转身回了内院。
第二日清晨,厅堂里头摆着一只空盘和一锭碎银子。
钟嬷嬷掂了掂重量,能有个三两银子。
好吧。
于食肆而言,徐慨一人撑起了半边天。
另一半的天,嗅着暮春最后一簇蒲菜的香味,及时地摸了过来。
一箸脆思蒲菜嫩,满盘鲜忆鲤鱼香。
蒲菜这东西吧,江南菜用得多,是肥嫩地下根茎,炖鱼、做羹汤、做烩菜都是绝配。
贾老板知道含钏喜欢这些时令东西,且不拘银两,捧着一篮子湿泥巴就过来给含钏送货来了。
小双儿没见过这东西,更别提吃。
只见贾老板小心翼翼地把湿泥巴刨开,露出洁白无瑕的蒲菜,知道含钏是个识货的,“...淮安八百里加急送来的,东郊集市没人要,我要了。这一篮,您猜猜,我付出去多少钱?”
含钏比了个“五”,“五十文钱?”
贾老板“啊呸”,“您甭逗弄我!这么一小篮,非得要我八十文!”
含钏笑起来,“得嘞得嘞,儿给您一百钱可否?顺带您牛车上的那半扇猪和竹笼子里那几只兔子,也记在儿账上,月末一并结。”
含钏没时间去东郊集市,贾老板就是她的买手。
待贾老板一走,钟嬷嬷颇有些不赞同,“就这杀猪的胖子...自接下咱‘时鲜’的买菜生意后,听说在集市里又盘了一个铺子...还把家里的幼子送到学堂念书去了...这是赚了咱多少钱呀!”
含钏哈哈笑起来。
钟嬷嬷“啧”了一声,开始碎碎念,“我同你师父想法是一致的。买菜,就该自己去买。你师父是觉着自个儿买新鲜,我是觉着自个儿买省钱——没中间那一环,咱面对面买卖不好吗?”
含钏摆摆手。
食肆另一半边天——张三郎站出来反驳,“同样的时间,掌柜的用来试菜、想菜、做菜可比去买菜值钱多了!至于这老贾...”
张三郎真的混很熟。
贾老板都认识了。
“得让人有肉汤喝,咱才有肉吃呀!”
含钏笑着把竹篮子提拎着往厅堂走,对白日里张三郎就来食肆闲逛略显诧异,“您今儿个不进学呢?”
说起这事儿,张三郎脸上略略红了红。
“家里...家里有事儿...给夫子告了一天假...”
第一百一十四章 海参三法
含钏挑了挑眉,笑道,“告假?难得有个假期,您不去撒开脚丫子玩儿,到东堂子胡同来干啥?晌午想吃茶饮?”
张三郎身子扭过去又扭过来,像一头白胖油亮的蠕虫。
您这么大个人了,到底在扭捏个啥!?
含钏别过脸去,抱着竹篓子,没理会张三郎,转身进了厅堂。
张三郎在后面追着跑,“老贺老贺!您别跑呀!是真有事儿找您!”
贾老板是老贾。
她是老贺...
行吧。
听起来就挺有钱的。
含钏侧了个身子,笑盈盈地看着他。
张三郎一张脸通红,“今晚上,想定两张桌子...”
张三郎艰难地克制住了扭动的欲望,别别扭扭地开了口,“隔得不远不近的就好,今儿个的菜也备点儿,就您刚刚收的蒲菜,咱给包圆了,成不?”
含钏挑眉笑看张三郎。
看得张三郎发毛。
小双儿在旁边闷头笑。
“时鲜”半边天一跺脚,一狠心,说就说吧!贺掌柜一看就是嘴巴严实,不到处乱说话的主儿,再者说了,这也不是啥不好意思的话题,这..这是人之常情嘛!
张三郎的心理建设做了短短两个呼吸,便彻底崩塌,四下看了看,向含钏做了个手势。
含钏压低了腰。
张三郎声音低低的,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
“...家母给爷说了门亲事,是左都御史家的二姑娘...正巧左都御史家的公子和爷是国子监的同窗,两家便约定好,今儿个晚上相看一二...让咱们家找地方...”
含钏一愣。
随即乐呵呵地笑起来。
可以可以。
有种姨母笑看自家的猪拱白菜的欣慰感。
“怎么选择食肆呀?”含钏笑不拢嘴,“儿听说都是约在晓觉寺,或是寻一个踏青郊游的时候,两家聚在一块儿相看的呀?倒是头一回听说约在食肆相看的!”
张三郎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左都御史尚大人一直听闻‘时鲜’的名头,特想来试试,可来过两次,都被门口排队的人吓跑了...尚家小哥偷摸跟我说了这事儿,我娘就让我把桌席定在‘时鲜’,他们家一桌,我们家一桌——也算是投其所好了。”
含钏止不住地笑。
还有这渊源呢!
那活该张三郎和尚家有缘分了呀!
含钏笑眯眯地应下来了,脑子里过得飞快,打好腹稿后和张三郎商量起来,“晚上清蒸一条鲈鱼吧?儿即刻去东郊集市看一看有无肥美新鲜的鲈鱼...光有鲈鱼,排场不太够。您若早说,儿昨儿个就跟您备上佛跳墙!去年腌制的火腿能吃了,再上一盘蜜火腿可好?”含钏想起白爷爷那处好东西多,拍了拍胸脯,给张三郎打了包票,“您放心吧!交给儿,定给您置办得妥妥帖帖!不丢您英国公府的面儿!”
张三郎立在原地嘿嘿嘿笑了三声。
接了个事关张三郎余生幸福的大业务,含钏拎起竹篮子带上拉提便蹭了贾老板的牛车,往东郊集市冲,冲完东郊集市又冲铁狮子胡同,逢白爷爷和四喜都不在,崔氏一开门便被含钏塞了一个布兜子,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看到小姑娘火急火燎地从灶屋拿了一大竹篮子的食材。
崔氏心头一急,赶忙唤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