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手生香——董无渊
时间:2021-06-20 09:20:23

  含钏,是怕他因裴七郎一事,被责罚后,心中苦闷吧?
  徐慨闷头笑了笑。
  礼尚往来,一本书换一顿饭,是他赚了。
  徐慨余光扫了眼小肃,清了清喉咙,点点头算是知道此事,紧跟着便发问,“前头,如何?”
  这个前头,自然是指前朝。
  他如今不上朝、不读书、甚至连在吏部的差事都免了,要想知道圣人对裴家的处理,只能靠人去打听——说一千道一万,还是势弱,若是势头强劲,不用他派人出去打听,旁人也会想着法儿地把消息传到他耳朵里来。
  徐慨面色沉了沉。
  小肃看着,脸上的喜气立时散去,躬了身,“前头御史弹劾了勇毅侯府裴寺光,弹劾其卖官贪墨,名册账本皆有,如今左骁领自顾不暇。”顿了顿,给主子爷过脑的时间,再进入下一个话题,“前日,裴七郎和勇毅侯的尸首在白石观被发现,均烧得面目全非,靠裴七郎腰间还未烧透的玉佩,裴老太太将这两具无名尸认了出来,当场哭得不省人事,宫中老太后还赏下了两株成色不错的人参。”
  徐慨点点头。
  这是圣人出的手了。
  裴七郎头首分离,圣人索性李代桃僵,把玉佩挂在另外一个被烧得面目全非的随从身上——匪类可不会特意将一个贵公子的头颅砍下来,再放火烧山。
  小肃接着说道,“昨日,京城金吾卫在白石观旁发现了青帮寨土匪的行迹,如今裴寺光已请命追击,放出话来,誓要还枉死的哥侄一个公道。”
  徐慨指腹摩挲书梁,面无表情地沉凝许久。
  这个裴寺光,太懂事了,城府也太深了。
  难道他真的没有怀疑过,哥哥侄儿是否真的为匪类所杀吗?
  真的没有怀疑过弹劾之后便是噩耗,世事怎会如此凑巧吗?
  朝堂说有匪类出没,裴寺光甚至未曾抓获审问,便将杀害兄侄的罪名扣在了青帮寨头上...好像在告诉圣人,您说什么便是什么,自己听话地绝不追究,更不多思多想。
  如此一来,弹劾之事,必定不了了之。
  甚至,裴寺光将因长房无男丁,承接勇毅侯府,成为新一任勇毅侯。
  是个聪明人。
  也是个狠人。
  就看他是否能按压得住爱子心切、迫切地想为长子讨回公道的裴老夫人了。
  如若按下了裴老夫人的怀疑与复仇,他才将新一任勇毅侯的位置坐稳了。
  徐慨脑子过了许多思绪,鼻尖萦绕的饭菜香似乎愈渐浓稠,徐慨手一挥,“行吧,去领赏。这事儿干得不错。”
  哪个事儿?
  是打听裴家的事儿?
  还是去“时鲜”绕了伙食回来的事儿?
  小肃想问,但再给他八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张口问。
  算了。
  有些事儿吧,就不用拆穿了。
  今儿个,他又得赏钱又吃烧卖,已是很美好的一天了呢!
 
 
第一百三十八章 山楂红糖冰粉(上)
  含钏说到做到,每日下厨给拉提和食肆做吃食时,会额外预留一份放到食盒里,或是让小双儿,或是让崔二带到秦王府去。
  崔二原先不敢去,刚挺直的脊背被秦王府的名头一吓唬,又弯下了,抠着衣角结结巴巴,“不是不去...是不敢去...”
  眯着个眼觑含钏的脸色,见老板娘脸色如常,便试探着大着胆子,“那可是王爷!是圣人的亲儿子!若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岂不是喊打喊杀...”
  含钏把手里的铁锅放了放,看向崔二。
  小伙子在“时鲜”这么二十来天,竟肉眼可见地长好了些,不说别的,面色都红润了不少。
  可见,日子过得是舒心的。
  挺好的,在“时鲜”就求一个舒心。
  “你先说说,你觉得圣人、王公都是什么样的人?”含钏笑起来,“是不是吹胡子瞪眼,长得就跟庙宇里那些个怒目金刚似的?”
  崔二见过那位秦王爷,眉清目秀、面白唇红,端的是一副俊秀漂亮的好面孔。
  崔二摇摇头。
  这不就得了?
  含钏重新拿起铁锅,却见崔二磨磨蹭蹭还在旁边扭捏,想了想,“那你想想哈,你觉着这些个王公贵族可怖可怕,你不去,就是小双儿去,那你岂不是将小双儿往火坑里推?”
  崔二一下子脊背挺起来,蹙着眉头想。
  是这个道理呀!
  他不去,就是别人去犯险,还是个小姑娘去犯险...
  那也太不仗义了!
  崔二抿着嘴巴想了半晌,一跺脚一咬牙,“行吧!我去!”
  含钏展颜笑起来。
  这孩子挺好的。
  胆子小却仗义,思虑多却听话。
  和崔氏虽是远房姑侄,到底没习得崔氏那么个缩头缩尾又贪婪怕事的秉性。
  含钏笑着同崔二玩笑,“从前呀,有个故事,说的是两个农夫畅想圣人的生活。一个说:‘我想圣人肯定天天吃白面馍吃到饱!’另一个说:‘不止不止,我想皇帝肯定下地都用的金锄头!’”
  崔二一下子笑出声。
  含钏也笑,学着白爷爷的样子拍了拍他的后脑勺,“纵然有脾性不好的食客,你家掌柜的必定也不会叫你们去招待、送东西,必得将你们护得周全。”
  崔二想了想,重重点了点头。
  不说别的,就看拉提拼死护着掌柜的,掌柜的不惜一切代价给拉提看病这份情,就能断定这地儿是个好的。
  至少比鼎盛居好多了。
  他在那处帮工的时候,正巧遇上掌勺家的孙儿患重疾,急需银两瞧病,掌勺的给老板说预支往后五年的工钱先撑着,老板却不干...
  崔二端着食盒,埋着头往外出,脑子里想着这些事情,脚下却越走越快——得好好做事,否则都对不起老板娘的为人。
  含钏看了看窗外,正值夏日,东南角的柿子树蓬勃生长,枝叶繁茂如盖顶绿伞,抿嘴笑了笑,日子只会越过越好的。
  过了两日,含钏脖子上的伤痕渐渐淡了下去,脸上的淤青也慢慢消退下来,拉提左手还是不能使大劲儿,但好歹能捏住东西了。
  拉提捏住小茶杯的时候,满屋子都是小双儿的欢呼。
  钟嬷嬷一边擦眼角,一边点头,“年轻人恢复得快,今儿能捏住茶杯,明儿个就能握住刀把,咱不着急,总有彻底好转的那天。”
  拉提不会说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含钏鼻头酸酸的,摸了摸拉提脑门,摸了一手的汗,再抬头看看天,六月初的天气,火辣辣的太阳直射下来,闷得屋子里热乎乎的,像个上了火的蒸笼。
  含钏想了想,转头让双儿去东郊集市,“...买点冰回来吧,夜里睡觉给你们屋子都摆上。
  北京城冬夏都不好过,冬天若勤快点,多备些柴火,好歹还能升上火炕暖和,夏天那可真是没钱就没法子凉快了。
  往前在宫里头,有个专门的冰窖藏冰,非宠妃不得用,除却曲贵妃和龚皇后的宫中日日不缺,便是淑妃宫里也是有定制的,用完就没了。
  宫中尚且如此,甭提民间。
  前朝,官家在城东建了冰井台,深挖洞,广积冰,专供宫中,后来又建了冰窖巷,同官盐一样对外贩卖,只是这价格..
  咳咳,一度到了等同金壁的地步。
  也有家底殷实的人家,在自己家里挖洞藏冰。
  冰,这玩意儿,在夏天就跟虫草人参似的,是稀罕货。
  双儿听要去买冰,有些犹豫,“...有些贵呢...”
  含钏眼睛也没抬,“怕啥?人在还赚不到银子吗?人舒服了,才能好好做事好好活着。”
  说着给了双儿一兜子银子,约莫五十来两。
  想了想又让双儿去官牙找周匠人,在后院挨着井挖了个地窖,不算大胜在深,刚好放入五十两银子买的冰存着。
  含钏佝着腰看了看地窖的冰,心里有了成算。
  晚上,小肃来取餐时,含钏笑着让他等等,隔了一会儿从地窖端出一个小瓷碗,单独放在食盒里,笑着嘱托小肃,“如今这天儿越发热了,您让你家主子爷先吃这个,隔一会儿再吃饭,胃口兴许能好些。”
  小肃“哎哟”一声,“让您费心了!小的必定一字一句都传达到!”
  传达到什么呀……
  含钏有些摸不清头脑。
  这不是店里关着门,张三郎这些时日又在忙定亲的事儿,找不到人试菜吗?
  这有啥好传达的?
  含钏愣了愣,眼看着小肃兴高采烈地拎着食盒走了。
  小肃拎着食盒回去,东苑书房前守着的小丫头素玉见着是他,回头看了眼屋子,低声说道,“...小肃公公,刚前门的进来了一趟,王爷如今闷着呢...您注意着些。”
  小肃转了转眼珠子,递了根小玉簪子过去。
  素玉抿嘴笑笑,袖兜子一敛,把门帘子轻轻扯了一条道。
  小肃一进去,见徐慨面向窗坐着,扫了眼桌面,叠着几折纸折子,正如素玉所说,气氛有些闷。
  “爷...”小肃弓身唤道,“今儿个的饭从胡同尾巴送回来了,贺掌柜的亲手端了碗新制的,说这些日子天气热,还请您开开胃。”
 
 
第一百三十九章 红糖山楂冰粉(下)
  小肃说着便先打开了那只单独装着的食盒。
  里面还冒着凉气儿。
  放了三个碗。
  两个碗里盛着冰,一个碗里盛着深褐色的汤汁,里面浮着晶莹剔透、弹弹滑滑的冰粉、熟芝麻、山楂碎、醪糟。
  小肃笑起来,“原是红糖冰粉呀,怪不得贺掌柜的说,请您在用膳之前喝一碗,是为了您解暑去凉有胃口呢!”
  小肃埋着头一边说一边恭敬地将冰粉端出来,余光瞥见桌上的纸折子重了几叠,最上头那本摊开来,上面有密密麻麻的徐慨作下的注解,最上头有三个大字“勇毅侯”,小肃将目光迅速收回——看是为了了解主子爷近日的动态,免得不知何时触了霉头;不看是为了保命,主子想让你知道什么,你就知道什么,不想让你知道的,就算猜到了也最好一个字儿也别漏了风儿!
  冰粉弹滑可爱,散发着凉凉的冰气。
  照徐慨的习惯,他既不食过热,亦不食过凉的食物,可看这碗小小的冰粉,却总觉得很可爱,徐慨不自觉地笑了笑,将纸折子往外推了推,给这碗冰粉腾出空挡,随口问道,“‘时鲜’如今卖冰饮了吗?如今冰窖巷的冰索几钱卖?”
  小肃笑着给徐慨递了一只银勺,“‘时鲜’还未开门营业呢!今儿个这碗冰粉许是今年夏天贺掌柜做的头一份——食肆门口堆着泥沙,估摸着是前些日子才做的冰窖...”
  徐慨手里拿着银勺,怔愣了愣,随即弯唇不加掩饰地笑起来。
  往日是张三郎吃第一份菜,如今变成了他吃第一份...
  挺好的。
  小肃一边说着,一边小觑自家主子的神色,“奴听说,冰窖巷的冰卖得可贵了,若是要将小冰窖装满,没个百八十两银子,应当是不成的——贺掌柜的必定是割了肉。”
  徐慨拿勺子舀了一满勺入口,凉津津又甜丝丝? 冰粉入口即化? 山楂酸甜可口,加上冰镇后的凉意? 着实解暑。
  徐慨满足地在心里一声喟叹。
  因勇毅侯老太夫人而产生的闷气均烟消云散——现任勇毅侯裴寺光没按压住自家老太太? 老太太不信是匪类犯的事,日日递帖子入宫寻老太后哭诉要求个真相? 要交出凶手。老太后被磨得没办法,称了病拒不见客? 裴太夫人便穿着诰命常服跪到了皇城门口? 说是要死谏。
  死谏。
  饶是圣人,也未曾料到,更不愿见到裴家死谏。
  总要将裴家连消带打地摁下去,这件事才算完。
  否则就算有圣人兜底? 他逃跑得也十分狼狈——他可以对圣人说出真相顺道示弱? 却不能给圣人留下他狼狈逃窜的印象。
  徐慨心里过了事,耳边小肃的话絮絮叨叨的,说了些什么,他也没咋听进去,就听了一耳朵“卖得贵”“割了肉”。
  顺着转了思路。
  那可不成。
  小姑娘须有银钱傍身。
  若是为了买冰、凿冰窖? 把家底儿都掏空了,岂不危险?
  徐慨点了点头? 手一挥,“给食肆送一百两银子去? 就说将今年下半年的饭菜都包了,算是给贺掌柜的辛苦钱。”
  小肃忙笑盈盈地跪地叩谢。
  徐慨称奇? “给食肆的? 也不是给你的? 你跪地谢恩作甚?”
  小肃恭敬笑道,“您有所不知,往日奴过去提膳,每每食肆有甚好吃的,贺掌柜的总会为奴留上一份,上回是醪糟水,这回是芙蓉糕,奴虽知道这是贺掌柜看在您面儿上赏的,可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总这样吃也不叫个事儿!”小肃语气高兴起来,“如今可就不一样了!奴是拿着大笔银子去的!这银子虽是您出的,却是奴送过去的,就这面儿情也够吃几顿小点心了!”
  徐慨笑起来。
  道理是这个道理,官场上也是这个道理。
  得了钱,领了好处,牵线的那人也必定能落点好东西。
  徐慨怔了怔。
  勇毅侯府这件事一出,得了好处的人是谁?
  是和瘸子裴七郎有婚约的靖康翁主岳家——放出狠话的裴家出了两条人命,不用嫁给瘸子裴七,被裴家摁住欺负的岳家岂不是扬眉吐气了?
  徐慨摩挲了下巴,三两口将冰粉喝完,招了人过来招待两句。
  没几天,北京城里又开始重提当日传言——“纵是裴七郎死了,岳家的姑娘也得嫁进来守望门寡!”
  岳家高兴没几天,就被气得升了天。
  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
  人不明不白地死了,竟也能如此嚣张!
  岳家虽日渐势弱,却到底被激出几分背水一战的气性,雪花儿一般的折子飞上御案,百年世家如何没有几分阴私?竟被岳家刨出了先勇毅侯裴寺景除了裴七郎,在市井里,还与一个从良的官妓育有一名七八岁的小男孩,照大魏律法,若裴寺景尚有男嗣,那侯爵的位子就轮不到裴寺光来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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