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手生香——董无渊
时间:2021-06-20 09:20:23

  这就尴尬了。
  偏偏那孩子是裴寺景外室生的...
  偏偏那外室还是个官妓...
  那这位子到底该谁做?
  裴寺光或许不在乎爵位,可放任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坐上勇毅侯的位子,放任一个官妓成为现任勇毅侯的亲娘...裴家丢不起这个人啊!
  那头满京城都等着看裴家的笑话,这头含钏拿着小肃拿过来的一百两“卖身钱”,哦不,“卖菜钱”拓了冰室,买了冰,悄悄地率先开了“时甜”的档口,推出了许多提前在冰窖里冻过的单品。
  比如送去给徐慨试菜的红糖山楂冰粉,
  比如醪糟冰粉。
  比如...
  天气如此炎热,沁人心脾的冰品倒是头一份卖座的好东西。
  别的食肆可没如此大的手笔,自己凿一间冰室来,有能力挥洒这么大手笔的大食肆却对“时鲜”开凿冰室推出清凉茶饮嗤之以鼻——有这钱,还不如多进几头绝好的鲍鱼干燕窝撑食肆的场面!
  冰这东西,吃了就忘了!
  绝佳上品的食材,才是能流传好几代人的!
  这观点吧,也不能说谁对谁错,都有道理,只是照“时甜”得火爆程度,似乎含钏的想法更讨人喜欢。
  众多食客里,下午茶饮迎来了一位久违的意料之外的客人。
  含钏为那姑娘上了菜单子,笑道,“岳姑娘久日不见,近来可安好?”
 
 
第一百四十章 手打牛肉丸
  说实在话,再次在食肆见到岳七娘,含钏还是蛮意外的。
  嗯...毕竟上次岳七娘在这儿闹得着实不算愉快。
  含钏怜惜岳七娘没脑子,被裴家推出来挡风波,可这怜惜归怜惜...老岳家的姑娘脾气忒爆了些,可不太敢深交。
  岳七娘穿了身深靛青的长衫,未施粉黛,比起先头过来的样子,显得小了两三岁,看含钏低眉顺目地站在身侧,再看看手里的菜谱子,随口点了份点心,“来一份珍珠丸子。”又见隔壁几桌都放着小盅小盅的汤,便问含钏,“那是何物?”
  含钏笑了笑,“是这几日特推的冰镇时令茶饮,冰粉,有醪糟的,有山楂片的,也有葡萄干的,看您爱吃什么口味?”
  岳七娘有些诧异,“您这处还有冰镇的茶饮?”
  这可真是稀罕物了。
  留仙居都不定能有。
  含钏颇为骄傲地点头,“也有冰镇的酸梅汁,看您的喜好吧。”
  岳七娘又加了一份葡萄干的冰粉,含钏还搭了块米浆子鸡蛋糕送上来。
  岳七娘一口冰粉,一口珍珠丸子,一口鸡蛋糕,吃得渐渐高兴起来。
  小双儿警惕地一边抹桌子,一边盯着岳七娘,含钏不赞同地拍了拍小丫头的手背,“来者是客,你这样,人家还如何自在地吃食?”
  小双儿瘪瘪嘴。
  上回来,闹得个鸡飞狗跳的。
  那裴家惹下的孽,凭啥沾了自家掌柜的一身腥?
  这回来——还是在裴老七死了这节骨眼上来,还不知道这姑娘要干啥呢!
  不得盯紧点!?
  还有!
  拉提的手还没好全呢!
  全赖这些不知人间疾苦的少爷小姐!
  小双儿颇为不爽气,碍着自家掌柜的情面,抹布往肩上一搭,没看岳七娘了,高傲得像只赢了的斗鸡,目不斜视地往外走去。
  含钏笑着摇摇头,也没管岳七,自个儿招呼其他客人去了。
  待食客都走得差不多了,岳七还没离开的意思,支着胳膊,有一搭无一搭地舀着剩下的红糖水,见含钏过来了,迟疑片刻后,终是咬了咬唇,开口唤道,“掌柜的...”
  含钏停了步子。
  岳七埋下眼睑,再抬头时,小姑娘眼神湿漉漉的,“...我那定了亲的夫君死了...”语气略略低沉,“说实在话,我这心里挺欢喜的。那裴七郎文不成武不就,靠着他那在金吾卫当差的叔叔,很是惹了些祸事,伯母每每劝我,男人哪有不惹祸的,要把丈夫当做儿子看待,一边哄一边教,一边给棒子一边给糖,熬过前三十年,总有出头的时候...”
  嗯。
  这种劝法,确实很“伯母”。
  当真心疼女儿的母亲,可不会这么劝。
  谁会劝自家女儿熬三十年!?
  熬过三十年,人也老了,心气儿也没了,那可不叫出头,那叫认命了。
  含钏看岳七的样子,心下叹了口气,到底弯腰坐在了她身边儿听她说说话。
  岳七低着头,“后来伯母又来劝我,要我嫁进去。据说裴家那位太夫人非得让我嫁进门守望门寡,说是若我嫁进去,往后就是裴家的恩人,到时让我在裴家子侄里挑几个喜欢的男丁养在膝下,也算是我...我自己的儿子...裴家会尊敬我一辈子...也会...”说下去便有些难以启齿,“也会让如今的勇毅侯给我伯父另寻一处更好的差事,我那两个堂兄也能破格蒙恩荫入金吾卫当差...”
  含钏不由自主地蹙了眉头。
  那头,人都死了,还要逼姑娘嫁进门!
  这头,让自家姑娘一辈子去博一个前途恩荫?
  前有狼后有虎,都是些坑!
  含钏抿了抿唇,“如今呢?如今怎么办?真让你嫁进去?”
  岳七扯了一抹苦笑,“如今这事儿倒是搁置下来了。前两日,勇毅侯府,哦,就是裴家,被御史弹劾,说是故去的那位勇毅侯在市井里有一个外室、一个私生子,身为弟弟是不能越过儿子承爵的。若闹得不好,圣人不批承爵的条文,裴家丹书铁券就要被收回去了,这算是被削了爵!”
  削爵事小,丢人事大!
  大魏开朝至今,还没削过哪家的爵位!
  含钏顺手给自己倒了杯清茶,笑起来,“内城失火,又怎会有时间顾忌您。”
  岳七点点头,“祖母便趁乱为我定下了宫中太妃娘家的亲事,说是在福建,不是甚簪缨之家,只能算乡绅大族,少年也无功名在身,只是在家帮着理一理庶务。”
  岳七叹了一口气,眼神看上去仿佛比上次来年长了五岁,“已是很好了,我也看清了,家中只有祖母是真心疼我,纵然往后无锦衣玉食、小食珍馐,也是平安顺遂,一生无忧的。”
  含钏不知道说什么。
  到底还有人真正在为岳七盘算。
  是岳七的福分。
  小姑娘神色略带落寞。
  含钏能理解。
  这算是逃出北京城,在别人眼里是失败者的妥协。
  含钏叹了口气,笑了笑,“那您福气挺好。”漫无目的地随口说着,“客家菜好吃着呢!您知道潮汕的牛肉、粿条、牛肉丸子吗?哎哟!那牛肉丸子是一绝的!要一大早选温体牛脊背肉,用四五斤重的锤子一直敲打,直到肉上了劲起了胶,再加入一点点木薯粉,一个方向将牛肉泥摔打上劲...除了粗盐和胡椒粒什么也不放,就这么揪成一颗一颗浑圆的丸子冷水下锅煮熟,裹着粿条也能吃、单炒也能吃...”
  岳七噙着泪扯开嘴角笑起来,“那您往后来福建找我,东南米家,我带你去吃最地道的牛肉丸子。”
  含钏也跟着笑着点头。
  岳七一下子绷不住了,眼泪簌簌往下掉,伸手握住含钏的手,“对不住您...前头来跟您闹那一场...实在是又蠢又坏...当真是对不住您...”
  含钏鼻头也酸酸的。
  说实在话,她和岳七交情不算深。
  她怜岳七遭人算计而不自知,待之便多了几分宽容。
  如今岳七因这些与她完全无关的破事,被迫背井离乡,远嫁东南...
  世道呀,对女子,总是多了几分艰辛。
 
 
第一百四十一章 南卤醉虾
  岳七走后,含钏认认真真想了想岳七先头的话——勇毅侯与裴七郎死后,勇毅侯太夫人还敢要求岳家嫁女儿,那必定是不知道裴七身亡真相,指不定还要闹着去查去追究!
  在这节骨眼上,爆出勇毅侯还有个外室和私生子!
  这不是转移裴家的视线吗?!
  这是事儿,谁能做?谁有动机去做?谁有能量去做?
  含钏的眼神透过郁郁葱葱的柿子树,落在了东南方。
  东南方就是胡同口。
  胡同口处是秦王府。
  徐慨...有这样大的能力和势力吗?
  随手便查出勇毅侯府秘辛...一箭隔空遥遥射穿裴七郎的肩膀...随意处理勇毅侯与裴七郎的生死...在京中引起舆论...
  这些能量,是从哪儿来的?
  含钏不解地挠了挠头。
  想不明白。
  梦里头,徐慨就是个闲散亲王吧?三皇子临登大位后,几位王爷便举家搬迁至封地,唯有二皇子被圈禁在北京城中,又因三皇子与徐慨向来无冤无仇,甚至还分封了一块富饶肥沃的宝地给徐慨,记得当初顺嫔挺高兴的,特意寻了一盏半人高的红珊瑚送给曲贵妃,奈何徐慨举家迁至苏州没多久,徐慨就死了...
  含钏胸口一抽,脚下一软,幸得手撑在桌上方未彻底跪摔下去。
  含钏一下一下抚着胸口,嘴里含了舒气丸,心口的抽痛总算是缓了下去。
  许久没有胸口痛,如今痛起来,连舒气丸也没办法立刻缓解。
  含钏轻轻舒了口气,眼神却有意无意地落在了东南角。
  裴家内里闹得个不可开交,岳七时不时派人过来同含钏通消息,说是裴太夫人坚持要那外室与硕果仅存的长房孙儿入府门,闹得先勇毅侯夫人终日以泪洗面,次子裴寺光自请出征北疆,将裴家这一溜子破事儿甩在了身后。
  含钏以为,这位裴家难得的出息人儿,怕也是被自家母亲搞到心寒心伤了。
  索性啥也不管,任君处置。
  裴寺光一走,裴太夫人就通了宫里老太后的路子,想为外室子请爵。
  圣人在折子上做了批示,“荒谬荒唐,滑天下之大稽。”
  嗯...
  这是小肃过来取食盒的时候说的,岳七那段位还不至于能打听到圣人在折子上做了什么批示...
  既圣人出此言,裴家的爵位便被搁置在了一旁,御史一见此情景便闻风而动,不仅仅是弹劾裴家,还弹劾了许多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簪缨世家,一时间收爵位的收爵位,砍俸禄的砍俸禄,那些个从内里往外烂的所谓“大族”被这股风一吹,散得遍地尘埃。
  这事儿便闹得大了。
  小肃风轻云淡地讲,含钏胆战心惊地听。
  小肃见含钏一副恨不得掩上耳朵的模样,便笑起来,又记起自家主子爷的交待,“得跟她手把手说透了,在北京城里便是开一间小摊儿,这如网兜竹篮的错综复杂的关系,也能将小小的人勾进去。”
  小肃以为,贺掌柜的知道些事儿也好。
  毕竟“时鲜”做的都是勋贵生意。
  知道总比不知道好,知道了这些个秘辛,才能时时刻刻说对话、做对事。
  小肃恭谨地垂腰,索性将话讲透,“这事儿闹到这地步,便不是裴家一家的事儿了。公卿世家占据北京城泰办的位子和银钱,几十年百来年的经营把控住了京城多数的风向。”小肃弓着身,一抬头见含钏眼神落在了桌上的葡萄,有些走神,便笑了笑,自家主子爷用心良苦,奈何美人儿眼里只有葡萄。
  小肃笑着作了揖,“您若不懂也无事,且记着,京城风向要大变了,就行了!”
  含钏点了点头。
  她懂,她咋不懂嘛!
  这不就和御膳房里是一样的吗?
  有如白爷爷一般世世代代深耕细作在御膳房的老家儿,和膳房的人连着亲挂着故旧,几代人的势力都在这处,自然说话儿比一些个内务府的小官儿都好使;也有如内务府派来名为帮忙,实为督查的内监,这些人通了天,也不是好惹的货色,可奈何这是人家的地盘,说话自然就不管用。
  这些个内监要想自己说话管用,就得先搓老家儿的威风。
  放在裴家这件事上,不过是圣人借裴家一事,对尸位素餐已久的公卿世家发难。
  借此机会,对京城势力重新洗牌罢了。
  含钏不喜欢想这些事儿,不代表她真不懂。
  再不懂,也是在秦王府当过大半辈子侧妃的。
  就算不需要她琢磨,日日看徐慨在床榻边看书看折子,不也潜移默化中有了些许感受了?
  不过,小肃无端端同她说这些作甚?
  含钏挠了挠头,伸手抓了颗垂涎已久的葡萄放进嘴里。
  挺好吃的。
  皮儿薄肉厚,酸甜多汁,放进嘴里,汁水一下子就爆了出来。
  岳七出门子那天,含钏让小双儿送了些能长久留存的风腌肉与焦圈儿过去,到底是北京城的味儿,无论到哪儿也忘不掉,小双儿回来说,“...场面不大,岳家跟前压根没摆大红灯笼和红毯子,岳姑娘由家里的长辈背出来,跑得飞快,连哭都没来得及哭,上了大红花轿就赶紧出煦思门...”
  挺让人悲伤的...
  可一想到这跟后面有狗在撵似的嫁人,含钏不禁抿嘴笑了起来。
  愿岳七姑娘一辈子安康幸福吧。
  也不知还有无相见机会了。
  北京与福建,听说赶路坐船也得要两三个月。
  等她赚够了银子,就跟着《醒世迷梦录》的脚步出去看看,大漠也去!江南也去!海边也去!高山也去!
  含钏憋着一股气儿,恶狠狠地点了点头。
  然后在夜里,钟嬷嬷清五月账单的时候,那股气儿妥妥地全泄完了——五月到现在,就靠“时甜”和秦王府那一百两银子撑场面,糕点点心能赚多少钱?这宅子里里外外的修剪、清理、京兆尹的打理都是钱呀!都要银子呀!
  没进项,只支出!
  钟嬷嬷把账单给含钏看,含钏有点木,“咱这一个月就赚了三两银子?”
  钟嬷嬷把账本子又接了回去,划拉两下,再次递过去,面无表情地说道,“哦,刚忘把驴子的草料钱刨开了。”
  得嘞。
  最近唯一的盈余,都被那头钟嬷嬷挚爱的小骞驴给吃了...
  含钏看着账本子上的斜杠,有些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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