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手生香——董无渊
时间:2021-06-20 09:20:23

  白爷爷有些气不过,拐杖往地上一杵,“崔氏进了庙里,她那两个弟弟还来闹过一场!姚五是个掌事的,门大大打开,不说别的,只和崔家算账,让崔家还银子,把崔氏偷摸拿去扶持崔家的银子都还回来,咱白家就还认这门亲戚!否则就各走各路,从此再不相干!”
  含钏笑着看了闷不吭声的姚五伯一眼。
  真人不露相。
  瞧着是个性子沉闷的,却也挺泼的?
  也不知究竟是从哪户人家出来的,看上去也是个规矩严密的...
  含钏笑问,“然后呢?”
  白爷爷冷哼一声,“然后!然后,崔家那两灰溜溜地跑了!”
  含钏扶着白爷爷坐下,安抚道,“其实,只要崔氏没克扣大郎的药材,这些个都不算事儿。”
  白爷爷也点头,这他一早有察觉,只是如今真正清算,才发现崔氏比他想的做得更过分,略有些气罢了,“我特意去善药堂问了,还好万幸,大郎的药,崔氏是一五一十照实买了的,连带着给大郎存下的人参,崔氏也没动过,都记在册子上来着。”
  白爷爷叹了口气,“...不说别的,对大郎,崔氏倒是没话说。”
  含钏低了低头,没说话。
  白爷爷想起什么来,揪起拐杖打了打含钏的背,“先前听你们店里那小双儿说,隔壁官太太给你寻了门亲事?年轻的举子,如今在教书,听着条件不错,咱约个好天儿,便把这事儿给落定得了?”
  免得夜长梦多,等别人发现这丫头只有脸没脑子,就惨了。
  含钏眼神睨了小双儿。
  小胖双微不可见地往后一缩。
  “您甭听小双儿胡说!”含钏笑起来,“读书人,家底又厚,和咱也不配!”
  白爷爷一急,胡子高高翘起,“咋看不上!他家底厚,咱们家底也不薄啊!东堂子胡同的宅子、那家食肆、爷爷我还给你攒了嫁妆,七七八八加起来,也能置办厚厚的六十四台了!”把含钏往里一拢,“算了!没眼力见的傻子,咱也不能要。”
  白爷爷闷头一想,一拍大腿大包大揽,“这事儿,交给你爷爷我了!如今没差事在身,有的是时间。听说最近后海那处,时兴老人把各家没成婚的小辈儿摆出来聊一聊,聊成了就约上冰人去相看,没聊成咱也不丢人。”
  白爷爷越说越兴奋,闲了这么一两个月,总得找点事儿来做,“听说,还有家里专门请了画师画像,带上画像,聊成的概率翻一番呢!”
  含钏:...
  也还是,没绝望到那个程度....
  还有徐慨保底呢!
  含钏赶忙让白爷爷打住,“您可别贸然!”
  瞥了眼四喜的厢房,决定死道友也别死贫道,“您还是先把四喜的心操了吧,屋子里也没个女人打理...您若真要去,您就奔着那种四十出头、能干善良、脾性好的妇人瞧,指不定能成。”
  “我看四十出头的妇人干啥?”白爷爷蹙了眉,“就算给四喜相看,这年岁也太大了。”
  含钏面无表情,“是劝您给自己相看个媳妇儿!”
  姚五伯闷头笑出声。
  白爷爷气得杵着拐杖,一瘸一拐地满院子揍人。
  等到白爷爷正儿八经能站起来,一晃眼到了暖食节,徐慨像陷入沼泽地似的,一股脑焊在了天津卫,时不时叫小肃回京瞧一瞧,含钏做了点经放的东西给徐慨捎去,多是腌肉、腊肠、肉排等等,免得这人吃饭吃凉的、面是坨的,吃食上不开心,干事当差也不会开心的。
  天气一天冷似一天,含钏怕冻,早早地穿上了夹袄,支起大铁锅炒了银杏、梧桐子、杏仁、半夏、橘皮、豆蔻、瓜子仁和宿砂仁作干货,随手摆在桌席上和胡同等位的小杌凳上,食客们闲来无事可随意咀嚼,全当解馋又宽脾润肺。
  天儿冷起来,“时鲜”新推了三拼锅子。
  既保留了去年卖得可好的涮羊肉锅,又在铜炉里辟了两块地,一块放牛油麻辣锅,一块放番茄菌菇锅。
  食客若是人少,则可点一锅三拼,若是人多,则可点小铜锅,每个人吃自己喜欢的味道。
 
 
第一百八十九章 三拼锅子(中)
  小双儿第一眼看到比手掌大不了多少点儿的小份铜锅,便直呼可爱。
  是大铜锅的微缩版,可连锅上雕花雕漆的样式都一点不落地照抄了下来。
  小双儿笑道,“这位匠人,手上功夫真精细!”
  能不精细吗?!
  一个锅子半钱银子呢!
  半钱银子呢!她能买二十个大锅!
  还是手艺人赚钱...
  含钏忿忿不平地想,浑然未想起,自己拿一碗素汤面去诈徐慨一两银子时的黑心肝。
  小双儿说精细是没错儿的,来吃饭的食客也觉得精细,锅子热气腾腾的烟雾中,有老饕撇头问含钏,“贺掌柜,咱这小锅子能买一个回家吗?家中老妻幼孙,应当都喜欢!”
  真抠门·充大方·心在滴血贺掌柜笑着回,“...您说买便是折煞儿,您若真喜欢,待您用完餐,儿送您一个便是。”
  含钏说完这话儿,便只觉兜里少了半钱银子。
  老食客乐呵呵笑起来,摆了摆手,“谢谢您嘞!您这铜锅看着精细,咱也不占您便宜,您若不卖,明儿个咱再带上老妻幼孙来吃便是,无碍无碍!”
  世上还是好人多。
  兜里的半钱银子又回来了。
  待食客们目光重新回到面前雾蒙蒙的锅子上时,含钏仔细翻了翻册子。
  哟呵!
  这位想要锅子的食客,还真是个老客了!
  拿牌子的时候,是在去年冬天。
  也就是“时鲜”刚刚开业的时候。
  “时鲜”刚开业就拿到木牌子的食客,更是含钏在宽街摆摊时就跟着的客人。
  是老客了!
  含钏想了想,在结账的时候,让拉提取了一只新制的未用过的铜锅出来,拿牛皮纸卷了起来,笑着双手递到老食客,“咱是开食肆的,食客喜欢最要紧。您是店里的老客了,承蒙您一年的关心和照顾,这全当是儿送给您幼孙的冬礼。”
  老食客长了一张福气满满的圆脸,看上去五十来点儿,眯眼笑起来时,相貌看上去有些眼熟。
  老食客伸手接过铜锅子,也未推辞,笑着同含钏道了谢,“谢您的礼,您锅子的底料其实能再多一些,比如云贵的木姜子红汤锅、东北的酸白菜锅底、潮汕的山泉水锅,木姜子红汤锅可烫鱼片,酸白菜锅底可烫白肉与沙豆,山泉水锅可烫新鲜的黄牛肉片...一方一俗,都可融于这口小小的铜锅里。”
  含钏愣了一愣,抿唇笑起来,是老道行家了。
  前两个,她是知道的。
  山泉水锅子,她却是第一次听说。
  更甭提生烫黄牛肉了。
  前朝历代是禁食耕牛的,本朝自出兵西征后,北疆西域食牛也放牛,又见北疆西域的男人体格健硕、身量较之大魏的男儿高出半头,早在仁宗皇帝便解了封禁,只提不食耕牛,可农家单养的牛可食、与北疆通商贸易的牛也可食。
  只是有一条,只要这牛做过一天耕牛,杀之食用便是违例,要给这牛偿命的...
  故而,“时鲜”什么都敢做,偏偏牛肉不敢做。
  虽放开了食牛的规定,可真正敢吃的人,除了王公贵族,也没谁了。
  含钏笑起来,“前两种,好办。只第三种...儿着实做不到呀!若是买到耕牛,一则对不住牛,二则对不住食客,三则...儿这脑袋只一个,着实不够砍。”
  老食客哈哈笑起来,拿着牛皮纸包好的小铜锅,双手背在身后,笑着点点头,“小老儿愚见了,贺掌柜您自行琢磨,自行琢磨!”
  说着便迈着外八字往外走。
  第一个铜锅送出去了,第二个半钱银子还会远吗?
  这好事不出门,占便宜的事儿传千里。
  来吃饭的食客都想要。
  含钏索性立了规矩——凭木牌子领铜锅子,木牌子上面的号数越小,就说明是“时鲜”越早的食客,便越能领到,每天限领十个,统一临打烊了在柜台处领取,只比牌子上的号数,最小的十个能领。
  这公开公正又公平。
  谁也造不了假。
  借着这股东风,把久未露面的张三郎也吹进来了,一见含钏便苦哈哈一张脸,往座上一怂一趴,尽显颓唐,“...爷死了。”
  含钏笑起来,“合着,如今是块儿墓碑在跟我说话呢?”
  张三郎悲愤地敲了桌面,“您别跟我这儿贫了!您自个儿算算,爷多少天没露面吃饭了!爷的二百两银子可真是花得冤枉!蟹宴没赶上、铜锅子没领到、三拼锅子连见都没见过!要啥啥没有,天天搁家里看书第一名!”
  含钏想了想。
  好像是。
  上次白爷爷遭难,她求上英国公府,那是近些时日最后一次见张三郎了吧?
  “您作甚去了呀?”含钏把锅底单子递给张三郎选,“...前三样都寻常,我荐您尝尝贵州的木姜子红汤锅底,再荐您打一份鱼腥草、芫荽、小米椒颗粒的蘸料,配上鱼片和茼蒿吃,是一绝。这几日,吃得惯的食客赞不绝口,吃不惯的食客差点没给我把桌子掀翻了。”
  含钏清晰地记得有个食客满怀期待地吃下鱼腥草后的情状,快把墨绿色胆汁吐出来了。
  张三郎有气无力地搭了手,先回答与吃有关的问题,“上!给我上!我有啥吃不惯的!屎做好吃点的,我都愿意尝尝。”
  跟着再回答与吃无关的问题,“我那未来岳丈提出要求了,不是要房要地要聘礼,是要我翻过年头考过乡试,只有我成了秀才,才把尚姑娘正式嫁过来...我啥时候考上,啥时候成亲...”
  含钏“咦”了一声,“这么惨?”
  张三郎哭着点头,“可不是吗!我爹一听,给我请了四个先生!您想想什么情状!上午两个先生上两堂课,下午两个先生上两堂课,晚上四个先生轮番来守我做文章。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您看看,您看看,我如今这张脸,是不是瘦得只剩骨头了!”
  含钏认真看了看。
  还好啊。
  毕竟底子在那儿,再瘦能瘦到哪儿去。
  这话却不敢说出口。
  含钏垂怜地开了口,“...那您今儿个晚上使劲儿吃点吧...我把所有锅子都给您上来。”
  您就当最后一顿饭来吃吧...
  含钏在心里默默加了一句。
 
 
第一百九十章 三拼锅子(下)
  含钏上了两个锅子,外加一个三拼锅,备了竹笙、各色菌菇、大青虾手打成的丸子、片得薄如蝉翼的黄花鱼片——这是为柿子菌菇锅准备下的;
  另有鹅肠、黄喉、鸭血、猪的天花板和嫩滑鲜香的芫荽丸子——这是为牛油麻辣锅准备下的;
  再就是砍得大块大块的新鲜河鱼鱼头、鱼块、茼蒿菜——这是为木姜子锅子准备的。
  菜的分量都不多,凑起来一个青壮年的男子饱餐一顿,应当是问题不大。
  分量不多,种类却多。
  崔二和小双儿顶着一个巨大的托盘上菜,几个锅子一溜儿拍齐,小碗菜重叠堆放的场景...还是挺有排面的。
  有隔壁桌的食客小声议论着,想了想问含钏,“掌柜的,咱为啥只能一个一个小锅子,或是一桌一个大拼锅呢?这位小郎君,怎就一人又吃小锅子,又吃拼锅?”
  含钏看了眼张三郎,笑着颔首道,“您所为不知,这位爷是‘时鲜’拿黑木牌子的主儿,在‘时鲜’刚开业的时候,这位爷便花了二百两银子续了一张独有他名字的木牌儿,他想吃甚、想怎么吃、想在哪儿、何时吃,都可以。”
  含钏笑盈盈地送了一盘茴香瓜子仁给这桌食客,“您是贵客,这位爷却对儿有知遇之恩,您且体谅体谅!”
  食客“哟呵”一声,听含钏这样解释不见恼,反倒笑问,“那您这处如今还有二百两一张的牌子没?”
  含钏很想回答有。
  一张牌子就二百两呢!
  食肆两个多月的收益呢!
  但看了眼学得两眼呆滞的张三郎,含钏忍了忍,算了,兄弟和银子,还是兄弟要紧!
  “只有初开业的时候办过,且到如今也只办了一张出去,便是那位英国公府的三郎君。”含钏笑了笑,“实在对不住了,咱做生意的需言而有信,说的话做的事,可不能砸了自己个儿的招牌!”
  食客们闹哄哄的,谁往那处都得回过头看看张三郎。
  有熟人,还特意过去同张三郎打招呼、言谈两句。
  在饭桌上重新找回自信的张三郎面色很神气。
  含钏便缩在柜台后笑。
  成吧。
  出来吃顿饭,补补气,回去读书只有更带劲儿的!
  张三郎吃得不错,一桌菜风卷残云,上身向后仰、剔着牙招手把含钏唤过去,操心起含钏的事儿来,“...你师傅没啥吧?老四出手应当是稳妥的,前头被我爹拘在家里不准出门,只能送点药材过去,也没亲自过去看望老爷子。”
  “没啥,如今都能走路了。秦王爷荐了孙大夫,前些时日就住在师傅旁边,日日问诊日日上药,总算是捡回一条命呢。”
  含钏见食客走得差不多了,便倒了杯热茶同张三郎坐在一处,两只脚翘在一起蛮随意的,“把家里搅祸的儿媳妇送到庙里了,如今家里头清清静静的,老爷子在庭院里架了几株木架子,栽了几棵葡萄苗,等长了葡萄送一篓给你。”
  有葡萄吃,张三郎自然满嘴称好,吃撑了,歪着身子很惬意,笑起来,“秦王爷性子冷清,往前在国子监极少搭理那些个纨绔,也就同我关系还不错。”
  再想了想,啥时候关系不错的来着?
  噢,好像是他带着徐老四来吃了顿“时鲜”过后,老四对他便和颜悦色了许多。
  嘴里还有木姜子的腻气,张三郎咂了咂嘴,“当晚带着你去秦王府,你不知道呀,爷这颗心是七上八下的!就怕秦王不应,还好还好,秦王不仅应下了,还办得妥妥帖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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