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手生香——董无渊
时间:2021-06-20 09:20:23

  含钏垂了垂头,挡住羞赧的面容。
  当时...她压根就没想到向徐慨求助来着...
  徐慨就住在隔壁的隔壁,她也没有想过他...
  也不知道为啥...
  或许是当时,不认为徐慨会为了她殚精竭虑地救人吧...所以才会舍近求远,舍强求弱,去求张三郎...
  含钏头埋得低低的,嘴角弯起,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
  张三郎一本正经,“你得好好谢谢秦王才是。”
  谢了,咋没谢?
  这谢礼可是她的一辈子呢。
  含钏想着那人,脸就有些红,胡乱摆摆手,想把这话题岔过去,“哎呀呀,知道了。您自个儿好好念书吧!尚姑娘年岁也不小了,您若是明年考不过,难道叫人家姑娘再等你一年吗!?这么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人姑娘迟早要换人嫁!”
  “呸呸呸!”张三郎赶紧把含钏的话呸掉,“乌鸦嘴别说话!”
  又想起家里那四个凶神恶煞的先生和做不完的卷子,张三郎一边哀嚎一边收拾东西往家走。
  ......
  说实在话,含钏没想到推出的三拼锅子,竟又在北京城掀起一道不小的风潮。
  含钏以为,北京爱吃涮羊肉,对各方各地的吃食也包容善待,多种锅子合并推出会引起食客的好感,这点她是预想到了的,却没想到受欢迎的程度竟比先头的“蟹宴”还盛。
  小双儿裹紧新制的棉衣,望着窗棂外呼啸而过的北风,还有被风吹得瑟瑟发抖的树杈,发自内心地说了猜想,“...因为天气冷,吃锅子最暖和吧。”
  含钏对这个猜测深以为然。
  想了想,又斥巨资——十两银子,请匠人在厅堂里挖了一个壁炉,又在了楼顶的瓦片上开了个烟囱,壁炉里随时都烧着柴火,一走进厅堂,便暖气扑面而来,热气腾腾的样子,嗯,很像“家”。
  可渐渐地含钏发现,胡同口排队的人少了些。
  许是胡同里排位,一边排一边被北风刮着,人冷,便不愿意多等。
  这也没办法。
  总不能在胡同里搭个屋棚烧炉子吧?
  十月初,含钏独个儿一人看望了白爷爷,从铁狮子胡同往回走,刚过宽街,便见巷口的留仙居往外冒着热气儿,一股一股白雾似的烟从窗棂缝隙、门框争先恐后地往外钻。厅堂、门廊和二楼的游廊里满满当当坐着人,店小二肩头搭着帕子在门口叫客,一说话便哈出白气来。
  热热闹闹的,看上去生意好极了。
 
 
第一百九十一章 菜包
  倒是有些惊讶。
  留仙居是百年老店了,挂炉的烤鸭做得炉火纯青,几款京菜和鲁菜也做得有些腔调,是北京城里首屈一指的大食肆,用餐人数、规模和“时鲜”也是不能比的——人家上下两层楼,一层楼就有十来张桌子,第二层雅间便辟了十间,和含钏一个晚上五张桌子连台都不翻的情况,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不过,留仙居规模虽大,容客量广,却也不是走的平民百姓路子,餐钱并不便宜。
  含钏之前来看白爷爷,晌午懒怠做饭,带着老头子来吃过一餐。
  点了个招牌的鸭子、一碟万字扣肉、一碗白灼青菜心,便吃了含钏一两二钱银子。
  那只鸭子就算了八钱银子。
  当真是不便宜。
  如果按照“时鲜”的配菜与菜式,又按照留仙居的价钱,含钏定三两至五两一个餐位,是完全没问题的。
  价钱高昂,限制了食肆的容客量,每餐有七八桌的客人已是很高的上座量了。
  如今留仙居高朋满座,含钏反倒吃了一惊。
  含钏见夜色渐暗,又记挂“时鲜”的营生,急着赶路,便也未曾进留仙居一探究竟,再过了两日,便将此事彻底抛在了脑后。
  还是一个老食客的提醒,叫含钏把这事儿重新记起来了。
  “贺掌柜的,您这铜锅子,外头有几间食肆有样学样,抄了个七七八八的,您锅底有六种,他学着您凑出了七、八种锅底料子,菜品也大差不差。”
  老食客对这种复刻抄袭的行为嗤之以鼻,都是千年的狐狸玩儿什么聊斋?
  北京城数得上名号的食肆就这么几家。
  各家都有各家的特色和招牌,不说别的,就冲着这百年的名号,也不能做出抄袭复刻的事儿来!
  这是砸自家招牌!
  老食客不赞同地说,“他们家锅子也按人头算钱,一人半钱银子,菜管够,一人一个小锅,连小锅都能双拼...这生意着实是好了不少,钱也赚得老多。”
  含钏陡然想起了那夜看到留仙居人声鼎沸的样子,默了默没说话。
  铜锅子多好抄啊。
  都是不太需要手艺的,胜就要胜在菜品新鲜、菜的样式多且新,锅底要够新派,最好是北京城的人儿没见过没听过的,才会怀报着猎奇和热闹的心态来吃吃看——含钏做这锅子跟闹着玩似的,等过了热潮,含钏就要把锅子收了,推其他的新菜了。
  有人学就有人学呗。
  这风潮,也算是“时鲜”引领起来的。
  若是有人为北京城的吃食店家著书立传,在这个秋冬,“时鲜”必定能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呢!
  这样想想,还挺兴奋的!
  含钏没当回事儿,紧跟着在推锅子的同时,又推了几样正值秋冬食用的菜肴。
  其中一样,是含钏一直很喜欢的——菜包。
  贾老板原是送了一板车的白菜来,个头大小叶黄,生吃就脆甜可口,据说是从山东黄芽快马加鞭从官道运到北京城的,又是打的内务府定制的旗号,收了含钏大价钱。
  不过含钏撕了片梗子尝后,又觉着这钱花得值。
  这白菜比北京城近郊出的白菜好吃很多,又甜又脆,腌制成跳水白菜也可,栗子烧白菜也行,但含钏想起在掖庭的吃法,膳房的女使宫监们来自天南海北,有从冰天雪地的山海关外来的,初当帮厨时还是个小丫头呢,膳房的伙食虽好,他们一群小崽崽却也吃不到好东西,每日也只能分点白米饭、白菜叶、顶天了几盘炒坏了的口味重的素菜。
  有个小内监便偷偷摸摸藏了大白菜,只留下大白菜的叶子,把蒜泥拌酱、当日的素菜、白米饭、生辣椒段儿和葱段儿一股脑包在大白菜叶子里,张大嘴一口一个,吃完一个再吃一个,吃得满脸满手都是汤汁饭粒,几个大菜包下肚,肚子饱了,身上也暖和了,甚至觉得宫里的日子都好过许多。
  这菜包吧,说是小食,却让人饱肚。
  含钏挺怀念的。
  便连同炒肝糊、糯米糍团和几样江淮的冬日小食一起推了新。
  还没过两天,又有食客同含钏耳语,“掌柜的,那大食肆推了同‘时鲜’一模一样的菜品...菜包、油条糯米糍团...那头的客人不知内情,也吃得挺开心的。”
  这就有点过分了。
  复刻铜锅子,这个没话说。
  也不是含钏率先想的玩意儿,各方各地都有铜锅子吃,只是含钏做了个融合,让大家伙有在一餐饭里做选择的余地。
  抄一抄,也不算什么。
  可若是,抄袭“时鲜”的菜式做成了习惯、形成了气候,那可真就不太对了。
  在心里记下了,寻了个中午,带着小双儿与拉提去了趟留仙居。
  中午人还好。
  许是吃饭的人或是未下学、或是未下值。
  雕梁画栋的厅堂里摆着几株盛开明媚的暖棚花,桌椅板凳都是用的上好的红木或是鸡翅木,板材厚实,一摸便不是凡品。庭院里修了一座假山,流水潺潺从假山顶上一泻而下。
  水池里养着红的白的金的鲤鱼,一看就不能吃。
  筷子是纯银的,放在嘴唇上还有些冰冰凉。
  小双儿被突如其来的凉意冻得打了个寒蝉,四下回望了望,埋头同拉提说,“...听说这里都是达官贵人来吃饭的地方。”
  拉提想了想,手上翻飞,回复了小双儿。
  小双儿愣了愣,点了点头,“你说得也是。”
  含钏一点儿没看懂,看向小双儿。
  小双儿便同含钏耳语,“拉提说,咱们食肆也是达官贵人吃饭的地方,咱们还有秦王是长期饭票,咱们没输。”
  含钏表情有些一言难尽。
  不说别的。
  每每见到小双儿翻译拉提的手语,含钏都觉得很不可思议——拉提就做了四五个动作,小双儿能翻出八百字的长文来!一个动作蕴含了这么多意思?
  几个人埋着头说话的间隙,留仙居的店小二送了菜单子上来。
  含钏顺着看下去,果不其然见到了新添加的几行字。
  菜包、糯米糍团、各色铜锅...
  含钏眯了眯眼,甚至还有先前“时鲜”火了很久的特色菜,如焖烤羊排、瓦块鱼、鱼胶椰子鸡汤...
  有种来到了,宽街“时鲜”分鲜的错觉。
 
 
第一百九十二章 芙蓉鸡片
  含钏照着单子上眼熟的菜都划拉了一遍,三个人点了快十道菜,看了眼店小二,丝毫叫含钏打住的意思都没有。
  含钏抿了抿唇。
  百年老店做成这个样子,真叫人看不起。
  “就先上这吧。”含钏笑了笑,“酒水请上食肆里泡酿的青梅酒吧。”
  店小二抹子往肩膀一搭,脆生生地应了个“唉”,眼光将含钏三人从上到下一扫,心里头有点嘀咕,这三人吧,奇奇怪怪的,做主的那位小姑娘年岁不大,相貌很漂亮,气势身段都摆在那儿,说是出身大家也唬人,可左瞧右瞧这姑娘穿的是淞江布、蹬的是棉布鞋,脸上没擦粉也没画眉,耳朵上就戴了对小小的丁香花金耳塞,手上没戴戒指也没戴镯子,单瞧这身上的架势不能是有钱人家的姑娘。
  再看跟着的那两,虽面色红润、身体健硕,看打扮也不像是大家大户出来的。
  更别说,豪门世家出来的,哪个主子会和下人们坐一块儿呢!
  既不是有钱人家出来,咱留仙居的饭,吃得起吗?
  店小二皱眉,别是吃跑堂的!转身便同看店的师傅耳语了几句,这才进了灶屋传菜。
  店小二心里的弯弯绕,含钏是不知道的。
  待点的吃食上来,含钏先将筷子伸向桌子中心的芙蓉鸡片。
  留仙居的餐食概用中小盘,菜仅盖满碟心,分量不大,也能理解。
  美食者,不一定是饕餮客。
  做口味与品质的食肆,多半分量上是有欠缺的。
  这点不扣分,也不加分。
  含钏放入口中,嚼了两下,蹙了蹙眉。
  这不是留仙居的水平。
  她先头来吃过,这食肆的挂炉是招牌,做得尤其好,其他的菜也不差。
  白爷爷能下咽的东西,十分为满分的话,至少能打个七、八分。
  可如今这芙蓉鸡片...
  鸡胸肉未彻底斩成泥,还有筋膜与指甲盖大小的肉,先入锅时也必定不是用的温油,而是小火生油,鸡片儿够大却不够薄,够碎却不够韧,够熟而不够嫩。
  本是一道简简单单的官府菜,讲究的就是火候恰到好处则见功夫。
  如今一入嘴,鸡肉柴而老,且腌肉的绍酒放多了,吃进口有一股浓烈的酒味和涩意,根本就不是一家百年老店应有的水准!
  含钏用手捂住嘴,悄悄将肉吐在了自己的帕子上——没法儿咽,这没法儿咽,若是这掌勺老老实实做家常菜,兴许含钏还能吃得很开心。如今这菜不伦不类,画虎不成反类犬,吃起来有点恶心。
  再看小双儿和拉提的脸色。
  拉提面无表情地空口嚼,小双儿欲言又止,也吃得有些艰难。
  小双儿埋头轻轻问含钏,“...掌柜的,这菜,几钱来着?”
  含钏想了想,这道芙蓉鸡片是她点的最贵的菜,比了七。
  小双儿咂舌,“七十文!?”
  含钏点了点头。
  七十文。
  七十文就吃了个嚼不动的树皮子。
  小双儿有点想走。
  含钏拍拍小双儿的脑袋,轻声道,“马有失蹄,人有失手,怎可一拳定胜负?”
  含钏把筷子伸向了近日“时鲜”新推的菜包,这道菜很难做毁的,只要酱正常、菜正常、是饭不是粥,吃进去的口味就不会有天差地别的不同。
  含钏咬了一口。
  还是天真了。
  里面的馅儿,用得很好。
  含钏吃出了虾仁、荸荠、藕带,掺在三分肥的猪肉馅里,用豆瓣酱炒在一起,胡椒、花椒味道放得很重,一口下去,许多种口味在嘴里迸发,不知轻重缓急,更不知主客随宾。
  含钏吃得有些愣。
  真是神奇的搭配啊...
  菜包本是山海关外平头百姓的时兴吃法,如今加了虾,加了初冬精贵的藕带,一下子山鸡变凤凰,身价提上去了,口味却...一言难尽...
  哪个天杀的会用豆瓣酱炒青虾仁和藕带???
  一个极鲜,一个极浓,凑在一起,是认真的吗?掌勺的心不亏吗?
  暴殄天物,这四个字,掌勺的会不会写!
  含钏吃得有些生气。
  抄袭就抄袭!
  抄袭都抄不成功!
  满分的卷子就摆在面前,他不仅抄反了,还自己添了许多奇思妙想!
  能把人气死!
  可惜了这些个食材!
  若是藕带和青虾仁会说话,必定到阎王跟前哭诉自己死不瞑目!
  含钏放下筷子,脸色沉沉的,不知说什么。
  实在话,她很少生气,几乎没有过生气的情绪,如今愣是气得一股火从肚子往上冒,喉咙口又干又辣,耳朵气得懵懵的。藕带与虾仁本是夏天的东西,在秋冬时节能吃到是食客的福气,这中间花费了养藕养虾人在泥塘刨食、快马加鞭运到北京城、又用冰窖精心保存等等心血和成本。
  钱是小事,糟践东西真是...真是...真是叫人恨得咬牙切齿!
  还有一点。
  一个食肆做起来难,可能需要一代人甚至几代人的心血,从采购、定菜式、出成品到做出口碑与赞誉,这个过程,含钏知道——有些食材不能进热水,便是三九日,也得手浸在冰水里淘洗,被菜刀割手、被食材上的刺儿刮手、被热铁锅热油烫手烫脸都是小事儿。鸡都还没叫,做食肆的就得起床到集市看货,猪都睡了,做食肆的还得守着打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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