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器、黄金、玛瑙、翡翠,再不济也是地契与银票...
含钏有点想笑,手里捻着一根麻花,“您说这麻花多少钱来着?二两银子?”
徐慨又喝了一口茶,心里有点飘,想了想,小肃不至于连二两银子都吃,眼力见儿没这么浅,再者说了,前头小肃不也在“时鲜”买过十两银子一盒的绿豆糕吗?如此来看,二两银子这么两大捆麻花儿,许是有些贵,却是不算太贵?
如此想来,徐慨轻咳一声,点点头,再加了一句,“小肃和同行的官员一起去买的,都是这么收的银子。”
徐慨眯了眯眼,心里略有忐忑,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本来是预备给你买两个狗不理包子,后来想了想,我拿回来,包子一早就凉了硬了,再过两日许就坏了,便未曾去买。”顿了顿,神情严肃,“不过,我吃过两回,味道还行,口感柔软,咸香不腻,馅儿料里藏着骨头高汤或是鸡汤的味儿。之后问了官驿的伙计,说天津卫除却狗不理包子,便是这十八街麻花顶有名了...”
徐慨说得一本正经的,把买麻花的来龙去脉都说道得一清二楚。
含钏有些哭笑不得。
这傻子!
有些地方...是专门敲外地人,或是一看便在家五谷不分、四体不勤的大老爷竹杠的!
一群穿得人五人六的老大爷,又操着一口京腔,头发抿得油光锃亮,衣服上连点灰尘都没有,这不是在脑门上写着——“我有钱,宰我”五个大字儿吗!
含钏看看徐慨,再看看桌上孤独的麻花,再看看徐慨。
行吧。
麻花就麻花。
怎么着,也带了个“花”。
含钏顺势吃了口拿在手上的麻花。
哟呵!
好吃的!
酥酥脆脆,带了些许花生、果仁、芝麻、桂花的香气,好吃好吃!
含钏一边吃一边认认真真地看,这大麻花和平日里吃到的不太一样,里面藏了馅儿,比起麻花,更像是炸得酥脆可口的撒子儿,咬在嘴里“咯嘣咯嘣”脆,越嚼越香,甜度适口,不像其他的那些个麻花,重油重甜,初尝好吃,吃了一两根便觉得腻味得慌。
“放了两天,还能这么脆...”含钏咽下麻花,细细琢磨起来。
炸得透...无水分...放的时间会比想象中更久。
如果“时甜”要做类似的花糕与点心,也可以参照这样的思路,甚至可以卖出盒装的糕点,两三个月不会坏的那种...
含钏思路很发散。
徐慨轻轻咳了一声,指节弯曲敲了敲桌板,唤回了含钏的注意力,“今儿个去了哪儿呀?晌午时候,我叫吏部的小侍中来买牛乳茶,他说老板娘不在食肆。”
含钏笑了笑,“去轿子胡同了。”说起瞿娘子,笑眯眯地,“瞿娘子心里有数,那赘婿一家都贴着瞿家吃饭,便是那赘婿咽不下这口气,他那一大家子人还想不想吃白饭了?瞿家捏着那一大家子人,最要紧的那个就不敢乱动,这就叫投鼠忌器。”
徐慨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点点头。
还知道投鼠忌器呢!
有出息有出息。
人渐渐来多了,含钏便回了灶屋,徐慨慢条斯理地吃完了饭,坐在窗下看书,待“时鲜”打了烊,徐慨又同含钏说了几句话,见小姑娘忙里忙外的,便是同他说话时,眼睛也瞅着灶屋和回廊,小娘子满头是汗,围在身上的兜子上全是水渍,这么冷的天,脚上踩着一双单薄的棉布鞋,脸也红彤彤的,一看就是在灶屋被水汽和热汽熏了一整晚。
徐慨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张绢帕递给含钏,却想起那些个贵家小姐素日十指不沾阳春水,冬不沾凉水,夏不出汗,出门上车马,在家丝绸缎的日子...
徐慨不由得抿了抿唇。
一路踏着月色,靠在胡同墙根脚下回秦王府,徐慨背着手在前头走,刚走到府门,侧身吩咐小肃,“...去打听留仙居瞿家的底细,特别是那位瞿家娘子的底细,要全要快。”
若赘婿一家真仰仗瞿家过活,那应当支持赘婿状告瞿娘子才是。
只有这样,把瞿娘子的名声搞臭,再联合瞿家其他的氏族耆老,夺得留仙居的大权。
那个瞿娘子没说真话。
小肃埋头领命而去。
徐慨再扬声唤住他,“不要让贺掌柜知道,做得隐蔽些。”
小肃忍住笑。
呵。
是怕让贺掌柜知道了,她要闹吧!
贺掌柜一闹,苦的可是主子爷。
贺掌柜脾性好,可再好脾性的人,也难得受得了他家主子爷这狗脾气!
高兴了说话,不高兴就不理人,一板一眼的,话也不会说...还千里迢迢给小姑娘带麻花!
我的主子爷诶!
您可知道您那些个同僚买麻花回去是给谁吃的来着——是给自家儿女或孙儿吃的!
真是长了眼了,话本子都不带这么写的!
第二百零七章 大干参
肃哥儿行动力是惊人的,业务能力是非一般的。
徐慨刚净面沐浴出来,便见小肃低眉顺目地守在门廊处,北风呼啸,又伴随着秋冬时节常见的细雨,天气有些冷,徐慨披了件棉衫,看了小肃一眼。
小肃低声说,“爷,都打探清楚了。那位瞿娘子十日前,派人到京郊将那位陈郎君的父母、幼弟一家全部接到了京城。在城南观音庙附近租了一间小小的院子,一家七个人全挤在一处住。五日前,也就是瞿府半夜请大夫上门那天晚上,瞿娘子身边的嬷嬷又把陈家那七口人转到了北直隶进京郊外的庄子上...”
徐慨略微颔首。
懂了。
这是掐住了陈家一家子人,来胁迫陈郎君?
徐慨拢了拢外袄,默了默如此猜测。
怎么才能让陈郎君不报官?
没什么比拿他的家人胁迫他,更有用的了。
前提是陈郎君与家中亲眷,关系亲密。
徐慨抬了抬眼。
小肃赶忙说道,“陈郎君虽文不成武不就,又素来不下田做农活、进山打猎,但也还算是个远近闻名的孝子贤孙。当初瞿家选了他做上门女婿,也是听闻了他孝顺的名头。”
徐慨轻轻颔首。
若真是这般,那位瞿娘子不给含钏说实话,倒也情有可原——这等事,怎会说实话?
徐慨板着一张脸问,“陈家那家子人可还好?那位瞿娘子可曾谋害过陈家人的性命?”
小肃摇头,“不曾。只是把陈家七口人转移到了陈郎君不知道的庄子里,如今七个人都好好的,除却不能随意走动、和庄子上的人攀谈,其他的皆与平常无异。”
徐慨点点头。
还好。
是个有底线的。
有手段,也有底线,还有颗清醒的脑子,能及时止损夺回家业,在姑娘里也算女中豪杰了。
小肃头埋得低低的,眼睛盯着脚尖,再说道,“如今的陈郎君还在瞿宅养病,大夫郎中倒是日日去,大夫说了胳膊是回不去的了,命堪堪保住了。瞿家说是陈郎君做菜时,不小心自己切断了...大夫们都是经年的老人了,北京城里混着的都成了精,就算看出不对,谁又会说个一二三来?再等一段时间,陈郎君伤势大好了,估摸着瞿娘子会将陈郎君外加他那一家七口人送到远处的乡间里坝去——昨儿个,瞿府刚在老家辽东买了一座小荒山,应当是为此做准备。”
徐慨听着默不作声。
这个小娘子,当真是个有成算的。
发难前的准备,发难后的退路全都想好了。
若是个心眼坏的,含钏那性子,与之相交,恐怕会被吃得骨头都剩不下来。
“瞿娘子素日的做派呢?”徐慨沉声问,“可有虐仆、暴戾、不尊师长等传闻?”
小肃低头道,“一概没有。瞿家独生女,母亲早亡,父亲为其一直未曾续弦,随后顶住压力拒绝了族中承嗣的要求,为其广招赘婿,瞿家族老不喜,却也未曾强压过手段。另,瞿娘子有一堂兄前年高中进士,如今在山西做县丞,连年考评均为优异。”
还算过得去。
不过若为友,门楣略低。
这个想法一闪而过,徐慨赶紧打住——可不敢这么想,这么想若被含钏知道了,必定又是一番排揎。
...
瞿家的底细查清了,徐慨也心安了,再去“时鲜”便绝口不提此事,与含钏天南地北四处皆聊,日日出现日日见。
冯夫人是最先发现异样的,每每见隔壁秦王府家的那位阎王吃完饭就坐在窗下看书看画,等打烊了才施施然收拾东西打道回府,再看老板娘含钏面如桃杏,杏眼桃花,很是红润。
冯夫人“啧啧”两声,却被身侧的余大人踹了一踹,低声轻斥,“休得多管闲事!”
不要命了!
冷面阎王的闲事都敢管,小话都敢说!?
朝中如今窜出一股流言,说年中时分在山上被火烧死的勇毅侯父子,均是秦王所杀。不为别的,只因言语间冲撞了这位活阎王。
说得有鼻子有眼。
叫人不得不信。
御史们纷纷纳谏,左都御史上书请求圣人彻查此事,除却英国公府三郎君未来岳家尚御史留中不发,几乎全体闻风而动。
这位秦王,本就冷面冷肠,在国子监读书时便见人无笑脸,此番传出这般言语,再看这皇四子冷若冰霜、岿然不动的那张脸,不信又信了三分。
余大人赶紧摁住自家夫人。
翻过年头,他便要前往甘肃边陲了,此时不宜多生事端。
冯夫人忍了忍,又想起她颇为看得上的魏书生,只觉这金童与玉女有缘无分,倒是可惜了...
冯夫人有些许察觉,靠的是敏锐的感官。
旁人没这敏锐的感官,更不敢往那处想——谁会信?一个在国子监,与诸多簪缨世家公子伴读的皇亲贵胄,一个市井里摸爬滚打的食肆厨娘,这谁信呀?这小掌柜貌美,秦王爷动心,倒是有可能。动心了,纳回去便是!大家都这么忙,谁会为了个小掌柜花时间日日在食肆守着呀?
不可能,绝不可能。
大家伙心底下的猜测,含钏自然是不知道的。
她趁着上午的空档,拿起瞿娘子给的地址,带上小双儿去了城南,找到了沈记。
找到了,也没用。
如瞿娘子所说,像上次那样品相的溏心鲍,一只大概在五两银子,且货量极少,约莫一个月进十来只的样子...
五两银子...
“时鲜”最贵的档口也才三两银子一个人,就算是把一只溏心鲍分成两半,也快抵扣了收费的一半价格了。
做食肆的成本,务必控制在盈利的一半,甚至还要低,才算有钱赚。
特别是“时鲜”这种档次与规模的小食肆,若单人成本提高、盈利降低,那小店几乎没赚头了——因为无法走量。
含钏有些气馁。
沈记的老板笑着说,“...鲍参翅肚,东南那处产得多,也更会吃!经长途跋涉来到北京城,价格和品质都难免水土不服,你体谅!您体谅!”
含钏体谅,顺手买了一只看起来品相就极好的大干参回去珍藏,算是不虚此行。
刚到食肆,拉提便从灶屋窜出来,从兜里递给含钏了一封信,比划了个手势。
小双儿解释,“...今儿个早上官驿送来的信,说是给您的。”
第二百零八章 墨鱼干鸡汤(上)
含钏接过信,面上写着“东堂子胡同二三三号,贺掌柜收”。
含钏埋头拆开一看,便笑起来。
小双儿凑过去也瞧,最近字儿识得较好,磕磕巴巴地念出声,“贺掌柜,见字如面...”
中间的字儿太多了,密密麻麻的,写的又是比指甲盖还小的楷体,看起来着实脑仁疼,小双儿跳到了最后一行,念了出来,“福建延平,岳七娘书...”
噢噢噢!
是那位前几个月远嫁福建的岳家娘子呢!
小双儿咧嘴笑起来,“她还记得咱们呢!还给咱们写信!”
含钏也挺惊喜的。
她同岳七娘是不打不相识,中间没了那天杀的裴七郎,岳七娘性情耿直冲动,含钏温和退让,两个人处起来,倒是挺和睦的。奈何没和睦多久,岳七娘就被自家祖母远嫁到了福建,此生再见的可能实在不算大了。
如今竟收到岳七娘的来信!
含钏再把信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见大家伙都看着自个儿,便简单把信里的意思说了说,“...问候了咱们一屋子的人好,说了说嫁过去的蒋家人丁兴旺,家风端正,夫君仍在读书,却很有经营庶务的头脑,将家族中的产业经营得利润翻了几番,颇有些身家,嫁过去第一天就送了岳七娘一处带有温泉的庄子...”
呸!
这分明是来炫耀恩爱的嘛!
岳七娘真是...
含钏哭笑不得。
这个恩爱秀得...
真是跨越山和大海,也穿过人山人海,只为在她面前炫耀一把...
小双儿也被秀到了,“哇”了一声。
含钏接着往下说,“...岳七娘嫁过去过得挺好的,给咱们寄了许多福建的特产,许是随后便到,东西也放在官驿,叮嘱咱们一定记得取回来。”
岳七娘能过得好,便是最好的了。为躲勇毅侯府父子身亡的锋芒,岳七娘可谓是草草出嫁,连出嫁当天都未大张旗鼓地张扬喧嚣...也是委屈这姑娘了的,好在世事难料,如今岳七娘过得好,同夫家夫郎都处得好,含钏也挺高兴的。
嗯...
牵着小乖去官驿拖特产的时候,更高兴。
拉提牵着小乖在前头走,后头的板车装了满满一箱,几乎快要溢出来了。
含钏抹了把额头的汗。
我滴个乖乖。
岳七娘为啥要偷蒋家的钱来养她?
她粗略看了看,漳州的珍珠膏、珍贝漆画饰板,福州的福桔、茉莉花茶、脱胎漆器,延平的笋干、香菇、武夷岩茶、建瓯板鸭、建莲、北苑贡茶、闽北柑橘...吃穿用度、天南海北应有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