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手生香——董无渊
时间:2021-06-20 09:20:23

 
 
第二百零四章 葡萄
  含钏说完这段话,一点儿也不敢抬头看徐慨。
  这话她想说很久了。
  如今回过头想一想,在徐慨还活着的时候,她过得挺舒适的。原就是在徐慨身边的贴身女使,开了府后便被徐慨调任为打理书房内务的女使,也就算是说在整个王府,除了徐慨,她不用看任何的脸色,因为书房没有管事更没有嬷嬷,书房就是她独一无二的小天地。
  张氏嫁进秦王府前,顺嫔便亲自传话让她做秦王的通房,张氏嫁进来后,她便顺理成章地给张氏奉了茶,成了秦王的侧妃。
  她的院子在东南边,张氏的正院在西北边,张氏若想到她的小院来,须得千里迢迢,跋山涉水,不仅要穿过整座府邸,还要经过徐慨的书房,换句话说,若张氏来找她,徐慨一定会知道...
  她能理解张氏最后的气急败坏。
  原是她不懂,梦里梦冲地过了一辈子。
  如今她开了窍,再想想,徐慨对她的保护和偏爱,内敛却体现在方方面面。
  可是徐慨为什么要把安哥儿交给张氏抚养?
  张氏又为何痛下杀手?
  含钏不太懂。
  真的不太懂。
  想不明白。
  可她如今还活着,在重活一次时,她希望自己是清醒的,对自己的人生负责任的。
  含钏低垂着头,看锅里的鲍汁已经被放凉了,就如同徐慨所说的宫里家宴上放凉了的菜肴,看上去有点像一团黏黏糊糊的浆糊。
  吃起来,一定很腻。
  又腻,又黏嘴。
  含钏这样猜测,一边猜测,一边收回了眼神。
  徐慨侧耳听含钏结结巴巴地说完,双手抱胸,身形向后一仰,教养让他不可能四仰八叉地坐着。
  站如松,坐如钟,这是规矩。
  可如今太放松了——心爱的姑娘,甜腻的茶汤,浓香的饭菜,还有醉人的月色和静谧的夜,徐慨轻轻将后背靠向身后的椅背。
  “我的能量,比你,比许多人要大很多。”徐慨沉吟半晌后,方轻声开口,“许多人穷极一生想做的时候,我只需要动了动嘴,抬了抬手就可以完成。你是我心悦的人,我不愿意你受到伤害——就像崔氏,若我早早插手,或许你师傅就不会遭此皮肉之苦。”
  徐慨的声音很冷静。
  含钏有些哭笑不得。
  这阎王...
  做任何事都这样。
  一板一眼的,能举证绝不空谈,能讲道理绝不胡搅蛮缠...
  含钏点点头,承认了徐慨的话,“是,若你一早插手,崔氏的事儿大约不会在这里发生。可之后呢?躲过了这一劫,下一个劫数呢?”
  含钏还记得梦里淑妃是因为龚皇后赏下的两个嬷嬷,生产之后肚子花了方才失宠。而今朝,她帮淑妃躲开了那两个吃食嬷嬷的暗箭,淑妃却到底受了生产时的苦楚,听四喜说,因生产得太艰难,伤了身子骨,敬事房暂时撤下了淑妃的牌子,等淑妃慢慢养好后,才重新上册。
  这个时间,便不知有多长了。
  只是较之梦中,淑妃终究还有翻盘的机会,且多了几分来自圣人的怜惜。
  这个劫数不受,总要有下一个劫数。
  徐慨没办法站在她身边保护她一辈子的——从梦中醒来的她,深有体会。
  含钏再道,“你可以教我呀!”
  小姑娘迎着月光笑起来,“不是有句老话叫,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吗?你教会我捕鱼的法子,难道我还会缺鱼吃?你甭自己偷摸去查瞿娘子的底细,然后自己再偷摸地评估此人可交不可交,您得告诉我哪种表现的人可交,哪种不可交才行,而不是您觉着不可交不可靠,这人便从此在我眼前消失了——这也太霸道了吧!”
  含钏声音糯糯的,带有几分不自知的娇憨,她不知道往前钟嬷嬷第一次听见她声音时,曾用炖烂的猪蹄来形容。
  徐慨脑子里倒是没有出现炖烂的猪蹄,只有仲夏时节熟到深紫的葡萄。
  那种软软的、饱满的,一咬上去甜腻的汁水便喷涌而出的葡萄。
  徐慨轻轻抬了抬下颌,艰难地抖动了喉头。
  小钏儿从来没在他跟前,用如此娇憨的语气说话。
  徐慨有点想听含钏再说几句,可张了张嘴,到底没好意思。
  由此一来,准备好的话,让人不容拒绝的理由,都被含钏一顿撒娇扼杀在了摇篮里。
  徐慨声线带了些许紧张,“那你说,该怎么做?”
  含钏笑道,“我慢慢体会,谁也不是一来就交心的。你说得有道理,瞿娘子必定是有后招,才会敢下死手断了那赘婿的手,若是没准备,她这个举动就是把自己将住。我于她而言,也只是个有过一面之缘的陌生人罢了...若是有缘分,往后她会告诉我。若是没缘分,以后也只是点头之交,咱还白得二十个上好的溏心鲍,不亏的。”
  含钏笑得很甜,两个小小的梨涡像装了两盏酒,“你得相信我,我身边的人儿,白爷爷、张三郎、钟嬷嬷、双儿、拉提、小崔儿...哪个不是好人?先头在宫里,你知道的,宫里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如此人心叵测,我也有阿蝉和小秋儿陪在身边。我看人,没问题的。”
  是看人没问题,还是傻人有傻福?
  说来说去,总的意思就是,让自己别插手...
  徐慨双手从胸前放下,沉思了半晌,隔了许久,才迟疑着点了点头。
  行吧。
  孩子要自己长,他就边教边看着吧。
  可明明有一条更平坦更宽敞的路,为甚不走?
  是不想接受他的保护和帮助吗?
  之前她师傅陷在宫里,这死丫头就是先去找的张三郎。
  甚至刚刚这厮的排名,仅次于这死丫头的亲师傅!
  徐慨后槽牙磕得有点紧。
  远在英国公府,正头悬梁锥刺股的张三郎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更漏滴滴哒哒的声音,在夜里显得非常明显。
  徐慨看了眼时辰,站起身来,神色淡淡的,点了点头,“天色不早了,我先回去。明儿个要去吏部交差,要进宫,还有一大摊子事儿...”
  徐慨心“咯噔”跳了一下,声音戛然而止,目光顺着往下落。
  含钏的手牵住了他的衣角。
  “谢谢你,徐慨。”
  葡萄一样甜蜜蜜的声音,这样说。
 
 
第二百零五章 滚鸡蛋
  徐慨的心快化了。
  冷面阎王捧着一颗快要化掉的心,回了自己家。
  含钏把想说的话说完了,睡得酣畅淋漓。
  以至于,第二日看到小双儿乌青的小眼睑,吓了一大跳。
  “这是咋了?”含钏煮了个鸡蛋给小双儿滚眼眶,“熬夜看话本子了?学了认字,不是让你熬夜躲在被窝里看话本的!小小年纪不学好,以后嫁人,我给你说人家,是告诉冰人,我们家小双儿一是特别能吃,二是特别能熬夜吗?”
  小双儿睁着眼睛往上看,方便含钏滚眼圈,眨巴眨巴眼,“也不是不可以嘛。”
  又想起昨天那盅失之交臂的溏心鲍,瘪瘪嘴,今儿个的灶屋还是她给收拾的呢!吃也没吃着,还要善后...
  小双儿叹了口气。
  算了。
  人不仅是秦王爷,更有可能成为“时鲜”的老板娘...更长了一只狗鼻子,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在万事俱备,只欠她小胖双吃进嘴时,出现了...
  “掌柜的,我觉得人要认命。”小双儿心如死灰,“人可争不过命,老天爷不让你吃,你就一定吃不到。”
  含钏哈哈大笑起来。
  想着等找个大节气,再发一次干鲍,总不能让几个小的白等一场。
  当务之急是,找到瞿娘子,询问海味的渠道,等打通了这处渠道,甭说一个溏心鲍,便是一个月给几个小的搞一只,对“时鲜”而言又有何难?
  含钏想了想,提了点补气养血的黄芪片、阿胶和几类参片过瞿府,经上次打交道,门房见是她,笑着躬身将她请进了回廊,又是搬杌凳又是奉茶汤,等到内院的人过来接,门房还特意作了个揖以示拜别。
  瞿娘子看上去精神头挺好的,眉目温婉,肚子鼓得老高,正坐在炕床前看账本子。
  见含钏来了,把账本子一放,也没合上,看小双儿手上还拎着东西,轻声怪道,“你怎么这么客气!来便来了,拎东西作甚?非得要你来我往的?”
  含钏笑着,“上回来是给瞿老爷带的人参,这回是为了你,不一样。”
  院子里安安静静的,不像是前几日见过血的样子,更不像是当家汉子被送回老家的模样。
  嗯,也有可能正如瞿娘子所说,她将内院治理得铁桶似的,就算没了那老黄瓜,对她对瞿家,都没太大的影响。
  含钏不拐弯抹角,笑着说明了来意,“...您眼光好,挑的海味都是上品。我先头瞧了瞧留仙居的菜谱子,好似没有太多海上的东西?”
  瞿娘子笑着应是,“...家里头祖传官府菜,上了谱儿的海味能做好几盏,如那佛跳墙、生炊鮰鱼、生炒鲟鱼片...倒是能做,可也不是招牌。”瞿娘子眼波一转,笑道,“您是觉得那几头溏心鲍尚能入口,想添加入菜吗?”
  和聪明人说话,真省事。
  含钏笑着点头,“‘时鲜’不比您留仙居是百年老字号,又有挂炉的烤鸭做招牌。‘时鲜’推的菜里还没有特别镇场、可得源远传长的。我料理海味倒有几番心得,便想由此试一试。”郑重地加了一句,“您若觉得不方便,便只当没听过我说这番话便是,本就是不情之请,不能叫您为难。”
  说起菜式,瞿娘子倒是来了兴致。
  “您想用溏心鲍的话,这个成本您计算过吗?”瞿娘子没去“时鲜”吃过饭,不明白‘时鲜’的经营方式,单在心里算了算成本与卖价,劝含钏,“您若想珍藏几头好的海货,我觉得可。可您想想,咱虽是营业高端食肆,可大规模进这等价位的食材,咱们的成本、盈利与现存银两之间的平衡极易被打破,到时候食肆因一时的银两断裂而造成经营不善,事小;因不计成本进货而导致负债累累,则事大啊。”
  这倒当真是肺腑之言了。
  含钏想起前日同徐慨说的那些话,不由笑道,“您有所不知,‘时鲜’是按照一人一餐一标的规则定的价格,分为三档,每一档的上菜不同,每一个时节的上菜也不同,食客们不点菜,我根据当日食材将菜品按人头配好即可。若觉得那海味价格过高,导致成本与盈利不匹配,我完全可以将这种珍品设置在最高等,再添减其他菜式,以达到收支平衡。”
  瞿娘子这还是头一次听说这种营业模式。
  很新奇。
  也觉得很有道理。
  瞿娘子歪头想了想,一针见血地指出这种模式的不足,“那您这样,规模永远都做不大,永远都只能接待极少的桌数。”
  毕竟依据人肉来配菜,不接受食客自主点菜。
  单单这一点,就会挡掉许多不接受这种模式的食客。
  且配菜比做菜更费心力,并且每日配菜的不同,直接决定了成本无法因大批量进食材下降。
  含钏点点头。
  这个弊病她知道。
  可她想这样做。
  这样做,更能让她体悟食物的乐趣,永葆试菜的兴趣。
  瞿娘子见含钏笑眯眯的,便明白她的意思了,也笑起来,“您是个很有意思的小姑娘呢。”说着便扶着腰起了身,打开案桌上的小木匣子,从里面掏了一个小小的拜帖,“...您拿着这张帖子,去城东沈记商铺问一问吧,我的溏心鲍、花胶、干参都是从沈老板处进的,他那处货是好货,价格却不便宜。”
  含钏双手接过,有些惊喜。
  瞿娘子竟如此爽利!
  含钏想了想,轻声提醒瞿娘子,“...您仍需警惕陈掌柜的破釜沉舟告上官衙,到时他虽十足丢脸,您却面临牢狱之灾。”
  瞿娘子眼里有笑意,淡淡点了点头,“谢您牵挂。”
  含钏再同寒暄几句后,起身告辞。
  眼见含钏快走出门了,瞿娘子垂头想了想,到底出声唤住了含钏。
  “您放心吧。”瞿娘子声音很沉着,“他不敢去告我。他的母亲、他的弟弟、他的侄儿与上上下下一家人,全都仰仗瞿家生活。这么些年头,他们早就做不惯辛劳的农活了。纵是他想破釜沉舟、同归于尽,他家里的人也不会愿意。”
 
 
第二百零六章 什锦大麻花
  既瞿娘子心里有数,含钏便舒了口气。
  夜幕将落,徐慨在吏部交了差来“时鲜”吃晚饭,顺手递给含钏一个大大的油纸包,“昨儿个忘了把这东西给你,今儿小肃收拾行李,这才想起来...天津卫的特产,我见他们都买了,我也让小肃买了二两银子的。”
  含钏有点兴奋。
  这是...嗯...那天晚上之后...徐慨第一次送东西给她!
  是啥!
  天津卫的特产?
  难道是泥人张彩塑?
  两个泥娃娃,都长得像喜庆的圆脸福娃?
  还是杨柳青的年画?
  迷梦录里说了,“南桃北柳”,说的便是苏州桃花坞年画和杨柳青木年画,颜色鲜艳、人物栩栩如生,一看就快过年了?
  含钏满含期待地把油纸包撕开。
  徐慨怔愣了一下。
  这姑娘...靠两只手...把这油纸包从中间撕开了?
  真的就这么撕开了?!
  徐慨低头喝了口茶,掩饰住惊慌的内心。
  待含钏看清楚油纸包里装了啥时,也怔愣了半晌,木木呆呆地抬起头,再木木呆呆地垂了垂头,手上捻了一块,沾了一手的油。
  “...这是...大麻花?”含钏脑子有点懵,眼见那麻花奇奇怪怪地被拧成两股绳,焦黄酥脆,上面还点缀了些许熟芝麻,再抬头看了看徐慨,“你给我买了一大捆天津大麻花?”
  梦里,徐慨常送她啥?
  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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