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生魔修的心头血可让人的修为在短时间内突飞猛进。只为了这样的理由,她死了,她的心脏也被瓜分了。
值得吗?
看着地上死不瞑目的尸体,同上一辈子那样,至死他都不曾为了自己做过的恶事而忏悔。
值得吗?这个问题或许一辈子都不会有答案。
他割下季葵的头颅丢回了季家,听着季府撕心裂肺的尖叫声后才满意地离去。
谢奚奴没有立刻回客栈,他的身上还有铁锈般的血腥味。他一路沿着即墨的海岸走回了小镇,又在街头里巷漫无目的地游逛着,像个寻不到渡头的孤魂。
他见着夕阳薄暮,华灯初上。
见着烟火气从家家户户弥散,又见着夜市的繁荣渐渐吆喝起来。
“糖人多少钱?”他站定在一家糖人铺边。
排队的都是孩童,或是带着孩童的夫妻,他在这里倒显得格格不入。
“三文一个,都有现成的。”摊贩头也不抬道,“稻草上插的都是,自己选。”
谢奚奴扫了一圈:“有没有小黄鸡?”
从没听到过这种要求,摊贩抽了抽嘴角道:“没有,现做再加一文。”
谢奚奴伸手掏钱,手拂进衣襟,又顿了顿:“算了。”
街头的长竿上挂了一串花色的灯笼,灯笼上已经落了灰,看起来不艳,反而有些灰败,在夜风中晃得极为落寞。
谢奚奴呆愣地盯了一会儿糖人,转身便要离去。
“老板,来两串小黄鸡,做可爱一点。”身后是女子糯糯柔柔的声线。
谢奚奴一愣,错愕地转身,便看到了一双笑眯眯的眼睛。
她的眼里含着华灯下最美的光影,整个人便像融入这片流光溢彩的夜色之中。
“你吓死我了。”她说,“我等了一天你都没回来,还以为你跑路了。”
想了想,她似乎觉得“跑路”这个词汇不太好,又纠正道:“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
谢奚奴张了张嘴,觉得喉间有些沙哑,清了下嗓子才道:“我去办点事。”
“那事情办完了吗?”她问。
谢奚奴看着她:“你不问我是什么事情吗?”
“你想说吗?”
“不想。”
秀秀笑了起来:“那便对了,你都不想说,我问你做什么。”
她又看向卖糖人的摊贩:“大叔,一定要可爱一点!”
“好咧!”摊贩手脚麻利地开始描画糖稀,很快两只看起来不怎么聪明的黄鸡便出炉了。
秀秀付了钱,递了一只给谢奚奴:“请你。”
谢奚奴错愕地接过便听她嚼着糖人含糊不清地道:“下次你没钱告诉我,我现在有的是钱。”
是以为他没钱买糖人吗?谢奚奴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吃啊。”她催促道。
糖人是什么滋味他已经忘了,上辈子他从血污中捡到后只吃出了满嘴的腥味。
他轻轻咬了一口。
“甜吗?”秀秀速度很快,一只糖人早被消灭干净,现下正握着竹签眼巴巴地盯着他。
“甜。”
糖稀在嘴中化开,填满整个口腔。
真的,好甜。
“夜市里好吃的很多,我们都试试吧。”见他喜欢,秀秀也跟着开心,她已经很久没有与阿奴好好逛过街了,上一次还是他九岁的时候。
秀秀是风风火火的性子,想到了便一定要做,她牵住谢奚奴的袖子一路从街头吃到了街尾。
“这是酒酿圆子,酸酸甜甜的,你尝尝。”
“这是麻薯,甜甜糯糯的,你尝尝。”
“这是糍耙,也是甜的,你尝尝。”
“龙须酥可好吃了,甜甜的,你尝尝。”
“……”
她像是要弥补谢奚奴二十年来少摄入的糖份,非要在这一天补偿回来。
直到整个夜市的甜品都被吃得差不多了,秀秀这才消停下来,从酒坊拎了两坛花雕。
“你要喝酒?”
秀秀笑道:“刚刚老板说了,大青山上马上会放烟花,咱俩赶紧过去,找个视野好的地方。”
大青山就在集市后山,他们过去的时候,山顶已经坐满了人。
没想到在古代也有这么多看热闹的!失策了!
绕了一大圈都没发现有落脚地的秀秀有些绝望。
忽然她腰上一紧。
秀秀错愕抬头,看到被月光染了半边脸的谢奚奴,正微微垂着眼睫,他笑了一下:“不是说要看烟花吗?”
话音刚落,秀秀脚下蓦然一松,竟是被他揽着腰凌空而且,瞬间飞到了一棵桂花树上。
树长在崖边,悬崖下是惊涛骇浪拍打着岩石。
秀秀吓得一把挽住谢奚奴的手,坐在枝干上瑟瑟发抖。
“看烟花而已,不用玩命吧!”
谢奚奴笑了一下,将她的头微微向上抬了一下:“看天,不要看地。”
就在秀秀抬眸的瞬间,即墨的第一朵烟花便灿烂地绽放在天际。
她和老君出老家后便长期定居在A城,A城是大都市,城里禁止烟花爆竹,秀秀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般炫舞的夜空景象了。
秀秀下意识地想去看谢奚奴,却发现他一直静静地盯着她,直到她垂眸看他,他才若无其事地收回了视线。他这般淡定,反而秀秀有些不知所措了,她发现自己有些不对劲,就算谢奚奴现在多好看!那也是她养大的小团子啊!罪过!
秀秀连忙拍了拍脸,讷讷道:“喝酒吗?”
想起秀秀当初的酒品,谢奚奴不由问道:“你确定?”
“当然啊!”秀秀顺着便打开了花雕的封口,递了一坛给谢奚奴。
事实证明,秀秀的酒品,即便换了一具身体,还是一如既往的差。
不过毕竟在高空,下面也没有防护栏,即便是喝醉的秀秀,还是非常惜命地挽着谢奚奴的手,半靠在他肩上,嘤嘤哭泣。
天上的烟花已经过了好几轮,谢奚奴抿了一口酒,问道:“你哭什么?”
秀秀头晕晕沉沉地,讲话也有些大舌头,但谢奚奴还是听到了。
她说:“我想回家。”
花雕还是有些烈的,谢奚奴饮下最后一口,低头看向她醉红的脸颊,道:“我会送你回家的。”
第64章 这不是我想听到的理由……
有些人, 宿醉之后就容易断片,比如君秀秀,她对昨晚最后的记忆就是即墨上空那瞬间的烟花。
不过第二日也没时间供她回忆昨晚是否说了些不该说的。早上醒来刚洗漱完, 连房门都还没出, 她便被谢奚奴连推带搡得推到了门背后。
“怎么了?”秀秀脑子还有些不清楚, 但还是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
谢奚奴没说话,只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下一秒房门便“吱呀”一声打开了。
门恰恰好将二人的身子遮掩住。
“老大, 好像没人啊!”说话的是个胖子,说起话来瓮声瓮气的, 正拄在门口喊着。
“你进都没进去就说没人?”身后的剑侍不耐烦地将他往屋子里推了推。
胖子被猛推了一把,吓得如惊弓的胖鸟,人还没站稳腰上的刀已经出鞘, 对着空气一通乱砍。
“……”秀秀窝在谢奚奴怀中,偷偷往外瞧了一眼, 委实有些无语。
“瞧你这点出息。”剑侍见屋里确实没有人,也大着胆子走了进去。
胖子揉了揉鼻子:“毕竟万一谢奚奴在里面, 这不是找死嘛, 连家主都……”
说到这他突然止住,又害怕起来:“我们都检查过, 确实没人了,就赶紧走吧!”
剑侍也正有此意, 但面子上又得摆谱, 便低哼道:“区区一个谢奚奴看把你吓的, 也就这会儿他不在这,便是他在……”
“便是他在,你要如何?”身后忽然响起低沉的声音, 凉凉的,如一汪清泉。
剑侍道:“便是他在,我十招之内也必定打得他跪地求饶!”
“哦?那你试试?”这次的声音是雀跃的少女声音。
剑侍猛得一愣,再回头看去,那胖子早已经被吓瘫在地上半个字都吐不出。
而刚刚讲话的两位分明就是谢奚奴和那个君春染!
门已经被关上了,谢奚奴抱着剑笑道:“给你二十招的机会,杀了我。不然……”
“不然……什么……”剑侍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不然就换我杀了你。”
听着谢奚奴仿佛在谈论“今天该吃什么”的语调,剑侍终于吓得跪在地上,冷汗直流:“谢公子,我也是听命行事啊,我没想过真要怎么样,您大人有大量放过我吧!”
谢奚奴歪了歪头:“方才不是你说要打得我跪地求饶吗?”
剑侍忙一巴掌抽在自己嘴上,泪语凝咽:“我就是嘴欠,真的谢公子,吹牛不是死罪啊!您饶过我吧,我上有老下有小,还有个双修的道侣在家等我啊……”
剑侍边说边抬头去看谢奚奴表情,却看到寒光一闪,那柄万古流竟已出鞘,这世间谁不知道万古流出鞘必要见血啊!他当场吓得头皮发麻,几乎屁滚尿流。
谢奚奴抽出剑的瞬间,忽然记起秀秀还在身后,指尖微顿,又将剑收了回去,抬手迎着地上吓瘫的两人便是一人一个手刀。
秀秀原本还以为会见到什么血腥的场景,却只看到两个人被劈晕,不由松了一口气。
“走吧。”谢奚奴跨过晕过去的剑侍,走到床边。
秀秀一愣:“去哪?”
“季葵已经死了,季家必不会善罢甘休,早晚会查过来。”
季葵死了?秀秀看着他,有些不知道说什么,所以那天他说办点事便是去杀季葵?
可以……这很谢奚奴。
“我们先回趟悲山。”谢奚奴继续答道。
秀秀抓住了关键字,又问道:“之后还要去哪?”
窗户已经半敞,今日阳光正好,谢奚奴踩在窗台,回头道:“迷雾之森。”
.
二人到悲山的时候已经是三天后。
这里与当初已经完全不一样,鬼道被封印了,地陷也已经彻底恢复,山里不再荒凉,甚至环山一圈,四处是人家。
悲山多的是魔修和一些从鬼道里钻出来的天然魔物,他们听闻主上竟然带回来一个女子,都大吃一惊。
秀秀刚踏入山巅的正殿,就被里三圈外三圈的围堵起来,这架势,颇有种被当作动物园的猴子观赏的错觉。
偏偏谢奚奴陪她上了山巅就跑没影了。
秀秀有些局促不安地站在原地,尴尬地打招呼道:“大家好,我叫君秀秀。”
为首的叫青云,名字倒挺诗意,但是个青眼大嘴有些驼背的男人。
“君秀秀?”青云扁了扁嘴,“名字有些俗,你和我们主上什么关系啊?”
什么关系,前叔嫂关系吗?这也太离谱了。
无奈,秀秀只得随口道:“就是朋友。”
“只是朋友?”
秀秀被青云这个表情逼得有些窒息,这是谢奚奴的迷弟吧?身后这一圈都其实是后援团吧!她要答得不让他们满意是不是得被活活扒皮抽筋了?
“只是朋友!”为了小命,秀秀张口就来,“其实,我是被谢公子救回一条命的孤女……”
反正人类的本质就是爱听故事!她就瞎编,各种抓马,应该就没问题了!
于是,谢奚奴回来的时候便看到秀秀大摇大摆地坐在凳子上,一口喝着左边递过来的茶,一口吃着右边喂过来的果肉,还享受着芭蕉扇扇出来的凉风。
“你是说你被那个伪君子季葵压在一座山下五百年,正好被过路的主上救了?”趁着秀秀喝茶的空档,青云提出疑问。
秀秀抿了一口茶,点头道:“是这样,所以我便成了你家主上的徒弟。”
“可你刚刚说是朋友。”
秀秀沉默了一瞬,答道:“是师亦是友。”
青云挠了挠头,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想了半天终于拍腿道:“但那季葵今年不过四十余岁,怎么将你关押五百年?”
秀秀被一口茶卡住,瞪大眼睛看着他。
怎么回事???这青眼大嘴蛤/蟆脸不应该有如此智慧啊!
“君姑娘。”
秀秀正绞尽脑汁想还能怎么圆时,忽然听到熟悉的声音,转头便看到谢奚奴站在大堂外冲她招了招手。
救命恩人啊!
秀秀连忙将茶杯放在桌子上,火速跑了过去。
眼看谢奚奴来了,青云和其他人也立刻规矩起来,笔直地站成一列,直到目送他们离去,身边的人才不由拉了拉青云的袖子:“你看到没有,主上刚刚似乎在笑?”
“这有什么,主上不是经常笑嘛。”青云反驳道。
“不是啊,主上平常都是冷笑嘲笑嗤笑,笑得人心底发寒,刚刚是微笑,心情很好的样子啊。”
青云道:“没听见刚刚君秀秀说他们什么关系吗?师徒啊!师父对徒弟和蔼地笑,这不应该吗?”
“……”溜了溜了,迷弟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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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秀默默地跟着谢奚奴穿过一条长廊后都没有听到他的声音,忍不住打破沉默道:“阿奴,其实你可以不叫我君姑娘。”
这也太生疏了吧。
谢奚奴停下脚步,若有所思地看向她:“那叫什么?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