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很是满意,点头:“砚知啊,你若是身子再强健些,便也可去国子院骑射场试试了!”
那时候的贺谦清瘦极了,像个病美人,他站起来,向圣人行了个礼:“是,父皇。”
韶卓毫不在意宫宴上发生的一切,她的注意力,全都在手上的这个九连环上。
宫女开始上酒。
是她喜欢的六月银。
“这酒真好喝,是甜的。”
“回小郎君的话,这是六月银,是果酒,所以是甜的。”
“我还要,你再给我斟一些!”
那宫女自然照办。
韶国公在前面和大臣们说话,也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小儿子”在后面一杯接一杯的饮酒。
六月银当场喝下倒不醉人,但若出门见了风,那酒劲就自然上来了。
韶卓在宫宴间隙,跑了出去。
九月的风温温柔柔的,带着夏末的最后一丝暖意,也带着初秋桂花的香甜。
“咦……”韶卓看到前面有一个人。
“我怎么有些迷路了……”
她摇了摇头,视线却有些更模糊了,连带着四周的景物都变得有些扭曲,她跌跌撞撞的,撞上了一个人。
“谁?”
入耳是极好听的声音,韶卓仰头去看。
对方比她高,穿着玉白色的长袍,像清润君子。
韶卓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以往看的各种小说和话本子,仙君谪仙一样的人物,通常都有着俊美无比的面容……
接着她又想起了前世还未来得及告白的暗恋对象。
“呜呜……”韶卓悲从心来。
对面的少年郎皱起眉头,看着在他面前耍酒疯的小孩儿。
“他好帅的……我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呢……”韶卓已经开始胡说自话。
接着,她的手就不听使唤的缠上了少年郎的腰。
“放、放肆!”对方显然有些慌乱。
“诶,你的腰好细啊……”韶卓手上动作不停,内心疑惑的很,这小哥哥,怎么看上去这么柔弱。
色从胆边起,韶卓突然想放肆一回。
月黑风高又夜深人静,韶卓见面前的人当真是没她力气大,便使了劲,踮起脚,凑了上去。
六月银的果酒味弥漫开,唇齿间还带着酸涩,冰冰凉的,还有一丝好闻的松竹香,韶卓贪心的嗅了嗅。
果然美好。
只是那片刻的美好后,对面的人仿佛受了奇耻大辱一般,强行挣脱开,连着退后了好几步。
“你、你……咳!咳咳!”
韶卓歪着脑袋,意识又不太清楚了,那少年身边的下人似乎从不远处跑了过来。
“殿下,殿下……”
而阿元,也到了她的身边:“阿郎……”
殿下,殿下。
韶卓突然,看清了对方的脸。
……
猛地一下,床上的人睁开了眼。
韶柔醒了。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床幔的环境,她大口喘着气,像是溺水之人突然浮上水面,稍稍动动身子,胳膊却传来了一阵阵的剧痛。
她想起来了……她在那个酒铺晕过去了,救她的人……
“阿郎!你醒了?!”
是艾芝的声音。
艾芝从门口冲了进来,韶柔想动,却动不了。
“艾芝……”
艾芝端着药,立马放下,上前查看了一番她的情况,“阿郎稍等,我这就去禀报夫人!”
艾芝说完又小跑出去,韶柔想拉她,胳膊也无力的滑了下去。
“柔儿,柔儿!”陈夫人果然很快跑来。
“阿娘……”
“快躺下。”陈夫人忙握住她的手,坐到了床边。
“胳膊还疼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还好,让阿娘担心了。”
陈夫人见她醒了,先前的担忧和生气都消散了,只剩下了喜悦:“醒了就好,醒了就好,这次你可把阿娘吓坏了,多亏了殿下,你得跟我保证,以后,再不许一个人去行这般冒险之事了!”
“是……不过阿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陈夫人和艾芝对视一眼,决定先长话短说,于是便把她受伤之后,先在昭王府躺了一日,度过了危险期后,再回到王府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韶柔听后,百感交集。
“我又欠殿下了。”
艾芝抿抿唇,却没多嘴,而是道:“阿郎福大命大,自然没事,而且阿元也好了,大夫说再有两日,阿元便可以下床了。”
韶柔的眼睛亮了亮,这可真是个好消息。
“伤我的那些人呢?”
陈夫人有些气愤的道:“那些人自有下场,敢伤我儿,我国公府也不会让他们好过!”
韶柔想起昏迷前经历的那些事,那老头,还有那所谓的身世,有太多信息没来得及消化了,不过不着急,她回头可以一一去问贺谦。
“对了,我睡了几日啊?”
“阿郎您已经昏睡五日了。”
“这么久……我是中毒了?”
“没有……殿下说伤您刀剑上没有毒,只有些令人麻痹的药物。”
这时,小十叁在外喊陈夫人:“夫人,那边回信了。”
陈夫人连忙起身:“柔儿,你先好好休息,阿娘去去就回。”
“阿娘,怎么了?”
“没事,就是一些府上的琐事,你快躺下,听话。”
韶柔有些奇怪,却也没有多想,而是继续问艾芝这几日发生的事。
而艾芝,也只捡些非重点的给她说。
陈夫人到了外间,接过了十叁手里的信,这是她八百里加急传到幽州,又从国公爷手上返回来的。
信上只写了一句话:“以卓儿自己的意思为准。”
陈夫人叹了口气,事到如今,她自己的意思恐怕也起不到多大作用了。
那晚伤韶柔的草原人,大多被昭王府的人就地正法,留了一两个活口,正被关押在大理寺仔细盘问。
巴尔部落的人还在京城,自然不可能引火上身,在出事的第一天,就立马面圣,极力撇开关系。京兆府、刑部、大理寺这几日都在连同办案,韶柔那一晚出现在十里酒铺的消息,也很快被挖了出来,届时,她就是最重要的证人。
只是陈夫人暂时将她醒过来的消息瞒了下去,紧接着,立马派人去昭王府传话,而她自己,回到了韶柔的房里。
“都出去吧。”陈夫人遣散了屋里伺候的所有人。
“阿娘?”韶柔有些疑惑,不知发生了何事。
陈夫人走到床边,坐下,表情严肃:“柔儿,接下来阿娘要说的事,你得做个心理准备。”
“怎么了阿娘?”
陈夫人,顿了顿,将这两日发生的事全都跟韶柔讲了。
……
空气沉默了好一会儿。
“殿下……殿下他,知道了?”
陈夫人嗯了一声:“现在你醒来的消息圣人还不知道,但是阿娘和你阿耶商量后,决定先去将这事说明白了,将来圣人,也怪罪不了。”
韶柔的表情都僵硬了:“殿下他……不愿意帮我隐瞒吗……”
陈夫人表情复杂:“原本,阿娘也想同殿下商量一下,可殿下说的有道理,这次你受伤的事太多人看见了,每个人的眼睛是遮不住的,阿娘想,纸包不住火,索性你出生那年,宫里又正好发生了一件大事,殿下已经前后都打通了关系,就说咱们隐瞒这事,是因为天生异象为天子祈福。”
韶柔沉默了。
“阿娘,你让我想想吧……”
“好,但是这事不宜久拖,你醒过来后,宫里定会派人来询问,在那之前,你得拿定了主意才行。”
“好,我知道了。”
陈夫人走后,韶柔内心情绪翻腾不已,没想到,这事会以这样的处境揭开。
她受伤之后,被送到了昭王府……还在那里睡了一天……
那么,贺谦他……
韶柔及时打断了自己脑海中的念头,贺谦是怎么发现的,她一点都不关心!
一点都不!!
第26章
陈夫人说的很清楚, 韶柔也知道这事肯定是瞒不住了。
就是不知道圣人会不会降欺君之罪。
毕竟她现在也是京兆府的司护……
就在韶卓还没有拿定主意的时候,艾芝突然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
“阿郎……不好了。”艾芝叫惯了阿郎,一时半会儿还改不了口, 但现在显然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 因为, 长安城内,关于韶家小公子身份有隐情的事情, 已经传开了。
“怎会如此?”韶柔惊讶不已。
散布这消息的人自然不会是国公府, 也不可能是贺谦。
韶柔醒来后虽然还未见到他人,却也知道他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 也就是说,还有一个人知晓。
“不清楚,夫人也是刚刚得到消息, 外面只说身份有隐情,却没说具体。”
韶柔沉默了, 她想起自己受伤前那个草原老头说的话,虽然她坚信自己的身份, 可世上最怕有心之人, 现在对方还模棱两可的散布消息,不知居心何在。
这一件, 两件,全都是冲着她来的。
陈夫人很快赶到, 韶柔将那日在酒铺里发生的事一一道来。
陈夫人听完后,沉默了片刻:“阿娘去一趟昭王府,会将此事转告给殿下的。”
韶卓点头:“阿娘, 这是有心之人想害咱们。”
“阿娘知道,你阿耶不在, 阿娘不会让你有事的。”
谣言传播的速度很快,昭王府那边接到的消息并不比国公府晚,贺谦知道之后,皱起了眉头。
“封锁消息,再去查是谁在背后捣鬼。”巴宕部的人都抓起来了,还有哪个鬼在背后滋事?
暗六火速前往,与此同时,姜富来报,陈夫人也到了。
“去请。”贺谦放下了笔。
-
从昭王府出来后,陈夫人便立即去了宫里。
在这消息还未传到圣上面前时,韶国公府和昭王府已经同时开始行动了。
陈夫人很快到了勤政殿。
若论起关系,陈夫人的祖母和太后娘娘的母亲也算是表姐妹,圣人对她还是十分尊敬的。
陈夫人行过礼后,简明扼要的将此行的目的禀了清楚。
那话,都是事先和昭王商量过的。
圣人的表情开始慢慢变得震惊。
“臣妇知道,此事滋事体大,本应等国公爷回来一同禀明,可国公爷目前在幽州,我儿这次收到的伤害极大,现在还被有心之人故意散播谣言,柔儿今年已满十六,按照当年那道士的说法,天象已破,故,也没什么可隐瞒的,请圣上降罪!”
身为皇帝,圣人自觉已经没什么事能让他如此吃惊,直到亲口从陈夫人嘴中听说了此事,而皇帝身边的那些太监宫女,更是一个个的瞠目结舌。
那个熟悉的小少君,竟是女儿身?!
按理说,欺君之罪是大罪,可陈夫人说的于情于理,又符合当年发生的一切征兆,这九五至尊还真是有些愣住了。
“此事,并非小事,朕先查查,夫人先回吧。”
陈夫人拭了拭泪,行礼:“是……臣妇先告退了……”
陈夫人走后,圣上的脸色还是半怀疑半震惊,他吩咐身边的人:“去将十六年前所有的年案、钦天监、还有白鹤观的人都找过来,朕要一一审问。”
“是……”
陈夫人从宫中出来后,并没有再去昭王府,行踪容易留下痕迹,这点道理她还是明白的。
贺谦一向考虑周全,这些安排,早在这几日里,都已交代的清清楚楚。
故就算圣人再怎么去查,得到的结果还是只有那一个。
韶柔是为了天子安危和国家社稷,不得已才隐瞒了身份。
不出半日,这个消息,已经在长安城内传遍了。这一次是由圣上那边得知,千真万确,也没有那些谣言背后的阴谋论,就是国公府的小阿郎,原来,是个小娘子而已。
皇后知道后,碎了一个茶碗。
贺意满知道后,还恍然在梦中。
全长安城的百姓知道后,说什么的都有。
而韶柔把自己蒙在被子里,不肯见人。
陈夫人松了口气,圣上那边等了大半日都没动静,至少说明这套说辞没有漏馅,接下来的事,便不是她能做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