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度飞锐意进取,锋芒毕露。
这是年轻人的缺点,从不知掩藏自己。
可这也是年轻最大的优势。
左丰年不想束缚年轻人的翅膀,倒不如彻底放手,让他们搏击更广阔的天地。
一向中庸的宋牧,倒是第一次劝道:“他们如今这般前进,会不会太过冒险?赤融伯颜狡猾多端,一旦他们绕行,切断前锋营与仰天关之间的消息,即便前锋营被包围,只怕咱们也无法及时出兵救援。”
“若是一直瞻前顾后,便会一直陷入被动挨打的局面。”
左丰年轻轻拍了拍宋牧的肩膀,低声说:“老宋,咱们老了,这天下终究是年轻人的天下。”
宋牧讪讪一笑:“你说的对。”
倒是郭文广挺直接:“什么年轻人,老子依旧年轻,还能再打二十年。”
于是,三人朗声大笑了起来。
沈绛看到谢珣带回来的军备资料,不由大吃一惊。
虽然她知道他私底下,必有不小的势力。
却还是没想到,他居然能有这样雄厚的财力,弄得她都不仅问道:“三公子,你究竟哪来的这么多银子?”
老皇帝能松口铁矿的事情,已是不易。
自然不可能,再给他们一笔银子。
毕竟对老皇帝而言,只要仰天关不破,守住边境就好。
他虽惋惜沈作明之死,却不会愿意,为此拼尽全力。
谢珣转头望着她,眸中闪过异样,直到他问:“当真想知道?”
沈绛点头,但又狐疑望着他。
直到谢珣低声一笑,沈绛心觉不好,立即说:“算了。”
“为何算了?”谢珣含笑,却已经凑过来,在沈绛唇上亲了下。
惊的沈绛瞪大眼睛,望向他。
他这才幽幽道:“我要的并不多。”
老男人,臭流氓。
沈绛低声道:“我瞧你是在西北大营几月,竟是连性子都移了。”
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怎么到他这里,从清冷优雅的王世子,活生生变成了偷香窃玉的流氓。
谢珣淡笑,倒是没再逗弄她,低声说:“你可还记得江泉程氏?”
沈绛自然记得。
之前他们前往扬州查案,为了遮掩身份,谢珣当时的身份便是江泉程氏的嫡子,这才蒙混过关。
他说道:“欧阳泉死之前,曾与我交易,花两百万保自己的命。”
沈绛瞪大眼睛。
欧阳泉死在了护国寺,他也算是死的冤枉,逃走时,被魏王派来的人,正好一刀捅了。
“此两百万两银子,被我交给了程家人,他们手上有制船图纸,能跑得了海外贸易的大船,都与程家有关。”
沈绛这才明白,她说:“难怪姚羡有机会搭上这条海上贸易的路子。”
可是沈绛也还是觉得不对劲。
军备器械太过重要,几乎决定了战争的胜败。
造价上更是远高过她所负责的粮草。
“还有就是张俭,”谢珣望着她,眸中带着温和,“他在自裁之前,将他藏起来的八百万两银子的下落告诉了我。”
沈绛再次瞪大双眸。
不知是因张俭自裁的消息,还是这突如其来的八百万两银子。
“他,”沈绛怔怔,竟不知该如何问。
若是从前,她定然觉得张俭这样的人,死不足惜。
他在扬州犯下滔天罪孽,为了一己私欲,帮助端王为非作歹,替太子设局。
可是当她成了旁人口中唾弃的卫氏余孽,她才明白张俭这些年,活的有多难。
他隐藏身份,埋葬心中信念,成了权谋之下的一枚棋子。
甘心以身为子,掀翻了天下大局。
只为有朝一日,能够还旧主一身清白。
卫楚岚虽已身死多年,可是还有那么多人,前仆后继,想要替他正名。
“他为何自裁?”沈绛忍不住问道。
谢珣轻垂着眼眸,眸底不知何时染上了几分晦暗,只因长睫轻轻遮掩,挡住了所有思绪。
为何?
谢珣回京之后,第一时间便去见了张俭。
他告诉张俭,沈绛的真实身份,自然张俭一开始不信。
但是定太平如今已到了沈绛手中,还有她所习卫家刀法,以及姚寒山的一封亲笔信。
姚寒山在信中,亲自证实了沈绛身世。
而姚寒山之所以愿意写这封信,也是因为他知道这笔银子的存在。
现在沈绛要全面武装西北大营,这笔银子便是重中之重。
只可惜张俭此人太过谨慎,他不信这世上的任何一个人。
即便是卫氏余党里,都无第二人,知晓他把银子藏在了何处。
张俭在确认姚寒山的笔迹真伪,居然真的将银子所藏何处,告诉了谢珣。
之后,他还问过沈绛的情况。
得知她居然入了西北大营,张俭仰天悲号,似哭亦是喜。
待谢珣离开之后,当夜,张俭便死在了监牢。
他用腰带系在牢房木门上,勒住了自己的脖颈,吊颈而死。
那样矮的距离,只要他能抬起腿,便可活下来。
但是他死志太坚,全程无一丝挣扎。
沈绛听完谢珣的描述,一时间,面上无悲无喜。
她曾亲入铁矿山,解救那些被拉去采矿的流民,看着那些人的悲苦,她知自己不该同情张俭。
可是对她而言,张俭之所以走错路,踏上一条不归途。
只因为一颗忠心罢了。
他是为了卫楚岚,才舍弃了自己的良知与道义,成了罪恶的帮凶。
谢珣说:“张俭死前曾说过,他这一生走错了路,用错了法子,只怕死后也无颜面对卫公。”
张俭并未托谢珣带话,或许是惧怕,或许是释然。
特别是他得知沈绛竟带兵,大破北戎的前哨营,还斩杀了敌方将领。
他仰天长笑之后,眼角含笑,亦悲亦喜说道:“不愧是卫公的女儿,卫公九泉之下,定有安慰。”
听到谢珣复述的话,沈绛陷入长久的沉默。
突然,她侧头低声说:“他九泉之下,真的会吗?”
对于沈绛而言,卫楚岚这个名字,纵然陌生,可是却已经在不知不觉,融入了骨血。
曾经她或许有所排斥,一心只想当沈作明的女儿。
可是现在,她又觉得,自己好像也有所责任。
张俭纵然做错了,可是他所为的,也不过是还卫楚岚一个清白。
“他会,”谢珣声音格外坚定。
沈绛心底的那一丝怀疑,也在这清润坚定的声音下,被悄然抚平。
又过了一个月,西北大营日日都在练兵,谁都知道,一场恶战只怕在所难免。
只是沈绛却发现一件莫名的事情。
大姐姐这些天,好似有些古怪。
沈绛倒是也想关心沈殊音,奈何她一直忙于军务,居然一直抽不出空闲。
直到她在自家府门口,发现了鬼鬼祟祟的林度飞。
她低笑一声,拔刀便刺了过去。
好在林度飞反应的及时,回身格挡,只是他发现了定太平的刀锋就在自己的眼前,还是被吓了一跳。
沈绛望着他,微抬下巴:“说吧,鬼鬼祟祟干嘛呢?”
“路过而已,何来鬼祟。”
林度飞如今已与沈绛熟悉,倒也不像从前那般,一口一个三姑娘,显得疏远。
沈绛可不信他的鬼话。
“好呀,不说是吧,”沈绛冷笑一声,“今日便让你尝尝我定太平的厉害。”
“哎、哎,”林度飞身上并未带长缨枪,赤手空拳,岂是沈绛的对手。
于是他大喊道:“我是来找大姑娘的。”
沈绛冷眼望着他,林度飞难得脸红,少年人的飞扬洒脱,难得消失不见,尽数剩下了羞赧。
“好你个林度飞。”沈绛手握定太平,长刀寒锋凌冽。
她哼了声:“我拿你当同袍,你竟想当我姐夫。”
第162章
林度飞似乎也被她大胆的言语吓了一跳, 他不由自主的睁大双眸,张了张嘴,似乎想要回话。
只是到嘴的否认, 想了想, 硬生生咽了回去。
“郡主,你可有什么办法,让大姑娘见我?”
沈绛有些瞠目结舌,她没想到林度飞此刻还能说出这样的话。
她不由问道:“你对我大姐姐做过什么事?”
沈殊音的性情温和, 若不是事态严重, 她绝不会轻易生气、发怒, 林度飞在府门口迟迟不敢进去, 又说出这么一番话。
怕不是他对沈殊音做了什么, 才会引起沈殊音如此激烈情绪。
林度飞不说话。
沈绛越发觉得他是心虚,不敢说话。
于是她毫不犹豫的,提刀劈了过去, 吓得林度飞大喊:“郡主,我那日喝醉了。”
喝醉了?
沈绛突然想起,他说的是哪日了。
林度飞因为带兵, 平日是滴酒不沾,毕竟阿思兰的惨状, 历历在目。
他说的喝酒, 便只有沈绛邀他,一同给姚羡接风洗尘那日。
沈殊音也是在那晚, 与谢珣赶到雍州。
只是沈绛自己喝的醉醺醺, 压根没注意那晚别人发生了什么事情。
想到那晚, 她自然想起自己与谢珣的乌龙。
该不会林度飞和大姐姐也……
她气得大吼道:“拿命来。”
“郡主,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林度飞翻身往前窜,沈绛拎刀跟在后面。
她气笑了:“不是故意的,那便是有意了。”
林度飞:“……”
在战场上威风凛凛的少年将军,此刻狼狈不堪,在大街上被一个姑娘,提刀追着砍。
他深知沈绛的刀,可不是绣花枕头。
那也是实打实在战场上,杀敌毙命的刀。
要命的很。
于是他边窜边喊道:“郡主,我与你情同手足,战场杀敌,你岂能这般,你听我说一句。”
“你跟阎王爷说去吧。”
沈绛冷哼道。
沈殊音听到下人来禀告,说郡主与林将军在外面打起来了,她赶紧出来。
结果一出门,就瞧见两人还真是打得不可开交。
沈绛的定太平锋利无比,林度飞压根不敢还手,只能不停躲避。
沈殊音瞧见如此情况,吓得立即喊道:“住手,快住手。”
可是沈绛并未收手,于是她直扑过去,吓得沈绛赶紧收刀。
“大姐姐,刀剑无眼,你怎么能这样冲上来,”沈绛也被她的不要命吓了一跳。
沈殊音见她终于停下来,问道:“灼灼,你为何要杀林将军?”
“我杀他,”沈绛盯着沈殊音看了一眼,这才又看向林度飞,恨恨道:“还不是因为他做的事儿。”
“他怎么了?”沈殊音一头雾水。
沈绛正色道:“大姐姐,你不必为他遮掩,今日我必教训他,替你出气。”
沈殊音确实没想到,沈绛与林度飞这一出,居然是事出因她。
她扭头看向林度飞的时候,突然想起那晚的事情,一时又气又恼,却又怕沈绛真的会动手,一刀砍了林度飞。
于是她低声道:“灼灼,我与林将军并无事发生。”
此时沈绛看向林度飞,突然冲他做了个鬼脸。
林度飞一头雾水,直到见沈绛的嘴唇轻启,冲他无声喊话。
这、不、就、见、到、了。
此刻林度飞才明白,沈绛的深意。
他站在沈殊音的背后,冲着她竖起大拇指。
这辈子,战场上三姑娘的后背就交给他保护了。
沈绛轻哼,装模作样道:“若是无事,他为何在门口,鬼鬼祟祟不敢进去。”
“郡主,我是来找大姑娘的。”林度飞立即说道。
沈绛把刀放在手上掂量掂量,一副你要是敢说假话,我现在就劈了你的表情,她转头问道:“大姐姐,他说的是真的吗?”
沈殊音的目光落在定太平上,长刀刀尖雪亮,薄刃锋利,有种嗜血冰冷。
她立即道:“是,他是来见我的。”
“那好吧,你们慢慢聊。”沈绛果断撤退。
她走的太过迅速,让沈殊音有些措手不及。
倒是林度飞趁机说道:“大姑娘,我一直想见你。”
沈殊音微扭身,身子侧对着他,不看他的脸,更不去看他的表情:“林将军,我先前便已经说过,你我之间,孤男寡女,不宜见面。”
林度飞却没有被她的话唬住,他低声说:“对,正是因为我们孤男寡女,我才心悦大姑娘,想要见你。”
纵容沈殊音早已经习惯了男子的爱慕,可是对于少年这般直白而热烈的喜欢,依旧还是有些手足无措。
她低声道:“我与你不同,你从未娶妻,我却是……”
“你不许这般说。”林度飞断然喝道。
居然直接打断了沈殊音的话。
沈殊音面露诧异,就见林度飞英挺剑眉,微微蹙起,那双永远神采飞扬的黑眸,此时深深凝视着他:“不管你嫁没嫁过人,你都极好,是旁人不知珍惜。”
可是下一刻,他脸上闪过一丝不好意思:“可是有时我又庆幸,那人不懂你的好。”
因为只有这样,他才有机会,靠近沈殊音。
原本她是天上的云,只能仰望,无法靠近。
如今他有了这样的机会,仿佛伸伸手,便能探到,这叫他如何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