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前些日子给了小洵一册兵书,或许他是从中得益。”
燕檀笑,“以洵弟的学问,他哪能研读得如此快,更别提学以致用。”
又看着燕攸宁,“我总觉父王赏赐你的封邑少了些。”
“二兄的封邑也不见长呀?”燕攸宁答,又压低了声趣说,“怎么也该封个侯了。”
燕檀眸光一颤,看她笑着摇头,“父王必然有所考量,古来王子皆是封侯的。”忽又问:“阿妹买回的小奴隶近来可听话?”
“近来听话许多。”
“哦?带来曲台宫同我一道解解闷如何。”
燕攸宁顿时乐不可支,“阿兄不与你的美姬们解闷,反倒要与我的小奴隶解闷,这是什么道理?”
“美人皆是千篇一律,少有如阿妹这般特别的,你那小奴隶当也属个趣人。” 他温和笑答。
燕攸宁赞同他的话,伏缉熙的性子确实有趣,但她觉燕檀想要见他并非是为讨个趣。
阿兄不会对她存什么心思,或许仍旧是怀疑伏缉熙在她身侧不安全吧。遂燕攸宁应了他。
回到寝乐殿后,长杨宫里忽然派人来,依旧是打扮成了一宦官,送来一罍樽,通体镶嵌着绿松石镌刻精妙的饕鬄纹路。
穿着宦人衣裳的小宫娥跪伏地上双手捧着罍樽呈给燕攸宁,“高姬命奴婢代为赠交公主。”
“这……”燕攸宁不知如何。
“是大王赏赐给高姬的器物。高姬说她也没有什么能答谢公主的。”宫娥道。
燕攸宁瞧着东西实在贵重,她帮燕洵只是因为燕洵是弟弟,但她也明白高姬对她的感激。
事未成,她不想收,又怕伤了对方的心。为难之中还是收下了,宫娥这才离开。
伏缉熙坐在床沿看她为难地瞧着案上价值不菲的酒器。燕攸宁察觉他的视线,抬头,“阿玉难不成是喜欢?”
“少有见公主犯愁的时候。”他道。
“最怕盛情难却,我只不过顺着自己的心意罢了,哪里受得下这般感谢。倒让我觉得若未成事,则对不起人了。”
“她感谢也并非事,是你这份心意,无论成事否,她都记着了。”
燕攸宁闻言笑,从罍樽上抬头来看向他,当真被他劝解淡了愁绪。
“我得好好收起来,叫人瞧见父王赏赐出去的东西来了我这儿可不好。”
遂将东西放进了柜中,与那盛满珠玉宝器的木匣堆在一处。安置好贵重的罍樽,燕攸宁站起身回身看他。
“太子檀我阿兄想要见你。”
伏缉熙当即愣住,约莫也就一息的功夫,“见我做什么?”
他忌惮燕檀,燕檀知晓他的身份,随时可能会杀了他。对于燕檀来说,他乃敌国王子。
对燕攸宁有威胁,身在燕国王宫,对宫中的王族都是威胁。
“不知呀。”燕攸宁笑答。伏缉熙遂垂头沉默。
“你难不成害怕我阿兄?”燕攸宁想起他初次见到燕檀、燕翕时对她做出的讨好妥协。
可少见他有怕什么。
除那一次,他不曾再有笑过。那一笑当真摄人心魂。
行至他身前将他的头抬了起来,收敛了笑意,“阿玉怎不爱对我笑呢?可是在我身侧委曲求全丝毫不快乐。”
伏缉熙别过头,他怎会怕燕檀他从不怕一命祭天,怕得是仇怨未了而已身死,遗恨无穷罢了。
笑,没有什么值得笑的事情又笑什么。委曲求全,难道不是吗?
燕攸宁俯身将脸凑到他跟前,近得两人的软唇只相隔一寸。
“阿玉不开心呀,让我也不开心了呢。心中一直都念着故国,怎就养不熟呢?”语气中已是几分危险。
话音落,伏缉熙便被按在了床上,瞠目望着眼前燕攸宁,话不待出口就叫她以朱唇封缄,那乌黑的瞳里一片淡薄。
她的舌尖舔了舔他的唇瓣即止,道:“我想见阿玉笑一笑。”
第30章 ……
伏缉熙并不想强颜欢笑,此情此景也笑不出。沉默着,微微皱眉,眸光里也淡薄着,耳尖微微的红。
燕攸宁的情绪越发冷淡了,“如此牵强么?”
“为何要逼我笑。”他道。
“因为想看,从来只见过一次。”
伏缉熙抿唇,侧开头,“不真心实意的笑也不好看。”
“装都装不出,看来是真的十分为难你了。”燕攸宁情绪淡淡地起了身,“随我去见阿兄吧。”
伏缉熙看着她已然是冷漠的脸,垂眸坐起身来,抬手指节蹭了蹭唇上残留的触感。燕攸宁正看着他,目光又沉了些,一扯唇角笑意几分冷,“倒是嫌弃了。”
伏缉熙怔住看向她,又低头未发一言。
“这么久了,阿玉还是如此清高。”。燕攸宁的话音已冷了许多。
伏缉熙抿唇,跟着她一路两相沉默着的到了曲台宫。这还是他头一次在燕宫中走出这样远。
“在我阿兄面前乖巧些。”燕攸宁道。
“嗯。”他应。
出寝乐殿前伏缉熙已换上宦官的衣裳,低着头免去一路遭人观赏的麻烦。
曲台宫中,燕檀等候在凉亭里已添置好了席位。这会儿日落向西,暮色渐起,尚浅的霞色在琼宇之上洒入庭院。
“阿兄。”燕攸宁走近了凉亭,向燕檀唤,燕檀自她入庭院中便瞧着她了,闻声笑,视线落到她身后宦人的身上。
伏缉熙缓缓抬头,两人视线相交,淡淡的燕檀先错了开。
燕攸宁踏进凉亭在燕檀对面跪坐,席间一壶酒、两只觞杯,伏缉熙安静地站在她身后。
“怪不得此前宫里传你与宦官淫乐,我还道阿妹怎瞧得上宦官了,原是他做了你的宦官。”燕檀看着燕攸宁,温和含笑,几分揶揄。
燕攸宁正端着温热的酒壶往两只杯中斟酒,闻言佯做嗔怪抬头瞪他,“阿兄怎也听信这些谣言。”
燕檀侧头到一旁轻声地笑,弯着眉眼又抬头看伏缉熙,很是安静与在伏宫中所见仿佛已是判若两人。
像是精琢的美玉被封存回了山石里,华光收敛,于一堆山石之中难以分辨。
他端起席上燕攸宁斟满的酒微微抬手向他,伏缉熙只瞥他一眼便敛了视线,不见半分心绪的起伏。
“阿兄要见他作何?”燕攸宁也端起酒小酌。
“阿妹不是说他是伏国人,如今不知可有适应燕国。又或是还会想念故土?”
“阿兄像是会读人心似的。”燕攸宁笑答,又叹息垂着的眼睫下黑色的瞳仁里敛着冷意,“终究不是燕国人,心里念着的都是故国。说起来,客卿夏诸也是伏国人,心里却都是燕国。”
伏缉熙听着她的话,皱眉微微抬眸看着燕檀。燕檀垂着眼正喝杯中的酒。
“夏诸只是伏国的平民,不得天子嵇重用,父王用他,他自然对燕国尽心尽力。你这宦人既是买来的,心里自然不甘愿。阿妹还指望他能心甘情愿?”
他举着杯碰上燕攸宁手中的杯,唤回她游离的神思。
燕攸宁莞尔一笑,放下觞杯,“阿兄说的真是,侍人罢了倒也无需甘愿,只待兴意尽便无用了。”
燕檀摇头笑,抬头看伏缉熙,“可要坐下也喝上一杯燕国的酒?”
伏缉熙抬眸看着他,一言不发。
燕檀遂看向燕攸宁,“阿妹这小侍人可是有些凶。”
燕攸宁回头看伏缉熙,见他神色如常,“要坐下一块儿喝酒吗?”
“嗯。”他应。
在横侧跪坐却发现燕檀并未准备第三人的酒杯,燕攸宁自然地将自己的酒杯摆在了他面前,抬起酒壶给他斟满。
见此,他也就捧起杯来喝了半杯。
燕檀看在眼里举起杯敬向伏缉熙,他并不情愿地将杯中剩余的酒喝尽。
日沉西山,庭院中的光线暗淡至模糊不清几人起身散了席。
伏缉熙跟随在燕攸宁身后回高平宫,气氛沉默似乎比之降临的夜色还凉上些。
“倒是我无理,强人所难了。不过阿玉应当也习惯了我如此。”她说道,转过身来,虽是说着自己的不是但话里明显有着怒气。
伏缉熙下意识要后退,又生生止住。
“尚未习惯。”他低着头道。
“无妨。”她噙几分笑,凉淡的,“我就不计较你作为奴婢无法尽心伺候主子的错了。”
“鞭笞两百下去,我暂时还舍不得。那白璧一般的肌肤若布满鞭痕不免叫人心疼。”
伏缉熙低着头,日已落西山之下,月色当空让万物不至于尽数吞没于黑暗,然就算在如此的掩映里他却好似叫她看了光,身无着物。
“走吧。”她道。
幸而已是晚,无人从此而过,否则哪还有地可容他站于此。因着燕攸宁明显压抑的怒气,他抬头看她。
两人回到寝乐殿,伏缉熙觉她好似恢复了原有的安适心情,却又似只是假象。
燕攸宁坐上床沿,将琇莹唤进殿中,“带他去星辰阁。”
琇莹短短怔愣意识到是带伏缉熙过去,面上惊疑看向伏缉熙,他蹙眉正也望她,并不知星辰阁是哪儿的模样。
“诺。”琇莹不敢违背,确定并不是听错向他道:“走吧。”
伏缉熙沉默地跟着她,一直到出了寝乐殿一些距离之外才开口,“星辰阁是做什么的?”
他忖度着,可是惹她生气要罚他,会是刑房之类的么。
“浴池。”琇莹答。
星辰阁是个高有几丈的浴池,阁中四周点了许多的高枝铜灯照亮大堂,阁顶敞着天窗,沐浴中央的池中,抬头便是满天明亮的星辰。
“高平宫是处极好的地方。”
站在阁中,琇莹见伏缉熙抬头仰望着星空发愣,与他道。
“起初也并无这般富丽,较两位王子都要差些,但公主的封邑富庶治理得当,有许多钱财便将高平宫重新修建。
安陵君的封邑也富庶不过养有不少兵马,甚是消耗钱财。算起来,我们公主是很富裕了。”
“公主当是让你来此沐浴,我叫两个宦人进来给你使唤,一会儿让人将你的衣裳送来。”
琇莹说完离去,伏缉熙看着丈余的水池,纵然阁中顶部通风却并不令人觉冷。
她为何突然让他至此沐浴,伏缉熙心里不安,她很明显地在生他的气。想着曲台宫中她与太子檀的谈话,是十分生气才会说出那些。
明明生气,却又只很隐晦地说些话来发泄,让他很觉不安。她生气该是会罚他的。
第31章 ……
伏缉熙想要离开此处,但这必然又是违逆的举动,要越发惹怒于她。
正想着外头推门而入两个宦人,托着衣物跪伏殿中,“奴婢们奉命侍奉您沐浴。”
见着两人伏缉熙轻叹一口气,并未留他们在殿中,只让放下衣物。两个宦人退下合上殿门,他这才除尽衣物踏进池水。
水的温度令人舒适,似有淡淡的香气,辨别之后是杜若,十分的淡疏离而清冷,难以捕捉。
*
寝乐殿前
燕攸宁披着藏青氅衣,内里着单薄殷红的深衣,发丝松散以一根红锦系在身后,已然沐浴过,抬头看着天上明月。
“公主,您为何让他去星辰阁?”琇莹立于她身后问。
“听说月亮在瑶池边上,那里到处都是星星。欲摘明月便得先寻瑶池。”
琇莹一脸茫然。燕攸宁无奈她听不懂,“我与你说过,他肤如白壁两腿修长,必然如立竹那般,可惜不曾见过。”
琇莹瞠目,见她转身往星辰阁的方向去。
“他终究只是我买回的侍人奴婢,我时常顾及他的性子,奈何他并不领情。”
“奴婢早说他不识好歹。”琇莹一边说着跟上她。
星辰阁里,伏缉熙只听“吱——”一声略微沉重的推门,睁开眼就见燕攸宁进了殿中。
“阿玉。”她含笑,望着他淹没于池中露出肩头、锁骨、半个胸膛来,肤色染粉,面如桃瓣。
必然是泡的舒适极了。
门已在身后合上,是琇莹合上了门守在阁外。
“你……”伏缉熙不可思议看着出现的燕攸宁,惊愣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忽而整个人沉进水中,仅露着头,“公主这是要作何?”
他羞愤看着她,漂亮的眸子都气得泛红。
燕攸宁走到浴池一旁的榻上,陷进其上白绒绒的狐皮毯里躺着,双腿叠起露着莹白裸足,“我的来意还不明显么?来看你呀。”
“你!你怎么能……”伏缉熙说不出话来,他想不明白她。生气了为什么是想看他的身子。
“你身上哪里不属于我,哪里我不能看的?我时常顾及你的性子不做过分,然而你不领情。不论你的命,还是你的身,都没有什么不可。”她道。
伏缉熙无言以对,敛着眸沉默。他没有不领情,他知她并没有十分过分,否则也不会在公主卉虞想要他的时候,选择远离公主卉虞。
“阿玉若不站起来,我可就进去了。”她噙几分笑坐起身,脱下了藏青的氅衣。
伏缉熙看着她,抿唇愤愤不说话。
燕攸宁遂站起身,向池边走去,白足踩在铺地的毡毯上,一步、两步,距离池水越来越近。一边数着数,“一、二,”
“哗——”一阵水声,伏缉熙站了起来,目光看在她脸上恼恨、羞愤,琉璃珠一样的眸里水色光华流转。
燕攸宁瞧着他修长而挺直的双腿,目光欣赏淡淡扫过,评:“山河壮丽,风景秀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