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晚晚坐在外间,柳香在一旁服侍着,福如海很有眼色早退到了外面。
慕晚晚对着那碗苦药有点难受,李胤慢慢从里面出来,刚出屋就闻到了这股浓浓的苦汤药味,他眉毛拧了下,“怎么这么苦?”
过去到她身侧,低头看了眼,满满一大碗,比他的养心茶还多。
慕晚晚抬眼求助地看他,打着商量,“皇上,今夜臣女能不能先不喝了。断了这一夜应也没甚大事。”
她眼里水雾迷蒙,长睫扑朔,可怜巴巴的模样让李胤差点心一软就答应了她,最终无奈地叹口气,与她挤在一张椅上,带着点诱哄道“再喝几日,等有了孩子,咱们就断了这药。”
慕晚晚听后,顿时又苦了脸,眼中方才还满怀的希望一下子灭了。李胤看得心疼,明明也不是什么大事,可他就是见不了她吃苦。
他拿过药碗,搅了搅里面的药水,仰头自己猛地喝了一口。
慕晚晚眼睛瞪大,诧异了声,“皇上!”
然这声刚落,就被他堵住了唇。汤药慢慢渡进了自己的嘴里。
这一幕看得一旁站着的柳香一时耳热,门关着她又不敢出去发出动静打扰两人,此时只恨不得没了呼吸,钻到地缝里才好。
一口渡下去,李胤含了含她唇瓣上留下的药渍,“朕陪你一起吃苦。”
慕晚晚呆了。
见他还要再来,立刻夺了药碗,咕嘟咕嘟把剩下的药全部灌了进去。喝完。她空了空碗,对李胤道“皇上,臣女药吃完了。”
李胤凝了下眼,扬唇轻笑。
这时,外面又忽然传来福如海的声音,“皇上,西南使臣求见。”
努哈赤被李胤砍了一刀,比他伤得还重,到现在都不能下床,只能被人服侍着用药。毕竟这事是他们理亏,此时西南使臣来,无非是来求他。
李胤把碗拿给柳香,让她出去。柳香顿时松了一口气,如蒙大赦。
李胤对外面道“不见,今夜不管西南任人求见,朕都不见。”
福如海应声下去了。
当时在试炼场上,西南使臣看到自家六王子拿弯刀偷袭大昭皇帝时,差点吓得一口气过去,再之后又看到那素来睚眦必报的大昭皇帝回头就是一刀,正中了努哈赤的胸口,顿时血洒当场,使臣这次终于受不住,也跟着晕了。
再一睁眼,还未从六王子并无性命之忧的喜悦里出来。就听说了大昭皇帝以弑君为名囚禁了他们。心里不禁哀叹,王上要哪位王子来不好,怎的偏偏挑上了这个只会惹事的六王子。
又感叹也是自己命不好,来大昭的件件事,他都要给六王子处理一堆烂摊子。西南一战,已是损伤过半,大昭国力强盛,又有数名猛将,西南确实不宜再战了。
是以,他刚清醒,连口水都没喝得上,就马不停蹄地赶去见大昭皇帝,怎知却吃了个闭门羹。只能灰头土脸地回去,等着上面的发命。
福如海退下后。李胤好似想起了什么,挑起她的下颌,一字一语,“朕今日所言非虚。”
慕晚晚怔愣下,没明白他说的什么所言非虚。
李胤接着道,“当初朕赢了努哈衣,努哈衣确实被围在里面求朕,说甘愿献出西南所有美女,送到朕的后宫。”
慕晚晚想到宫宴上他说的话,原来这并不是他随口说的,怪不得努哈赤被气得没有回话。
李胤看她这种神色就知她现在心里想的定然不是和他心中所想的一样。李胤指腹在她下颌上刮了刮,慕晚晚回神,听他道“你说朕要不要收几个西南的美人。”
慕晚晚不知道这事他为什么要问自己,想了下,老实答道“若是您喜欢,收了也无妨。”
蓦地,他指腹收紧,慕晚晚吃痛看他,不懂自己哪里说错了。
李胤薄唇启了启,“你难道不明白朕现在后宫空着是什么意思吗?”
慕晚晚不明白,又不敢轻易说话。
他微微低下头,鼻尖抵着鼻尖,轻声,“你这么笨,日后进了宫,朕可不希望你被人欺负了去。”
慕晚晚眼睫颤了颤,他说的这是什么话?一时间慕晚晚不知是该忧心以后的日子,还是该气他说自己笨了。
屋里,两人都静默不语。
半晌,慕晚晚眼睛不自在地看向四周,忽道“皇上,臣女该走了。”
药也上完了,还被他欺负了一通,慕晚晚确实想走了。而且她已经和柳涵菡约好,明日一早她就来府中教习自己琴艺,若是自己赶不及回去,被她发现自己这个和离的妇人在外留夜,指不定会被她怎么想。虽然慕晚晚相信柳涵菡不会多嘴,但她还是不能如常见她。
李胤却是不好说话,“朕还没带你去咱们的洞房花烛看看,你想跑去哪?”
洞房花烛?
慕晚晚以为他今日伤的这么重,早就没心思想那些了,没想到他还真的早已布置好。
“朕带你去看看。”
面前伸出一只大掌,掌心的纹路清晰可见,慕晚晚眼眸微动,她无比熟悉这手的温度,她手动了下,还是没有伸出来。他似是等得不耐烦了,一把抓起了她的手。
慕晚晚被他牵着站了起来。
夜色沉沉如水,冷风呼呼的吹,宫人都听命避开,福如海也不知到了哪去,此刻这只有他们两个人。
两人一同出了门,慕晚晚小步跟在他身后,手始终在他手里攥着,李胤知她跟不上,步子有意放缓。
外面天冷,李胤手里很热,暖得她手心都生了汗。
两人正出了寝殿宫门,外面一个小太监匆匆跑进来通报,神色略急,“皇上,许家小姐重病,宫外派人来想让您去看看。”
慕晚晚跟着面前人停下脚,她抬眼看了看,李胤面上不如方才和缓,如夜色一般沉了下来。
“病了去寻太医,找朕做甚。”李胤开口,语气有几分不好。
小太监擦着额头的汗,跪在地上答,“许家人来传话时,还带来了这个。”
他双手捧着一块薄薄的布料到李胤面前,慕晚晚瞧了,好似是一片衣袖。
李胤眼睛盯了一下,慕晚晚能明显感到抓着她的手骤然收紧,很快又松了下。他转过身,把慕晚晚外穿的大氅紧了紧,这件衣裳还是他的。
李胤抚了抚她耳角的碎发,温声,“朕遣人送你回府,改日再带你去宫里看朕布置好的洞房。”
这正如她所愿,慕晚晚眼睛看着他,乖乖回道“臣女遵命。”
李胤点了头,又拍拍她的手,转身大步走了出去,比刚才的步子快了不少。
慕晚晚眼眸微动,他这一去,怕是一夜都回不来了。
第69章
李胤后背的伤重, 出宫没再骑马,乘马车到了许府。马车还在路上,过一会儿风吹动车帘, 李胤才看到外面起了风雪。
送她的马车里放了炭火,应该不会冻到她,他想。
许沅沅昨夜让人去了宫里送信,现在得知李胤来了,很快扮好生病的模样在床上病怏怏地躺着。
李胤进府后去了正厅,他后背的伤重, 面上虽不显, 但经过这一翻折腾伤口再次裂开,下马车时, 他动作迟滞了下, 脑中痛意惹得他眼前猛然一黑, 随后才慢慢转好。神色如常地进了许府。却可见他袖中攥紧的双手。
许沅沅私自派人进宫请李胤过来,许庭本是不同意许沅沅这番做派,他知这番动作只会徒增皇上对许沅沅的厌倦,但许沅沅执意如此,家里又一直娇惯她, 她有恩宠在身, 许庭也拦不住。
李胤进了许府后, 许庭到前厅接待,看皇上一直黑着的脸他就知道大事不好, 当即道“皇上仁善,还记得当年之事, 这般挂念小女,得知小女生病后, 劳烦皇上亲在来一次看望,老臣在这里多谢圣恩。”
许庭一向圆滑,开口便把事情扯到了当年,这般要是李胤再发火也得从轻发落。
李胤讥笑了声,“许大人好口才,朕怎的今日才发现!”
“老臣不敢。”许庭应着头皮回应,跟了皇上这么多年,他便知此时的皇上极为震怒。
他转了口,“臣还有一事。”
“不久前皇上吩咐要严惩严若山,今日宁国公突然来找臣要走公文。臣听着他的语气,是要收了状纸不再揪着严若山不放,把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李胤闻言道了句,“那便依着宁国公的意思做。”
许庭拱手,“臣遵旨。”
李胤坐了没多久,外面进来一个婢女,先做礼福身,“大人,小姐病得一直在说胡话,嘴里叫着…”她瞥了眼上首坐着的人,“嘴里叫着皇上。”
许庭听得神色一怔,随即高声,“放肆!”
“皇上在此,你怎敢胡言乱语!”
婢女见大人威怒,吓得立马跪在地上,口中惶恐,“奴婢知错,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许庭回头躬身,“小女胡言乱语,请皇上恕罪。”
李胤看了他两眼,声音沉沉,颇有威慑,“她的罪还少吗?”
李胤抬头看向地上跪着的婢女,“朕不会去见她,朕不杀她已经算是仁慈了。回去告诉你家小姐,既然她执意装作看不懂的意思,也不必留在长安!”
最后的声音高扬,案上瓷盏震颤,吓得许庭身子不禁晃了晃。
就在这时,“皇上…”门口传来一道人声,许沅沅脸色白着,只着了一层里衣就跑了进来。她眼里含泪地跪到地上,“皇上,臣女知错。”
“皇上,臣女当初犯下大错,心知您已是宽恕,却依旧不知悔改,险些害了慕家二小姐,如今又有心算计您来许府,实属是臣女过错。”
她泪眼朦胧,兀自抽泣,当真是一副悔悟至极的痛苦模样。
李胤盯她一眼,很快又收了回来,并不相信她的话。
许沅沅又道“不过臣女今夜要见您确实有要事。”
她擦了擦泪,接着道“臣女知道西南细作如今藏在长安何处。”
翌日一早,柳涵菡来慕府时,慕晚晚才刚起不久。昨夜回来得太晚,柳香也没叫她起来,慕晚晚就一直睡着。醒时身子泛酸惫懒,昨夜还没觉得,过了一夜,腰后简直酸的不行。刚下床走几步路险些跌在地上。
慕晚晚缓了缓,撑着桌案到妆镜前坐下,柳香在外叩门,“小姐,柳先生来了。”
慕晚晚清了清微哑的嗓音道“招待先生去书房,我稍后就去。”
柳香应声离开,慕晚晚对着妆镜,看到里面映出一张憔悴疲惫的脸,凡是与那个男人在一起,就没有不累的时候。
收拾妥贴后,慕晚晚出了屋,去了书房。
到书房她才发现,今日的柳先生也有些异样,那张疲惫的脸简直和她如出一辙。柳涵菡生得面容寡淡,少有其他多余的神情,看人时也是淡淡的。但今日的柳涵菡眼尾多情妩媚,眸中秋水如波,暗自翻涌,这显然是昨夜…和她有一样的经历。
但…柳涵菡并未嫁人。
慕晚晚只看了眼,立即低了头,看柳先生这样定然事出有因,且她早就过了双十年华,若是如此也可理解。柳涵菡平日虽与慕晚晚交谈不多,但还是可见她是一个很有脾性的人,慕晚晚并不打算多想,谁让她也有着自己不可多说的私事呢?
今日学琴,慕晚晚叫人新拿了两架琴出来,柳涵菡先给她演奏了一曲。
柳涵菡人生得美,与慕晚晚的明艳不同。她犹如出水芙蓉一般,眉眼浅淡,常着素衣,看似仿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十指白皙修长,弹奏在琴弦上慢慢舞动,一种自然而然的美感。
柳涵菡的美不沾烟火气,每一分都恰到好处。想来踏破门槛去求娶的人应该不少,但她至今未嫁…或许是在等一个人,又或许这个人她现在还嫁不得。
一曲琴音空谷灵动,时而似是山间叮咚泉水,时而又似是林间啼声黄鹂,悦然于人心,让人听了不禁心身愉悦。
但慕晚晚观察到,她抚琴时神色不专,眉眼愁纹尽显,细听之下音韵中还有几个错音,显然是她今日有了别的心事。
一曲过后,两人对坐,柳涵菡介绍了方才的琴音,然后教她指法技巧,等慕晚晚熟悉之后再让她上手。
慕晚晚细细听着她的话。柳涵菡的声音又细又柔,人听了心下很是舒慰。
正说到“双手抚琴时要…”柳涵菡忽地顿住,突然起身到一旁不断干呕起来。她一手拍着胸脯,另一手压着桌案,呕了一阵。
慕晚晚坐在远处,眼睛微变了变,心里有了几分猜测。
她立即起身拿了案上的水到柳涵菡面前,一手轻拍她的背道“先生莫不是昨日吃坏了东西,才害得您这样。您若是不舒服,也不用勉强教我,我这就遣人送您回去。”
柳涵菡接了水,小小抿了口,看她时眼睛疑惑了下,随后真诚地笑道“多谢二小姐。”
她没再推辞,应下慕晚晚的话,但走时神色些许分恍惚。
慕晚晚让人送了柳涵菡回去,她坐在书房里独自琢磨着琴,心里却总想着方才的事。如果柳涵菡并未打算婚配,她为人脾性又孤傲,身边少有亲近的人,那她身边的那个男人是谁呢?
蓦地,她想到柳涵菡曾经和她说过的话,手指在琴弦拨了拨,眼里黯然,说不定和她一样也有什么难言之隐。
慕晚晚为了不让柳涵菡等太久,还没用早饭就去了书房,现在柳涵菡走了,她腹中有点饿。吩咐小厨房备了饭食。
不一会儿柳香端着饭菜进来,有些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慕晚晚舀了一勺汤问她,“出什么事了?”
柳香垂头回道“昨夜皇上去了许府,一夜都没回来。”
正如她昨夜所想。
慕晚晚手顿住,眸色变了变,随即又如常地把那勺汤喝下,开口,“知道了。”
“小姐,皇上他怎么能这么对您,皇上明知道当初要杀您的是许二小姐,这般行径,岂不是把您…”
“行了,”慕晚晚打断她,“许沅沅的父亲于皇上有恩,这是他唯一一个女儿,即便她真的杀了我,皇上看在她死去父亲的面上,也不会对她如何。”
她声音淡淡,平静清冷,倒真看不出有其他的情绪。